季胥听的他要晒腊肉,心下有些想头,笑眯眯道:
“我来帮王典计做腊肉,如何?顺道也让我在窑场做些,带了回去,比在家里好,一点不扎眼。”
那窑场四面高墙,后排房也有一片大空地,施展起来方便,素日里全是一帮小子在那,兼有壮奴把守,就算那烟、味,飘去数里,也无人敢打甘家的主意。
这如何不好,王典计素知季胥的手艺,能得她给自己腊肉,再好不过的,立时应下来,生怕错过。
季胥便放心让李屠夫割肉,挑了三块肥瘦均匀的五花,切的长长一条,并五根肋骨,一块炼油的肥膘,花了二百多个钱,一时虽显的花了笔大钱,但这做好了能长时间储存,慢慢吃,她这趟出来没做买肉的打算,带的钱不足,便赊的账,李屠夫无有不应的,季胥是他的熟客了。
王典计罕道:“肋也能腊?”
说罢,也让李屠夫给他来两根,跟着买准没错处。
季胥问庄蕙娘:“婶儿要不趁今日也买些,咱们去窑场做了来,带回去,也方便。”
庄蕙娘被她说动,咬咬牙,也拣了小块的肉,那肋不比好肉,价依旧贱些,挑了两根,她为买脂来的,钱就不足数了,李屠夫因她是季胥的相识,也让赊了账,说好明日来给。
三家按照各自的肉多少,添了要用的调料,盐酱椒一类,略多了也不打紧,带回家便是,又买了些价贱的羊肠子,待会腊肉用的上,顺顺当当到窑场了。
“得砍些松树枝来。”
王典计听季胥这样说,索性如今窑场功夫清闲,便使唤了小子们一道去附近山上,砍了好几大捆还青绿着的松树枝条来。
有些窝在窑场暖和的墙根角下,看年岁大些的玩角抵,手搭肩,头顶头,你进我退的,蹭起地上的灰尘,看的小子们高声叫好,都懒怠动弹。
“懒骨头们,清闲惯了是罢?连我也叫不动了!”
王典计来赶,方一轰散了,帮着砍松枝去。
扛回来后排房,都问季胥:“做啥好东西?”
他们买过季胥的吃食
,诸如皮蛋之类,如今不景气,季胥也未再做来卖,家中还剩了两罐,未开封留着自家吃的。
也都识得她,只见季胥用枝干,在空地搭出个三角棚,半人高,棚里烧着松树枝,那树枝都还绿着,不似干柴易燃,呛出一股烟,众人都掩鼻道:
“季角子,你早说要烧火,我们给捡些干柴回来就是了,现砍的松枝都没干呢,怎么烧?瞧瞧这烟。”
只见季胥将那处理过的肉块挂了进去,说道:
“就是要这烟来熏。”
一面又在剁肋骨,案板当当的响,抹上她调好的酱料,一节节的,塞进羊肠里,每节留出些空隙,细绳系了,借了王典计一根针,扎了针眼,又挂进隔壁一个三角棚里,同样燃了不旺的火,呛出股白烟。
一时都罕见多怪道:“这是在做什么,肋装进羊肠子里头,能好吃?”
庄蕙娘按照季胥的指示在往里填枝条,陈车儿便道:
“你们可都瞧好罢!她做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
季胥问那些小子们:“你们可也要熏些来吃?要用的东西我说给你们,自己买来,我一并就帮着做了,偶尔蒸点来配饭吃,也是道肉菜,方便着。”
窑场小子们将信将疑,有那去房里拿私下里攒出的钱,
“走,买些肋和羊肠子去。”
“万一难吃呢?我们合买一根罢。”
请示过王典计,王典计放了他们,便伙同着去市里买肉了,一窝蜂的回来,有买肉的,有买肋的,量都不多,只为着打个牙祭。
“放心,我们都没声张。背了筐篓去的,都看不着是什么,只当给本家买的东西呢。”
小子们说道,这是季胥吩咐的,别声张说自己在这熏肉。
季胥都帮着处理好,挂进三角棚里去,叫他们记好哪份是自己的。
“这外面的是我的。”
“肥的那小块是我的,我就爱吃肥的,花了我一个月的月钱。”
“这块是我的。”
嘁嘁喳喳的,看着季胥挂上去。
“这份呢?”季胥问道。
手中有小块肉,一根肋的量。
“是甘贱土的。”有人帮着应道。
方才守门的甘贱土,见一窝蜂的往外涌,听说了,便也托人帮他买些回来。
白烟攀升出外头,一股子松香。
后来大半日过去,这股子松香,兼着股隐隐的肉香,油香油香的,惹的盛昌里各家各户深深去嗅。
“谁家做肉哪?这味也太霸道了。”
“是甘家窑场!”
