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替你虑到了,那寻常的木头牛脾山就能伐来,你若不嫌弃,我家阿大会些木工活儿,他跛了腿,挑担伐木的力气活儿没法做,正好让他在家帮着做些木工,你看可好?”
陈大漯病跛足后,闲时便在家琢磨木工,想着日后熟手了,能给家里捡些家用,门窗他是会打的。
“不过就是不如外头老木匠做的伶俐,但保管结实耐用。”陈大憨厚的道。
“可省了我多少事,这样,合该给的工匠钱,仍按外头的……”
吕媪摆手打断她,道:“快别提工钱,练手的粗笨玩意儿还怕你嫌弃呢,哪里要的了工匠钱,不过让他也同去你家吃一餐晡食,饱饱口福罢了。”
这分明是谦词,季胥哪能不知,瞧着陈家这明显是新木头色的门窗,想来是陈大琢磨做出来的,很是灵巧细致的做工,一点也不粗笨。
待她还要再说,吕媪拉了她,缓了声口道:
“听车儿说,王典计待他,态度倒软了几分,大母知道,这亏的有你告诉那茭瓜菜的法子,又帮着去给王典计庖厨,大母知道你的真心,心里也感激着,所以啊,打门窗这事可不许再跟我厮拧,左右盖房花销大着,还愁你那点钱没处使?”
季胥不禁笑了,索性得了便宜卖乖道:
“既这样,为着陈叔的手艺,我也该备上好饭菜来招待才是!”
说的吕媪并陈大都笑了。
不多时,响应来盖房的妇人汉子们,分别按陈老伯吩咐的,各带了家里有的扁担、筐箩、锄头、铁臿、铁锯、木杵这类的家伙什,来陈家集了人。
季胥篮里还余着二十多个肉馅蒸饼、二十多个白玉蒸饼,每人二个肉馅、二个白玉的递送给他们。
都不敢置信,瞪了眼道:“还管朝食哪?这哪家盖房也没有过呀。”
俱是自家吃朝食,在东家忙到午时就地歇歇,再到晡食吃东家一餐,虽是气力活,剩在人多,能帮替着来的多,不至于累狠了,干一会子也都能在旁歇歇肩,况且,那哪能卖死力去干呀,又不是自家盖房,下半晌虽饿了,但东家的晡食会早些,倒也能捱过去,因也没有哪家会给做朝食的。
“这还是肉馅儿的罢?”
有的见那皮子都浸着肉油,便道。
“听说这肉馅的两钱一个呢,太破费了。”
“活儿还没干就先拿上吃了。”有的接时不好意思道。
季胥一面笑道:“饿了也能垫垫。”
有的在家本就吃个半饱,拿了便先趁热吃一个香香嘴,
“早都听说了,这味真好。”
“你放心,吃了这气力大涨,保管将你家墙夯的结结实实。”
众人不禁笑开。
曹氏也在一旁安静的露出笑意,扯了两片大桑叶子,将蒸饼包好,塞在了怀里。
各自浑身干劲,往牛脾山去了。
依照陈老伯的分工,有的肩扛木头,有的担土回来,这季胥家屋前既堆了瓦,届时还要垛泥,施展不开。
这一根根的黄楩木,便先运到陈家院儿里,由陈大给刨皮处理停当,滑滑溜溜了,再扛去季胥家上梁排檩,照陈老伯的说法,这木头最好要晒干了再做梁,但季胥家这破草屋子不顶风寒,没有这样的时间来晒木头,便这般先用着了。
“快些收回去,稻草垛子不值什么!家里头多着。”吕媪推着季胥递去的六枚钱。
这墙要垛泥再打夯,牛脾山能挖公家的泥,但这垛泥,还得掺了稻壳、稻草碎,如此更结实,还能防潮。
季胥家这阵子舂米攒有些稻壳,但稻草可并无现成的,吕媪也替她虑到了,默不作声就从自家,接连拎了好几捆干稻草去季胥家。
