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脚步早已走远了,她也到那窗边看了,人群里果是这高市的市长,并一些属官,竟将那锁了一个多月的铁链解开了!
黎家的残腿少爷闹了这么大动静,她只当是个痴情的,定能将这一金女娘收至府中,入了黎家的门,这高市也就再无一金女娘了,平安食肆自然不是她满香楼的对手。
可这会儿算盘全然落空了,她怎能不气,牙都要咬碎了,手里的羽扇被捏的嘎吱作响。
话说季胥已经下了楼,太阳底下向那食肆去了,偶尔避让一下车马,都是急切的。
好容易到了这跟前,果见那封条被撕了,平安食肆的大门恢复了原状,那市长当众说:
“此事已查清,是那人自己吃了隔夜的饭菜,才闹肚的,都是误会,与平安食肆没有半分干系,一金女娘可以正常开业了。”
季胥推门时,只见招下来一道灰,阳光洒到里头,地下也是薄薄的灰尘。不过各式食案、坐席,还是她们被赶走时的样子,就是布了尘,也是能擦干净的,起码没被那些贪心的市吏搜刮走了。
后厨的铁锅里生了锈水,地下的菜叶子干巴了,这些同样是可以收拾的,季胥摸了这里的灶台,那种不实之感才消失了。
这是真的。
“我就说,平安食肆怎么能吃坏人,我这舌头,新不新鲜还能尝不出来吗?”
“就是呀,定是那些黑心肝的故意栽赃陷害,可算还人家清白了。”
“以后咱们又能到这里吃好菜咯!”
“多谢各位,只是里头还乱着,待我重整开业了,一定好酒好菜招待。”季胥转了一圈,出来道。
积怨的卢市吏跟在市长后头走了,回头看了眼那里的风光,不解道:
“怎么这会子反而放过她了?是黎家不与她计较了?还是她找着了新的靠山?”
“这种事我们哪能知道。”同僚道。
卢市吏心里难免战战的,查店那日他可是最狂的,连吃带拿,还借职务之便,抢了钱匣子,这会儿哪还敢嚣张,夹着尾巴走了。
家里,也同样收到了交门市、槐市两处摊子解封的消息,市吏在外头叫门。
只有一个小珠在家,蒙学那里说是如今暑气盛行,易生疟疾,叫小学子们都回家待学了。
往年来说,这时候是不放假的,因各地不少寒门子弟求学,还要兼顾家里的农活,因此还保留了春耕秋收放假的传统,蒙学也是这样的放假规矩,恶劣天气另说。
如今才值七月,倒提前放秋收假了。
因此季珠便在家里,温书做活,才戴了脸盆大的斗笠,在菜地拔草呢,热的脸蛋红扑扑的。
听见外头一个市吏在叫门,不过她也不敢开,怕是哄小孩的拐子,只悄悄隔着门听了他说的话,等田氏中午回来,学给她听了。
“摊子解封了?那人真是这样说的?”
田氏又惊又疑,忙到交门市看了,那原先卖卤食的摊子,上头的封条可不是撕了。
“田姑,可是撑不下去今年这个秋,答应把女儿给黎家了?”
“早也该这么做了,黎家那样的门户哪是咱们能够的上的,能做下妻也是你家胥娘的福分了,有啥不好的。”
边上的小摊贩们,也看到了这角落的封条被市吏撕了的事,都以为是田氏松口了,因此在那里七嘴八舌的道。
“放屁,他黎家休想得逞。”
田氏虽是将他们都骂了,可心里也直犯嘀咕,这究竟怎么回事?心想:
女儿,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哪,大后天要运一船金器,偷了那个,咱家就有钱交税了……
可是后头的话她也不敢到季胥面前说,前些天不忍女儿犯愁,多了句嘴,说“税钱的事阿母会有法子的,不用你卖了马儿、卖了方子”。
已是引起女儿怀疑了,盘问了她,又将东西厢房,连门房那都翻找了一遍。
好在是她把那丹砂并些器皿到城北的直市悄悄卖了,卖了十两银子,藏在家里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里出了交门市,却见家门口停了具马车,高头大马,宝盖红幡,那朱红的车幡须得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才能使用的。
这市井之地,哪里来过这样的马车,街坊们都稀罕的看住了,
“谁家的车呀?好威风呀。”
“田姑,快来瞧,你家门前停了这车,这里头是谁呀?”
有拉住田氏相问的,
“该不是黎家来接你女儿过门了?”
