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典计!”
渭水码头上,金豆远远的叫住了要登船的陈车儿。
自从平安食肆被查封歇业后,他又到一家革肆找着了算账的活。
后来因着瘟疫肆虐,革肆的买卖也不景气,为了减轻赋税的担子,在秋税之前,东家将那间革肆转手卖了,他也就无处落脚了,逗留了一阵子,四处也没找着活,打算回老家了。
他脸上无光,不知怎么面对乡亲父老,可也没办法,再在驿站待下去,他连盘缠都没了。
正要将船钱交给这艘船的贩长,捎他一段水路,听见谁叫他,一看是金豆,心里一喜,掉头跑了回去,
“可是平安食肆能开业了?”
金豆把他心里盼的说了出来:
“正是,正是,小姐依旧请你回去做算账的典计。”
“太好了!可算是盼着了。”
这日,平安食肆请了一班倡优来作戏,热闹的开业了,果真来了许多捧场的食客,不少是季胥在收容所见过的熟面孔,将这里都坐满了。
第188章
连中郎将也差四个骑吏送来了金漆匾额,祝贺她重整旗鼓的,看见那些骑吏,食客问了:
“这匾额是谁家的礼?”
听来人说是原先的中郎将,他们都传,这平安食肆的新靠山是羽林中郎将。
不过这时候也许不该称为中郎将了,前阵子,他因为在瘟疫时建造收容所,查获有功,升迁为光禄勋,位列九卿。
“据说杨六的相好妙娘收拾了细软,想逃出关去,就是被他扣在了关外的收容所,否则这一去,不知多少地方都得遭了瘟疫!”
“从前平安食肆解封,就有人见他的马车停在桑树巷半天的工夫,听说和一金女娘有同乡之谊,难怪出手相帮了。”
后头这些都是田氏到处跟人家嚼舌,炫耀出去的,人家知道她家和中郎将有些交情,自然也不敢为难她们了,这也是田氏到处说道的意图。
因此这些食客也有听说的。
“如今他为光禄勋,黎旦为大司农,他们同为九卿。不过他风头正劲,大司农恐怕也得避其锋芒。”
“他这样来送礼,以后这平安食肆在高市,想必无人敢惹了。”
食客们七嘴八舌的,正说的热闹,只见两个小黄门进来了,说是找一金女娘的。
他们可是宫廷禁门黄门署的,到了这高市,没有一个不稀奇的,都暗暗的翻眼瞅着他们,嘀嘀咕咕的,不敢搭讪。
“大官爷楼上请,楼上请!”
田氏听秋姑来说,外头来了两个小黄门,她还不知道黄门是个啥。
秋姑在五陵待的年月长,年轻时也出入过达官仕宦之家,给人家唱戏,也有见过那些黄门的时候,说:
“那可是宫门当差的人,还不好好的供着。”
宫里有宫禁制度,禁门以黄漆为尊,因此禁门也叫做黄门,以此形成了官署,那些在黄门署当差的宦人,看管禁门,听候差遣的,人家管他们叫做黄门。
黄门署也属于少府,当然,派出来传消息的这两个小黄门,瞧着还不满十五,只是里头资历最浅的两个,素日在里面做的也不是近侍的活,而是传话跑腿的。
不过在外头,寻常人家自然尊敬他们。
田氏一听是宫里的,奉承的请到了楼上雅室,好酒好菜的供着,也不敢收他们的钱,到后厨把女儿叫了来见。
在门外偷偷的听了,大概听出个意思,那份担心去了,不禁理了理衣裳,神气的
到楼下去了,食客说:
“平安食肆果真出名了,连黄门也到这里来吃酒了?”
田氏道:
“你的话说对了一半,那两个黄门,是来请我女儿去做官庖的。”
“官庖?”
食客惊了,官庖也就是食官了,是有秩级月俸的,日后还能晋升,比起市厨,这地位可就不一般了。
“市厨成了官庖,这可是难得的事!”
“依我看,一金女娘的厨艺,放在少府也不逊色。”
连金氏也在交门市听说了,都指着角落那个位置,说素日在那里卖卤食的胥娘了不得了,做上食官了!
“人家翻身成官庖了!”
听的人艳羡不已,谁敢想一个市井小摊贩,还能做上食官?
这可是大新闻了,在这里能足足说上两个月,金氏听了,这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说:
“这事我也知道,你们听我说,她那个官庖,不过是比二百石的小食官,啥是比二百石?就是还不到二百石,我女婿的市啬夫,才是二百石的级别呢。”
话虽这么说,官庖到底是在少府为帝室庖厨的,杜贤一个在市井之地的市啬夫不能比。
这话还是杜贤告诉她的,不过金氏只说了前半截,也好消消酸火,她田桂女的女儿都做上食官了,她的儿女却没有这样的出息,心里忿不过。
怎么她的女儿曾经是卖卤食的,我女儿曾是卖粱饭肉羹的,偏偏找她,却不找我女儿做官庖?就因为她多了个一金女娘的诨号?
季止下工回来说:
“阿母,我做陶器的那个官营作坊,也属于少府呀,这么说,我也是当官的了?”
