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胥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若先告诉了她,食肆得推后开业,越发难以劝住她飞去码头的心了,因此这会儿才说,
“阳城老爷家的画儿来说了,她家愿意四十两银子买我的马,今日就来取,得了这钱,就能买药材,也可撑些日子了。”
“不好。”
田氏还是不答应,
“嗯,还是卖我那件黑貂裘罢,大暑天也穿不上,白白放着,还有那匹方目纱,卖了半匹,留半匹给你们姊妹做凉快的夏裳穿。”
这两样,田氏原也是计划要卖的。
“若说卖你心爱的马,就不如卖这两样死物,如今那布肆的伙计,也不敢再压咱们的价了。”
正好金豆来说:
“画儿来送钱取马啦。”
“要她进来。”
季胥道,田氏却令她去回:
“就说咱家不卖了。”
金豆去说了,倒在画儿的意料之中,
“你家昨儿来了贵客,各处一开业,也就不缺这笔钱了,只是我家老爷实在喜欢那马,仍叫我来问问的,如此也罢,我就去回了他。”
“不能卖马,好马难求,那马儿多好的性子呀,你也骑习惯了,日后食肆开业,必然少不了一匹马,码头的事阿母听了你的,这事你也得听阿母的。”
说着从复壁里将貂裘、方目纱两样取出,依旧爱不释手的摸了摸那黑貂,命金豆捧去外头当了,又说了:
“我的好阿娇,你若有孝心,待今年过冬,再替我置办一身好的来就是了,阿母穿到外头逛去,听那些人再叫我财主,脸上也有光呀。”
“好,女儿答应阿母。”
季胥知道这是田氏心疼她,心肠软和的应了道。
这两样,和母女估摸的差不多,加起来当了四十两,叫银豆去各处市里打听药材的事。
“要白术,也有地方叫作单字一个“术”的。”
驵侩张二郎说了,近日没有外地药商的船,只能到药肆去打听,就是贵些。
“不知药肆卖什么价钱,打听哪里能卖的便宜些,回来与我说,今日就买回来。”
留了小珠在家,余的则去了高市,将平安食肆洗刷一番了。
“阿母,该走了。”
套车的工夫,田氏在巷中跟人家聊开了,说的正是瘟疫的事,
“函谷关那里的疫病,你们可听说了?唬不唬人?”
“我家汉子在弘农郡盖房子,也听说了这事,昨儿回来和我说了,都是岭南来的奴籍,说是函谷关外被发现的,隔着一道函谷关,离咱们这七百多里呢,弘农郡的人都不怕,咱们还怕什么。”肖姑说。
“那疫病急不急,死不死人?”刘老姑问。
“也有死,也有不死的,有一个就没死,还在关外讨饭,被羽林郎抓了,如今进出关口查的更严了,关内没听说有的,想必是制住了。”
听见女儿叫,田氏才上车来,一并去高市了,说:
“既然不险,咱们倒不必费钱买啥白术了,但凡是药,可都贵着咧。”
“若是五陵这里也有人得了瘟疫,只怕那时候的药价更贵,且不好买了,眼下买了有备无患,用不上是最好的,说明食肆也能开业挣上钱了,就是这药到最后折价再卖出去,换份心安也值得。”
田氏听了在理,也就全凭她做主了,银豆出门去了各处的药肆,照吩咐打听白术。
据那些伙计说,这种药长在山谷,煎汤能治痹病,清热消毒,轻健身体,也有焚烧白术,来熏屋辟疫的。
价钱自然也贵,一斤成品的白术要
三两银子,依据卖相的好坏,价钱在三两左右浮动,都是大差不差的。
“银豆,抓点什么药?家里可是有谁病了?”
只见这间药肆的伙计变了脸,对她好声好气的,
“我们可都听说了,你家又能做吃食上的买卖了,听说是你家小姐的故人帮的忙,日后可得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呀。”
她是被请进去的,随后进来的一个乡下来的老翁,就没这待遇了,只见他一身粗布旧衣,一担柴禾放在外头,将这里打量了,到柜上问了:
“小郎,小郎,听说这种叫作白术的草,你们这里能收?”
他叫了一会儿,那个忙着奉承银豆的伙计,才走去搭理那没见识的老翁,瞧了眼他手里的,叶子虽晒蔫了,不过根茎膨大,上面还有泥巴,是极好的白术,说:
“收。”
定是打柴的时候挖到的,他们这里也常有些打柴汉,挖了野山参来卖的,那些大多人都识得。
这白术就不一样了,多有当作野菊草,不知道底下藏着的根茎能入药,因看出这是个不识货的老山汉,故意的糊弄人家,
“不过你这种品相不好,不值钱,我们收你一百钱一斤。实则若是关外专门的药贩子送来,少说能值一两银子一斤,这株,我拿十个钱给你罢了。”
伙计掂了掂道。
老翁拿了钱,数了两遍,仔细收在衣服里了,跟着人家问:
“我打柴时总能遇上这样的,再挖了送来,可还按这个钱算给我?”