“起头便想着从您家买些,盖房销用大,哪就能白拿的。”
陈家种地要沤灰肥,住着的是草顶屋子,这稻草用处大着,
那头木匠钱省了,季胥说什么也要给这份钱,厮拧有一会,吕媪拗不过,只拿了三钱,说道:
“就算是卖,卖你也不能按市价,给点意思就行了。”
季胥心头一暖,搂了吕媪道:“吕大母待我真好,倒像是我亲生的大母。”
这样腻歪,吕媪哪受得住,点点她鼻尖笑道:“快些撒了手,耽误这会子功夫,我还得去把草剁了呢。
你去找你陈大父,再同他说说你那厕所的事,他昨儿听了,怕是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说起厕所,这是季胥盖房一定要有的,说来惭愧,她们家直到现在,也还没个厕所,用的还是陈家建在路边的旱厕。
现如今,乡里人家建厕所,都不建在自家家里,多建在那路边,矮矮的一间草棚,掘个大方坑,上面搭两块蹲脚的木板,为的是便是让更多过路的、或者本里的人去用,自家便能多得些粪肥,用来沃地,庄稼瓜菜长的更好。
季凤亦是珍惜这点肥,自从家里种菜后,都想拉着季胥,夜里偷摸着去屋后菜地方便,后来回过来,这样行不通,不兑水菜要被烧死了,便可惜的作罢。
这本固里路旁的厕所,倒也并不多,冯家这样的富户,自
是建在自家院内了,他家养猪,因此厕所就建在猪圈斜上方,排泄口下头便是猪圈;
更多人家缺这人力物力去盖造的,便自家用恭桶了事。
季胥是打定主意要造厕所的,恭桶便不费这钱去置办,就在陈家厕所,眼睛绝不往下稍看,迅速的对付了事。
这房子的格局建法,陈老伯看过了,就在这草屋基础上,向东西,再挖出两间内室的地基,草屋的墙敲了,重新打夯,安了木窗,换上瓦顶,形成一堂两内的格局。
至于灶屋,大小倒是足够,就是矮了些,显得逼仄,陈老伯也能解决,将它加高,再改了窗,格局就开阔了。
唯独这厕所,陈老伯仍在屋后那块地丈量,琢磨着。
“胥女,来,你看陈大父琢磨的对不对?”
陈老伯把着一方长木尺,朝她招手。
用手划拉道,“这儿,掘一方八尺长的坑,这坑呢,抹了白垩并石灰来防水,要有三格,两小一大,且里头的小格要留着相通的口子,小的这向,连着厕所这头儿,这样厕所那头用完,带水冲了下来,留在前两个格子,经过些时日,透到这第三个大格子的,就腐熟成水了,也没有什么味儿,在上头揭开石板盖儿,便能舀去旁边浇菜,是不?”
“正是,这便是我说的那化粪池。”
季胥说道,心觉陈老伯不愧是老把式,这就理解透了,她其实也只囫囵知个原理,实操还得靠陈老伯。
“倒也便宜,可这多好的青石臼,就用来做了厕坑了?”
陈老伯指那墙边的青石,这多浪费哪,照他来,就掘个坑搭两块木板了事。
只见那青石被打磨的细腻光滑,条长的圆状,像个盆,可里头有个圆口子,是漏的。
乃前些时日季胥在乡市凑巧得的,那老叟背了来,原是当石臼,卖个三十钱的。
当时要粗糙的多,季胥多添了一倍的价钱,请他打磨光滑,且底部带点前高后低,又在边缘的低处,凿出个圆洞,用作如厕后的下水口,至于那连同池子的管道,季胥准备用家里早先存着的竹兜节,又密又硬。
“阿姊,我和小珠找来了石头!”