“那能一样吗,人家吃的是官粮,你不过做活挣两个工钱,正经的连官府工匠都还算不上。”
这话是金氏在家说的,她心里酸的连饭都不大吃的下了,季止听说了,有些失望,做姊夫的杜贤道:
“你若是能进少府的尚方局,就是当了女官了。”
尚方局和膳食局一样,也属于少府,不过它里头做的不是膳食,而是器物。
且都是镂镶金银珠宝的珍贵器物,这些都为帝室所用,或是赏赐给官员的珍品。
“尚方局?可是做尚方宝剑的地方?”
季止道,连街上的孩童也知道尚方出珍宝,常常的挥舞一把竹剑充作尚方宝剑。
“正是。”
这话在季止心里种下了一团小火苗。
“女儿,你可想好了?真要去做啥官庖?”
隔壁,田氏却放心不下,她乍一听,原也觉得体面,可才在食肆那里,细问了那些颇懂得的食客,才知道这是个比二百石的小官。
这比二百石是秩级,也就是品级,实打实的月俸不过才三十斛。
如今是钱谷参半的发放,也就是每月给十五斛的谷物;另外十五斛折算成银钱发放。
如今一斛谷物大约能值得四十钱,也就是说,月钱才六百钱,加上另外十五斛,满打满算也才一千二百钱,合银一两多。
如今一个成年的大男,一个月能吃三斛谷物,大女能吃两斛,小孩则更少,一斛半足以。也就是说,一个比二百石官庖的俸禄,能养活上有老下有小的六口之家,还有余钱。
若在老家那会儿,有这份俸禄简直不敢想,但家里条件更好了,田氏也不想女儿到外头去受累,
“那点子月钱,如今平安食肆一天就能挣十倍,家里也不缺这点,反叫你去那里伺候人?不上算哪。”
再说了,开食肆才是女儿从小的念想,做菜才是她喜欢的事,如今食肆好容易开成了,去做食官反而违愿了。
“历经了黎家两次为难的事,女儿明白了,平安食肆再挣钱,一金女娘的名号再响,我也只是个市厨,咱们家也只是个食肆生意做的还好的财主,但凡那些为官的,或是背后有权贵撑腰的,比如胡掌柜。”
听食客说,胡掌柜身上的瘟疫好全了,满香楼过两日也要重整开业了。
“他们那样的人看不过眼,想为难咱们,我们母女拼尽全力,不过像蚂蚁一样任人摆弄。”
季胥也想窝在自己的食肆,安安心心的做菜,做好了摇响铃铛,看那些食客吃的高兴,她也就满足了。
正因为她想这样,才不能让人毁了自己的食肆,她得往上爬。
“你才从收容所回来,阿母还没看够,又要走了,这一去还是宫墙边上,阿母这心里闹的慌。”
去了官署好几天都见不着了,田氏多有不舍道,
“女儿,咱们家不同往日了,你和当今的光禄勋是故交,有同乡之谊,他今日差人来送礼,人人都说他是我们家的新靠山,想来胡掌柜,连黎家也不敢为难咱们了。”
“当初也以为庾夫人待我好,是我们家的靠山,可在人家眼里,我这样的人不过是个市井庖人,始终是低看了的,要我去做下妻,
于黎家,女儿尚且替黎权业调理好了隐疾,都是这样的下场,于他……
女儿没做过什么,更加没有底气,也不知道他能给咱们家依靠多久,又或者最后是不是也要女儿去做下妻。”
一说下妻,田氏就清醒了,也想到了女儿悬而未决的婚事,她的女儿,自然得给人家做正室的,一个当不能上两次。
“靠人不如靠己,女儿想好了,去做官庖,五天一休沐,回来还能在食肆那里忙一忙。”
少府那里是有休沐日的,所谓“每五日洗沐归谒亲”,也就是每五天放一天假,回家洗头发,别忘了探望亲人,也符合这时候的重孝的观念了。
另外,过年、冬至、夏至等一些节日也有假期,生病则请病假,若有长辈去世,会有丁忧假,这都是她听那小黄门说的。
少府的官署并不在宫墙内,而是在未央宫的西侧,中央官署的东侧,在长安西边的直城门附近。
季胥在安陵邑生活了一年多,也常进城去东、西大市置办东西,加上从前在宫里待过三年,知道地方,从这里到少府,大约在五十里。
一旦上值,吃住都在官署,是没法说到了晚上哪个点就下班回家的,只能休沐日回来。
有些官员不住在五陵,在更远的弘农郡,上班了还得把马寄养在五陵附近,等休沐时再远骑回去。
所以季胥这还算近的,毕竟长安城内的宫殿群就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能住在里头的官员在少数。
这正是田氏的不舍之处了,五日才能见女儿一面。
“以后五天才能见着阿姊一面了?”
季凤道,和季珠两个夜里都睡在了东厢房,想和阿姊多说会儿话。
田氏则在替女儿收拾包袱,衣裳、被褥,嫌带的不够,半夜还到灶下去炸了肉片、肉酱,包好给她在官署那里吃,如今天渐凉了,油炸的东西放三五天不成问题,吃完了回家她再给做新的。
至于四豆,季胥也到后头和她们交代了。
第18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