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氏这家有名的子钱家都借贷不成,别的小子钱家,更是避着季胥走了。
如今倒也有官府借贷,但官府多是借给一些豪门大户,平民百姓,则是那些家里遭天灾的,实在困苦,吃不上饭了,才能得到官府的借贷,季胥显然不符合条件。
在外转了半日,返回桑树巷了,田氏在院中做活,见她摇头,就知没能成,宽慰道:
“也罢,咱们有多少钱做多少事。”
第139章
季胥到东市一家大店看了,那虎豹皮,有的还保留了动物的尾巴;狐狸皮为着好看,也有留着脑袋部分的。
掌柜的一个劲叫她上手摸摸看,看这皮子多滑多美,总觉着能看到动物本身的模样,反倒不大敢摸了,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再个这些皮子,多是高门大户制成各种名贵的皮裘来穿的,价钱也高,一具就要十来两,她那点钱,也买不起,况且这些皮毛买了若保存不当,反而是亏了钱的。
因此还是打算买羊毛,或毛类制品,心里反倒踏实。
因她早起做卤食,田氏令她下半日多少要睡足觉养精神,看她这个点才回来,叫她睡觉去,别沾手这些杂碎了,交给她和这三个小的。
借贷不成,那就只能有多少钱做多少事了,毕竟房贷是个大数目,不指望一下挣足了。
这事她托驵侩张二去打听了,她交了底,自己近期只能囤二十一两的量。
张二也做这些,替她各处搜罗低价的羊毛,来日促成了交易,中间再收些沽酒钱。
转眼到了十月晦日,朝廷每年在这日举行大傩仪式,沿着渭河,会有大傩舞者跳一整日的傩舞,鼓声雷雷,场面十分壮观。
太学与蒙学两处,在这日给学子们放假一日,季凤爱凑热闹,早就盼着这日了,一早起来对着菱花镜梳头。
田氏因着太学放假,这日并不去槐市出摊了,替了季胥在交门市守卤食摊子,说:
“你也别忙了,和妹妹们看热闹去,只一点,就在那渭桥东头看看便罢了,不许跟着那傩舞走远了,谁知那人堆里头有没有拐子。”
渭桥东头就在交门市边上,素日这些孩子也在这一带玩耍,离家不远,田氏千叮咛万嘱咐的,
“尤其小珠、小幺,你们两个,跟着阿姊二姊,就在渭桥东头看看,就是走散了,两步路也就回来了,
万万不可跟了生人走,将你们卖作奴隶,和牛羊关在一处,再也不能见家人了。”
她们两个应下了,尤其小幺,大约是想起了自己过去和牛羊同栏的景象,将头点的和舂米的石碓一般。
“不能被肖妇人抓去!”
她牵紧了季胥,比划道。
这都是田氏天天在她耳边唬她,说那肖妇人面甜心苦,是深山里的食人鬼变的,专抓小孩来吃,不好吃的则卖作奴隶,得些钱买好的来吃。
“亏的小幺来到我家,不然流落在外头吃苦受难,做了一辈子的奴婢。”
田氏常拿这话与小幺说,又指着她们,教小幺知道这是家人,指着这院子教她,小幺便比划道:
“家,小幺的家。”
“家里的黄牛,家里的猫儿,家里的小八哥,家里的母鸡,家里的蜘蛛。”
各处都指了道,末尾指指田氏,比划道:
“阿母!”
田氏心肠便软了,搂了她亲香,叫乖女儿。
因着小幺是收留来的,长安之大,天下之大,恐怕再也不能寻到真亲了。
再个,相处久了,田氏也动了真心,有打算将她认作女儿,养大成人,但因着不是自己生的,也怕养不亲,故而时常拿这些话,在她耳边念念经,一则养熟了才认人;二则也好教她心里有个忌讳,不再被贼人骗去。
故而这小幺是从不独身在外头玩的,有时在巷子,看到个眼生的打这处过路,都要拉了季珠,跑进家门来,将门闩了。
更甚巷口那住了个姓肖的姑子,也是逢人露笑,她都怕那妇人,每回听人说肖妇人呀,肖妇人来了,陡一激灵,跑去躲在田氏的怀里。
田氏教她,“那个是邻居,不是那吃孩子的肖妇人,小幺想想,她们可是长的不一样?”
久而久之,才不怯那姑子了。
入冬了,渭河畔冷抽抽的,季胥倒不爱这样的热闹,但不放心这几个小的来,遂来了,如今牵了小幺,拢紧了身上的绵衣。
只见水畔也零零星星驻了些附近的百姓,张望着大傩仪式的到来,一面吃着在交门市买来的熟食,各种的肉香韭香。
看的季凤馋了,她出来是带了零钱荷包的,去交门市买了羊肉胡饼,分来吃,季胥才吃了朝食,一时也不馋那油滋滋的胡饼,叫季凤不必买她的。
“何时来呀!”