季凤喜着喊道,二人自牛脾山回来,各自怀抱一块平整的厚石。
季胥将这两块石,向青石盆两侧一摆,向陈老伯道:
“您瞧,这就是踩脚的。”
如此一来,厕所的材料便齐全了,陈老伯是琢磨明白了,就是替她可惜这多好的青石臼,生生被凿出口子来,惜了惜,自是两手一唾,开始掘土了。
旁边是在挖房屋地基的,还有那从山里担石头回来的,俱是有条理的忙着,这些无需季胥操心。
她自喊上季凤,去乡市买菜了,十余人的晡食是项大工程,须的早早开始齐备。
季凤临走还交待季珠,看着那些瓦,别让猴崽子们碰了摔了。
季珠乖乖应下。
王利在旁拍胸脯,“有我呢。”
“你跑来做甚?防的便是你这猴儿。”走出一段的季凤,回头指他一指。
王利吐舌露个鬼脸,溜去了曹氏身旁。
曹氏正在屋前垛泥,摸出怀中的蒸饼,叫他带家去,留着他们爷仨做晡食,“我今儿在这吃,不用留我的份。”
又吩咐道:“下午晌懂事些,别往这头跑了,尤其晡食的点,别让人觉得你这毛孩子也来蹭吃,知道不?”
王利自是应着。
季珠则同着陈穗儿,向着那瓦,蹲在檐下嫩生生的说小话。
“真好,你家都盖瓦房了。”陈穗儿看着那瓦,艳羡道。
“你家以后也会盖的。”季珠说道。
“不知什么时候呀。”
“那你先来住一下我家的好不好?”季珠又道。
“好呀,除日后我到你家来做客,宿在你家,可不能让我二兄来。”
陈穗儿想了想,捂嘴笑道,悄悄的同她咬耳朵,
“告诉你,我兄爱出虚恭,会把你家熏臭的。”
两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这头,季胥领着季凤,在窑场见上了王典计,她是按约来送今日五十个皮蛋的。
皮蛋被王典计放至数个漆木匣内,他道:“我当你这季蒸饼忘了这事,正叫悔,没签这半月的文契。”
季胥道:“只因家中盖房,耽搁迟了,答应王典计的实不敢忘。”
把王典计听的笑眯眯,送她出门,见檐下搁了筐菜,自道:
“今早又得了些茭瓜,并这半筐芦菔,嗳哟,没的就爱往我这送,你说说,我就是有十个肚皮也吃不来哪?
你既盖房,少不的要食飨待之,这筐子菜,你便背去做炊罢。”
因他爱吃炖烂的芦菔块,这做来也简便,他随便使唤哪个小子给做了来就行,便捡出来两根芦菔,自留着,余的,都送了季胥,做不费钱的人情。
季胥笑纳道:“那我就谢过王典计了,也就是典计在甘家劳苦功高,有这资历,换做谁,能有这样的体面呢。”
听的王典计飘飘然,亲自送她至窑场外头。
季凤一路都在说那窑场可真大、砖瓦可真多、值好多钱呢,从前只能远远的看那窑烧出来的烟,但凡近些,要被那虎背熊腰的汉子作贼驱赶,如今竟是进出自如,还有甘家典计相送。
“阿姊真有本事,那王典计,我从前听说他可会骂人了,如今对阿姊笑脸相迎的。”
可把季凤稀罕坏了,就等回去学给旁人听了。
二姊妹一面朝盛昌里的里市去,得了茭瓜、芦菔,季胥便在盘算晡食添作什么菜式了。
还需再买肉食,这里市,有比外头乡市贵的,也有比外头便宜的,季胥如今买了瓦,并些零碎的,诸如半石的石灰白垩、二丈的麻布,手头便剩个五百五十钱了,要做两日朝食、晡食,哪能大手大脚的花,自是要货比三家。
“季蒸饼,来这买菜哪?”
路途不少熟客同她招呼,就连里市的蔡膏环,也招呼道。
只见她刚卖出去一份掺了秫米粉的膏环,听季胥说家里盖房,要买鸡宰杀,便亲带她去至一个小贩处,只见前边笼着的家禽,鸡鸭鹅俱是鲜活,嘎嘎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