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你跟了你的阿翁,如今我也管不着你了,你也不必再来寻我。”
说的旺儿走时还在用袖子掖泪,手里拿着一叠的木笘,都是近日写的字,回了马坡街的家,杨六将他骂了,指着妙娘说:
“你又到高市寻那妒妇了?这才是你的阿母。”
一把抢了他手里的木笘,丢进灶膛烧了,
“还写什么字,读到最后不过是个酸儒。”
自从跟了他,就叫旺儿不必再去蒙学了,
“你姓杨,是我的儿子,该跟了我学做买卖才是!还读什么书。”
说的旺儿跑进了房里,将门关了,杨六跟着数落了一番,又去高市吃酒取乐了。
都知道他这阵子贩缣布挣着了钱,各大食肆的伙计都管他叫杨六爷。
“杨六爷,里边请呀。”
杨六如今阔绰了,进了这天下第一楼,满香楼。
第180章
这天正是平安食肆解封的日子,那里聚了一些看客,胡掌柜见了他来这,自是笑脸迎待,
“杨六爷,听说你贩布发了财呀,妾让人备上好酒好菜,六爷吃好了,也和妾说说六爷的生意经呀。”
说着,将人请到楼上,还好声好气的陪了一会儿,杨六酒兴上头,心情舒适道:
“难怪都说胡掌柜是朵解语花,满香楼是天下第一楼,果然,果然哪,喝,我们再喝!”
醉醺醺的被伙计们抬上马车送走了,伙计掂了掂手心的银饼,心想,这杨六果真发达了。
只是,手里黏糊糊的,这都是才刚扶杨六的时候,沾到他身上的。
他瞅了眼那袖子里的胳膊,竟然长的都是红红的肉疙瘩,有的还破溃了。
真脏,若非这杨六有钱,他才不伺候呢,嫌弃的在袖上揩了揩。
桑树巷,
季胥这些日子囤了白术、粮食,正打算囤些柴禾,令五福六谷陆续拉了二十车回来。
这个季节的柴,卖的不如冬春两季贵,一车能拉十担,一担十个钱,这二十车一共二两银子,自家牛车去拉的,省了一笔僦钱。
如今天气酷热,也不用烧炕,他们为了省柴,会在院子里置上大瓮,晒水洗漱,做炊时才抱柴禾烧。
家里四豆又教的很会烧火了,知道怎么架柴起大火,并不一味的往灶膛塞柴浪费了,有这二十车柴,烧到入冬都不成问题。
五福六谷拉回来,她们便在柴棚里分门别类,堆成一排一排的,日后也好拿取。
另又买了些过日子少不了的盐巴、豆酱、皂荚等杂货,用去五两,也同样的囤在西屋,能用许久。
囤完这些,家里还剩了十四两银子,她给了金豆二两,叫她去打雄黄酒回来。
雄黄是一味药,也会用来酿酒,吃了辟毒健体。
虽说雄黄作为药材卖的贵,但它有一定的毒性,不能过量食用,在酒里的含量不高,大约是一比三十的比例,因此这酒百姓也还买的起。
每年五月初五便有吃雄黄酒的习俗,今年她们家五月初五便饮了雄黄酒,还在家里四角洒了雄黄粉避蛇。
“女儿,打两升雄黄酒才一百钱,给她二两银子做啥?”
“雄黄酒也能祛毒辟疫,便买些回来,自家吃的。”
如今的雄黄酒,是五百钱一斗。
这时候的一斗就是十升,不过西汉的一升,只相当于后世的二百毫升,所以,一斗也不多,后世那种大杯的奶茶,大约三杯的样子。
“家里人多,四斗也用的完,所以给她二两银子。”
“正好,我要去买根针,金豆,我和你一块去。”
实则是心疼钱,瘟疫那都是关外的事,买些粮食盐巴倒也罢,都能吃了,可药材、雄黄酒,五陵没影儿的事,买来白白的浪费了钱。
她操心税钱的事,因此想跟去,叫金豆只买个两升,回来就说雄黄酒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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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六后来又去了两回满香楼,渐就不出门了,并非他不想去花天酒地,而是身上长了许多疵斑坏疽,连脸也不能避免,很是难看,且还高热、呕吐。
妙娘替他抓了两副药来吃,也不见好,这日换了张方子,换了家药肆去抓药,无尘药肆的伙计好心说:
“听说关外有几例瘟疫,你家男人很像那症状,他近来可有出关?可有见过染瘟疫的人?”
“呸呸呸!他不过吃多了酒身子不适,你们的药吃了不见效,反咒人家得了瘟病,你才发了瘟病呢!”