孩童遥指那股白烟。
“不能罢,一伙的小子们,能烹出这么好的味?那不过是烧瓦的青烟罢了。”自有不信的。
“好了吗!”
天色渐暗,窑场内,只见季胥拆了三角棚,那腊肉,现出一股油干油干的肉色,晶亮晶亮的,十分诱人。
至于那腊肋骨,被肠衣紧紧裹着,一节节的,也透出一股子酱色。
“好了。”季胥说道。
逐一将各人的都分去,自己的那份装在筐篓里。
“现在便能吃吗?”有小子问道。
“能呀,不过挂在房梁上,待其风干个三五日,蒸出来,滋味要更佳。”季胥解释道。
猴急的小子们哪能留的住这肉,趁季胥拆棚子分发,收拾灰烬这会子工夫,那先得了的,便挤在矮灶那,蒸了小碗的出来。
按着季胥说的时间,一揭盖,只见那腊肋的肉带点肥,蒸出了油,肠衣都透着一层亮光,一股子咸香肉味扑出来,
也不怕烫,趁热就抓来咬上一口,啧啧,都能听见那肠衣卟的一声,脆脆的裹着肋肉,满口的油香肉香,还有一股子熏出来的松香,别提多美。
“怎么样怎么样?”
“如何?”
旁人见他享受,迫不及待问。
那小子哪还说的出话,一口接一口,吃完了舔手指呢,才得空道:
“好极了!好极了!舌头险些吞下去了。”
季胥也随众人笑了,王典计这厢,看着天色渐暗,便点唤那高个的小子,要他们陪着一道送季胥一行过卧蛇谷。
自盛昌里出卧蛇谷,只见远处火光摇曳,两支巡逻队伍交接,田啬夫冷面长身,形容威武,领人向本固里的方向去。
庄蕙娘瞧见了道:“竟是他巡咱们本固里的夜。”
自有巡夜以来,季胥头次这个点在外头,也才撞见,想到他少有言语,但凡提气一喝,声若巨雷的模样,说道:
“想来我们也可安睡了。”
两路人的火光不远不近,先后入了本固里。
“这是腊肉?”
西屋内,季凤见季胥将肉挂上房梁,喜不自禁问道。
“腊肉和腊肋骨。”季胥拍拍手,扬面看着肉,应道。
两个妹妹听说,都小声惊呼起来,如今俱知不能声张,捂着嘴,眼底因肉而生的欣喜,却是掩不住的。
还是头一年,腊月里自家做了腊肉呢。
从前未分家时,大父大母年底也会划拉一刀肉来晒,除夜饭时蒸来吃,晶莹剔透,不过家里人丁多,她们姊妹又不受待见,能得到一小片,还是阿母顶着大母的白眼夹给她们的。
“再风干些时日,便能吃了。”
听的阿姊说的,凤、珠两个已经在馋那滋味了,油滋滋的,咸香味美,咬上一口,该有多好吃哪,光想想都咽掉半车口水。
崔家,
廖氏在灶屋做晡食,她小儿崔广耀自外头捅完蚂蚁窝,哒哒跑进来,一见是清汤寡水的烩芦菔,问:
“阿母,怎么不羹肉?”
廖氏道:“管你阿翁要他脚后跟那块死肉去。”
他跑去要了,被崔大拿鞋底子赶出来。
这会子的大房,灶膛烧热了膏油,里头炸着一种叫粲果的,是用稻米屑调水来炸的。
只见已有一盘炸好的,金黄金黄,季虎孩偷吃的手被拍了开,金氏道:
“看不剁了去,留着除日吃的。”
季元道:“阿母怎么不像往年,炸些馅肉丸?光粲果有什么吃的。”
金氏道:“肉价都贵成啥样了,也就你阿母我还咬牙费了膏脂来炸粲果儿了。”
往年还得搁些蜜来和面的,今年放不起,就只这样的,不过吃着酥脆,兼有油香,便是极好了,冷眼看了二房,这些时日也就晒晒菜干。
因道:“你瞧瞧隔壁,哪里吃的起这些呢,粮价涨成这样,连一亩三分地都没有,一粒米都得外头买。”
怕是二房嗅了她们这的荤油香,该馋的睡不着咯。
次日,天上飘起雪珠。
“下雪了?”
季珠冷的拢紧衣裳,垫脚抱了柴禾,哒哒向灶屋去。
“瞧!我有什么?”
季虎孩冻出条鼻涕,底下踩了鸡埘,趴在院墙上,扬手冲她,只见抓着把金灿灿的粲果。
说罢脆脆的塞了口,吃的美味,“真好吃,你家没有罢?”
季凤隐约听着了,豁朗打开灶门,季虎孩怯她,将脖子一缩,后头被金氏揪住了耳朵,
“原来是自家养出了耗子!哪个教你偷来吃的?”
揪的季虎孩嗳呦不已,一见对面两姊妹正瞅这处,改了话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