这株草竟能值得一担柴,这老翁只当接连遇上好人了,这草能卖钱,还是昨儿一个女娘好心告诉他的,果能卖上钱。
伙计偷笑道:
“依旧这个钱收你的。”
银豆看在眼里,她是一路打听白术到这家药肆的,哪能不知道白术值什么价,不过人家的事,与她不想干,她没那么好管闲事。
听到这老翁说还能挖着,这才动了心,不顾后头的伙计叫她,去追了那老翁,
“老伯,你一日能挖到多少这样的草?卖给我家,我敢说,比在那药肆给的价钱高。”
“我家只我和老婆子两个人,她的腰不好,挖不了,我一天不打柴,只找这个草挖,应该能挖到一斤,隔天走深一点,能找着更多。”
“因听说函谷关那里出了瘟疫,我家小姐要的急,你这样一天挖这一点,挖到啥时候去,
我家里人多,你带了我们去找,我们合力,一天就挖了来,有多少数,都还当做是我们买你的,这样我们既能安心,于你也便宜,如何?”
老翁当即板了脸,
“好个毛丫头,这是成心骗我这老山汉呢!我带你们找着了草,你们挖走了,还能给我钱?日后我也挖不着了。”
闫老翁心想,定是才刚在药肆那,这丫头眼红自己卖草挣了钱,才打这鬼主意的。
将这担柴卖了十个钱,见银豆还跟着他,赶道:
“去,再别跟着我。”
故意的走了反路,怕她摸到自己家附近那片山去挖白术草,银豆劝道:
“谁有心骗你玩,不信你跟了我,见过我们家小姐,也许她会做主,事先给你定金,你就能信了。”
季胥一行从高市回来,那里的食肆都照旧的开门迎客。
胡掌柜只当她们将平安食肆收拾了,要开门迎客了,却又整车的人回去了,心里正犯疑,一个典计来说:
“听说函谷关外有了二三例的瘟疫,掌柜的,咱们的店每日迎来送往的,要不要避一避。”
胡掌柜将他骂了,“函谷关到底离咱们这里远着,你着什么急。”
一路经过那些店,可把田氏眼馋坏了,嘀咕道:
“他们就没听说瘟疫的事?照样的开,想来也不能传到咱们这来,这停一天,就是多少钱哪。”
“阿母这话不对,如今咱家三处的封条都撕了,日后不愁没钱挣,离九月缴税也还有两个月,不急这几天,过了这阵子若是形式好再开也不迟。
且阿母也听说了,染疫那人曾在关外讨饭,想来与许多人有过口鼻之气的接触,还是囤了草药防着,等药买好了,咱们全家也少出门,小心为上。”
到了桑树巷,只见门前一个老翁,粗衣草鞋,坐在地下一根扁担上。
等在巷口的银豆远远指给季胥看,说了缘故,又说:
“这老汉固执的很,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必定仗财欺人,不肯进去坐,只在外头等。”
“老伯?”
季胥觉得眼熟,这闫老翁认出来了,笑道:
“是你这丫头!亏的你昨日告诉我那草能卖钱,今日不算白来一趟,当真卖了几个钱。”
这才肯进家里坐了,喝口水,季胥道:
“老伯,我都听丫头说了,我想买些白术,实话告诉老伯,我一早也问了附近的驵侩,关外的白术到咱们关中,每斤能卖一两银子,不过那里长路运进来,且收一笔关税,价钱自然高些,
我想,近处买老伯的,就按八百钱一斤,不知可使得?这是二两银子,当作定金,还望老伯能带我们一家去挖,也就不必耽误许多日子了。”
如今正值白术根茎的膨大期,是挖掘的时候,等关外的药贩子各处收罗运来,想必要迟些时日,且卖的也稍贵。
若是到药肆买那晒制好的白术,更是高达三两银子一斤,所以她想买这老翁的,自己来晒,能省许多钱,不够的话再高价到药肆买现成的。
“使得,使得,你这丫头的话我信的过。”
这价钱,闫老翁哪有不应的,且受过她指点才知这是白术,没有不信的,当即便带了他们一家主仆去了。
除了六谷留在家里看门,便都带上挖草药的家伙什儿去了。
这行驾了两具牛车,田氏一具,五福驾一具。
这行在六十里外的偏僻山里,做好了要次日才能回的准备,连干粮并水也带上了。
话说前些日子,杨六并他的相好、旺儿搬到邑北的马坡街,将秋姑休了之后,依旧做些贩货的小买卖。
这日,杨六来到函谷关外一处废弃的码头,这里都是些烂烂的舢板、木罂缻。
不过有一艘漕船,看着分明还很好,却也停在这废旧的老码头。
“你说有好货卖我,这里都荒成啥样了,货在哪?”
杨六对那看管码头的小吏道。
小吏将他带到了那漕船里头,越往下走,越有股难闻的腥腻味,却见这底下某处狭小的船舱,堆满了缣布。
杨六摸了摸,都是上好的,
“是岭南来的罢?”
小吏道:“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