田氏也想到这,不禁变了脸,这就要赶人,只见车帘掀了,乃是一个眼生的男子,颇有粗犷杀伐之气,一看就知绝非等闲之辈。
话说午后,季胥她们提前从高市驾牛车回来,只见金豆在巷口张望,可算等着了她,说:
“有位吴地来的故人,说是要见小姐呢,夫人将他请进堂室了,叫我到这里来等。”
又说了家里两处摊子解封的事,一听才知那平安食肆也解封了,季胥听说“吴地”,心里的疑惑便有了着落。
远远看见街坊们正对那马车说东扯西的,都在猜那人是谁,
“若是黎家,田姑的性子还不吵起来?却是大开院门,笑眯眯将人迎进去的,听说那黎家少爷又是个残腿的,可见不是黎家人。”
听见牛车吱吱呀呀的,一看季胥回来了,都说喜事,
“胥娘,你家今天来贵客了!你阿母正找你呢。”
等牛车进去了,个个还伸长脖子往里瞅。
不一会儿,金豆跑出来,人家拉住她问了,说是去灞桥头上买一块羊肉。
再一会儿,银豆忙忙的出来了,说是家里豆酱使完了,拿着竹筒去打豆酱的。
又一会儿,田豆冲出来了,街坊也拉住问了:
“哎,你又是去买啥的?”
田豆神气的说:
“我呀,是去打酒的。”
这田豆到了交门市,这些小贩早也传开了那马车的事,左一口田豆,右一句好丫头,
“好丫头,你就告诉我们,那人到底是谁呀?”
“是呀,你就告诉了罢。”
还有的将芋儿饼、面果子塞到她手里的,就连那薛市吏,从前他们家每月塞钱讨好的那个市吏,也对她好声好气的,
“你家各处能够解封,必定和那马车的主人有关了,那究竟是谁?”
田豆说了:“那人是谁,我们做丫头的哪里知道,只知是我们小姐在吴地交好的故人,夫人命咱们好好的做菜,招待这样的贵客。”
到了酒肆前,说:
“来两升白薄酒!”
“这回不吃挏马酒了?”
酒肆的伙计稀罕道,向来田家有啥好事,田姑总爱来这打挏马酒吃的,这酒是马乳做的,也是中等的好酒了。
“我家夫人说了,那酒虽好,但还不够,要最好的白薄酒。”
“好嘞。”
白薄酒可是关中最有名的好酒了,俗话说“关中白薄,千日一醒”,可见酒性有多烈了。
要知道,如今的酒度数都不高,普遍不易醉人,那些浊酒二十个钱就能打半斗回去。
这白薄酒,伙计将那坛子开了,酒香勾的四周都陶醉了,好酒吃不起,就是来闻闻也是值得的,量了二升,就得一两半的银钱。
田豆咬咬牙,才舍得将掖在腰上的银子给了,好好的捧了壶,回家去了,留下一路的好酒香。
卖切肝的郭大郎,和卖煎鱼的李姑子,纷纷将田豆叫住:
“好田豆,装些切肝下酒吃,不要你的钱。”
“好田豆,到这里吃点我家的煎鱼罢,也不要你的钱。”
他们二人,都是这些日子,最爱嘲笑挤兑她们主仆的,什么“满身泥点子的花狗”,“富是运,穷是命”,“
关外来的乡下丫头还敢和黎家作对,嫌命长了”。
如今都变了脸,有说有笑的,还说:
“你家的摊子落了灰,待会儿我们打了水,替你擦擦呀。”
田豆记着他们的坏,一撇身的走了,哪里吃他们的。
“瞧她狂的,呸!”
远远的,郭大郎和李姑子才敢啐了,说了心里话,
“还真教她家翻了身了,究竟是谁,连黎家也敢开罪?”
院门口那里,有的街坊吃了中食又回来的,也有捧着碗在那里吃的,总之接接连连的都有不散的人,嚼个不停。
只怕这事已经从邑南的桑树巷,传到邑北的马坡街了。
“你们方才没听他说的什么羽林中郎将,该不是那个杀退了匈奴,活捉了瓯脱王的中郎将?”
“人家一个朝廷新贵,为啥到田姑家来呀?”
“哎呀,不对,那天汉军回朝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那中郎将,那份英气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男子分明不是。”
只听的院门吱呀呀的开了,季胥抬脚出来了,口中送道:
“尤兄弟慢走。”
尤鲁说:“你的话我一定带到,兄这阵子在函谷关一带忙公务,这才便宜了我,吃了大半年的风沙,我的舌头也算享福了。”
高声说着,粗鲁的笑了起来。
却见他根本不爱坐车,而是解下一匹马来,翻身上去了,令车夫将中郎将的空车驭回府,临走时,又正色的道:
“才刚说的那事,你可得当心。”
“嗯,我知道了,尤兄弟路上当心。”
待那行车马离了巷子,季胥顿时被街坊们围住,嘁嘁喳喳的问了。
第177章
与桑树巷的热闹不同,茂陵邑的黎家这里,可是动了一场大气,只见这房中各样的珍玩古董,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