拿了药,一路骂着走了,到了家里,叫了杨六,也不见应答,
“六郎,六郎,六……”
推了门,只见杨六身子抽搐,暴汗将席子都打湿了,妙娘去扶他好像泥鳅一样打滑,好一阵才缓下来,只是挺死尸似的,说不出一个字。
连吃药,也须得强掰他的牙关灌进去,这一番下来,妙娘手里沾满了他身上疵疹的渗液。
“妙娘,你家杨六挣着了钱,反倒病了?”
马坡街的邻居又见她出来倒药渣,因问道,妙娘说:
“是,吃多了酒,伤着了。”
原要进门了,想了想,问道:
“你们可听说了关外闹瘟疫的事?那些染上的,都是啥样的?”
“身上有坏疽,疵疹,一个讨饭的岭南奴隶,身上这些都黑了烂了,被人家瞅着了,告到官府了。”
“后来呢?”
“被羽林郎抓去了,不知是死是活,听说在街头和他有过相处的叫花子,都被抓走关起来了,至今也没人看着他们。”
“那些人凭啥也被关了?”
“那可是瘟疫,会过人的,要是染上了,岂不闹到关内来?”
说的妙娘将门一关,她们在外头叫也不用,都嘀咕妙娘是跟了杨六的相好,不是原配发妻。
妙娘也没心思听这些嚼舌头的话,在院里走来走去。
杨六前阵子可是出过函谷关的,贩的那些缣布,就是从关外拉进来的,听他说是岭南产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身上也开始痒了,就像杨六最开始似的,也说身上莫名的痒,她撸起袖子看了,却没有疵疹。
“妙娘……妙娘……”
床上的杨六有气无力的叫唤,她无心应对,在各处箱笼翻了金银细软,都是杨六前阵子贩货得来的,收拾了包袱。
出门时撞见旺儿,他才在房里写字的,正好开门出来,她说:
“去找你阿母,别在这里了。”
说着躲了邻居,离了马坡街,不知奔向何处了,旺儿看着她走了。
“娼妇……娼妇……”
只听隔壁的房内剧烈一响,他慢慢的过去推门看了,是杨六折腾的自己摔在了地下,看见旺儿又在那里叫旺儿,要他来服侍自己,咳着说:
“你是我儿子,你要
孝敬……”
厨房的炉子上,还有妙娘走前煎的药,这会儿沸腾的扑盖了,药汁浇在火上呲呲的响声引的旺儿过去了。
直接上手烫疼了他,才知道找块抹布包着,将药倒在了碗里,端给杨六吃了。
杨六抓住他的手,哆嗦着说:
“好儿子,好儿子,你可不能走哪……”
怕没人伺候他,死在这里了,又指给他,自己藏的一份家私在哪,叫他拿了,日后给自己抓药。
这日,旺儿出门,该去抓药的,三五儿郎在街上蹴鞠,他在边上看住了,球正好落在自己这边,他捡了给人家。
那些人将球夺去,嫌弃的说:
“一脸的疙瘩,怪脏的。”
“了不得,了不得了!都说马坡街的杨六父子得了瘟病,
哎呀,他儿子就是从前在咱们桑树巷的旺儿呀,是同街的邻居发现的,这会儿已是被专管这事的羽林郎带走了,那条街都不准过人了!”
田氏听说这事时,正在酒肆前,拿走了金豆那二两银子,只叫伙计给她打两升的雄黄酒,还教道:
“回去就说,这个时节没啥雄黄酒卖了。”
这夫人又叫她在小姐面上扯谎,金豆心里正为难,就听见那里说开了,田氏问了:
“你可听真了,是秋姑他儿子?”
“就是的呀,多好的一个孩子。”
那小贩说。
田氏心惊肉跳的,忙将昧下的二两银子都给了酒肆伙计,叫他给打四斗的雄黄酒。
“再打十斗,不,二十斗。”
金豆正想说,没带这么多钱,五百钱一斗,再打二十斗,就得十两银子了,却见田氏拔下簪子,将左右袖子里缝死的袋口挑开了,掏出十两银子来。
这钱,正是她先前卖了码头的货物得的,一直藏到现在。
女儿一直跟她要,她或说不记得放哪了,或说掉在外头被谁捡了,问多了她就扮头疼。
因女儿说这钱不干净,不给她用,怕惯的她日后还敢偷,她则怕给了女儿,哪天真叫她那菩萨女儿施舍给哪个穷人了,那她的心可就疼死了。
如今都买了雄黄酒,起码是用在自家身上。
就这片刻工夫,接连来了不少人,都是听说了马坡街闹瘟疫,要买雄黄酒的,
“可不得了,咱们安陵邑也闹瘟疫了!给我来一斗。”
“我要两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