“快了,从茂陵邑出发,往年都是辰时经过咱们这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
“来了来了!”
季凤啃着胡饼,跳了三尺高,指了远处道。
只见水岸边影影绰绰,傩人戴着木头刻的胡头,袒露的上半身绘着鲜艳的色彩,大开大合的跳傩舞,口中念着些驱邪除疫的歌调。
沿岸有许多一路跟随而来的百姓,大多是茂陵邑的,鼓声越来越近了,踢踏的鞋响如雷,在渭水上荡起层层涟漪。
眼看她们驻足的这处,霎时间就围了成百上千的人,鼓点震耳欲聋,彼此说话,都要将耳朵凑近才能听清。
“阿姊,阿姊!”
季凤开心坏了,拍手叫好,叫唤了几声季胥才依稀听见,低头附耳过去,
“阿姊还记不记得,咱们在老家时,蜡八祭那天,也看了傩舞,不过不及这队伍人多,这里起码得有百号人罢!”
季胥记得,笑了道:“那次咱们还得了半罐子蜜。”
“还有蜗醢!”
季珠也印象深刻,那会得了这些好东西,自是开心的。
季胥还记得,那时傩舞为首的,是当时的田啬夫,一时看了眼如今打头阵的,是个眼生的,据说这队伍,都是军营里孔武有力的士兵训练而成的。
这大傩仪式沿岸而行,季胥见妹妹们未能看尽兴,也跟着人流走了一段,不过没有太远,低头道:
“再走就进城了,咱们回去罢。”
忽地,一个状若痴狂,眼生的健妇一把攥住了小幺,口中嘀咕些旁人听不清的话,
“你是
我们家的人,我不会错认。”
甚至又拉又抢,不顾季胥阻止,一把抱了小幺,转头就走。
“来人啊!抢人了!抢人了!”
这健妇力大,竟真叫她强将人抱走了,季胥不敌,叫嚷开来,只是声音被淹在越发激烈的鼓声中。
这里季凤听话没有再跟傩舞了,要退出来,一扭头人不见了。
隐隐看见一个眼生的健妇,将小幺抱着走,小幺怕的直哭,张手要季胥。
是拐子!
她急的跳脚,紧紧拉了季珠,挤在人流里,跟过去,一路叫喊:
“拐子抢人了!拐子抢人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这里大牦喘吁吁的跑到交门市,穿梭在列隧里,撞到人摔个大跟斗,顾不上人家骂骂咧咧的,爬起来跑到卤食附近,满头大汗对着田氏叫喊道:
“田姑,不得了了!你家小幺被拐子抢走了!”
这大牦是桑树巷刘老姑的孙子,常与季凤在巷中蹴鞠,今早也在渭水上看大傩,就在她们姊妹边上,还与季凤嘁嘁喳喳说了许多话,因此他是旁观了全程的,跑来这处报信。
这里田氏正在卖卤食,闻言什么也顾不得了,冲出了交门市。
剩摊前一堆买客,其中一个钱给了,案上的卤食才切了一半,在后头叫唤两声,田氏头也不回。
他们也体谅丢了孩子心急,想着散了下回再来。
旁边卖瓜菜的孟老姑叫住了这些人,帮着收钱,拣卤食给他们,她素日得季胥照顾颇多,日常看她买卖多了,各样的价钱都是有数的,自然就搭把手了。
田氏一路跟大牦到渭水边上,沿着人群叫唤:
“小幺!小幺!”
“胥儿!胥儿!”
找了一圈,只见柳树下,远离人潮的僻静处,她们姊妹四人在那处,小幺正呜咽不休。
一身穿蓝布衣裳,形容健实的妇人,也蹲在一旁,欲伸手向小幺,小幺怕的直躲。
这里季胥正抱住她安慰,眼角忽有一人影冲了来,将妇人死死扭住了,一看是田氏,手里还有一把卤食案上的切刀。
“你这黑心肝的,跟我见官!”
田氏口中说见官,可压着人怒而要打,季胥忙的叫住:
“阿母,这是小幺的故人!”
凤、珠两个也上去拦了,说是误会了。
方才。
季胥追上了这离了人群的妇人,拉住逼道:
“你这姑子,将孩子放下!”
“这是我言家的人!”
“小夭,小夭,可找着了,可找着你了!跟我回家……
吼了又念念叨叨的,甚至两眼警惕的对着季胥,将小幺护在怀里,仿佛季胥才是那个抢孩子的。
这僻静处鼓点弱了,季胥听了她管叫“小幺”,又说什么言家,想起过去小幺曾歪歪扭扭写过一个“言”字。
当时以为巧合,并未往姓氏上多想,如今觉出些东西来,并未上手抢了,只是紧紧跟着,解释说:
“这孩子曾经被卖为奴,是我家收养来的,你是她的亲人?
你这样吓到她了,让我抱着哄哄她。”
这样一言一语的,那健妇才放下警惕,因小幺全然不记得她了,一个劲在她怀里扭股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