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气定神闲,捻须只待来人。
过了约定的时间,久不见人,莫非那吴妇识破了他的埋伏,一时不敢来了?
思忖间,只听左右指向来路道:
“来了具牛车!”
潘县丞吩咐下去,要府兵听令拿人。
可那牛蹄子渐渐的近了,原地踢踏时,他们看清了,那牛车上并无妇人,只有个将车的僦人。
将斗笠摘了,现出一张略显眼熟的面孔,像在哪处见过。
不过潘县丞可没工夫细想,手指道:
“定是那贼妇的同伙!拿住!拿住!”
府兵们自山林冲出来,敌手却是形容高大,体格如狼似虎,满身血腥的男子。
他们戳着刀剑小心上前,一番试探的模样。
那人竟主动将车上一柄带血的大刀向地下,哐啷一掷。
府兵们才大胆向前,他也不反抗,任由府兵将其押至潘县丞跟前,轻易便挣开了。
潘县丞只当他欲行不轨,高喊左右护驾,却见那男子解下腰间两个黑布橐,向地一扔,男女两颗人头骨碌碌的滚落。
男子面生,可那妇人,不正是曾找他要钱的吴粱。
慌乱的潘县丞这才镇静,还是一旁亲信提醒道:
“县丞,他是咱们县廷田部的人,田啬夫,叫庄盖邑的,当初还是您举廉吏,将他补任为田部啬夫,看守公田的。”
“田啬夫?”
这田啬夫一职,毫不起眼,连潘县丞自己也不记得何时顺手做过这样的事了,一时不解对方目的,仍颔首道,
“我想起来了。”
庄盖邑道:“幸蒙县丞提拔,无以为报,唯有为县丞排忧……”
县廷,
潘县丞绕案走步,心有忖思,只见那案旁的炉子,那份陈旧的假传烧出灰烟,渐渐的化作灰烬了,这还是那田啬夫在城郊时交给他的。
门扉忽地一声雷响,乔令史急哄哄的闯进来,问道:
“舅舅何故将举孝廉的名额给了那田啬夫?外甥为之奔忙久矣!竟落得一场空。”
“你的事明年再论,也不迟,我见这田啬夫武力高强,手格贼人,又衷心于我,实乃可造之材,若能送诣太常,将来必定为我所用,我常与你说,任人唯忠,这样的人,实在是难得啊!”
最后放声笑道,为自己得了臂膀,早已命人摆酒陈飨,宴请田啬夫,
“你也留下,一道饮酒欢谈!”
乔令史不从,他道:“你的贤能在其之下,舅舅即使将你举去郡守处,势必入不了郡守青眼,舅舅无奈选他,何尝不是为了你的将来,你应该明白舅舅这份苦心。”
说的乔令史松了口,一并留宴了。
三月春,
山上的鼠麴草长的茂盛,叶片像鼠身,白毛蒙茸,打的花骨朵黄如曲色。
季胥三姊妹下半日在家,和陈、王、邓三家女眷孩童,结伴去了牛脾山采鼠麴草。
因用手指掐嫩芯,指头都绿了,采回来满满一大筐,搁在檐下。
季凤拿起一捧细细的嗅,“真有一股鼠耳味,臭臭的,小珠你闻闻臭不臭?”
季珠也点头,“臭!”
“做来的龙舌,吃起来却不觉着,真是绝了。”
季凤嘀咕道,听的季胥笑了,唐代有诗云“深挑乍见牛唇液,细掐徐闻鼠耳香”。
这鼠麴草可是好东西,能化痰止咳,清热解毒,正因此,楚越这带,每逢三月,便回用鼠麴草做一种叫作龙舌的吃食,一家人吃了,以预防换季的节气病疫。
这种吃食,还是从前田氏在时,季胥学到的,一直记在心里。
只见她舀了面粉来添水溲面,妹妹们则蹲在井旁,拣干净那筐鼠麴草,用清水洗过两遍,一人一边抬着木桶来灶屋,
“阿姊,洗好啦。”
“上面的枯草叶子都拣了,我还捉了叶上两只虫,喂给母鸡吃了。”季凤道。
两个妹妹干活总是很有劲头的,这会子站在灶边,盼着好吃的。
这龙舌,记忆里,阿母给做过,不过那时候家里穷,连磨的面粉都是麦屑粗糙的,更舍不得放蜜了,那样的她们也爱吃极了。
如今,季胥添了蜜去溲面。
这蜜,还是从前蜡八祭得的,偶尔会化水吃,剩的不多了,季胥全加进面里了。
那鼠麴草,焯了水,捏成一个个青绿的团,加进面团里一块揉。
“阿姊,正好有一釜水,我去把鸡喂了。”
季凤是勤俭持家的,从不糟蹋东西,这水况且还费柴禾烧了,呈现浓郁的绿色,她道,
“拿这水来拌豆渣和秕糠,也让咱家的鸡防一防时气病。”
季胥应好,剩的一半,季凤又提去饮牛饮驴了,一滴没浪费。
“阿姊,这是在做什么?”
季凤回来,只见那鬲中的赤豆已经煮好了,她还以为要吃赤豆粥的,却见阿姊用竹箕沥干了,倒在洗干净的石臼里,用舂碓去捣。
“做赤豆沙,今年阿姊做些不一样的龙舌。”季胥道。
“赤豆沙?”
凤、珠从未听过,新奇的凑过来。
只见那赤豆很快被捣成糊状,季胥又在铁府中添了膏油,一半赤豆糊,一半赤豆粒,混在一处炒制,还添了红糖增添甜味,末尾不忘来一小匙的盐提味。
“难怪叫赤豆沙,真和沙砾似的。”季凤见了炒好的,说道。
季胥还做了肉松,是用从前煨过的肉脯,细细刨打来的,和豆沙分别包在鼠麴草面团里,放在甑子上蒸。
热气正郁,只听外头有人问:
“胥女在家否?”
这样的话听着耳熟,三人出去,只见是乡啬夫梁兆,领了尤游徼登门。
“里面坐。”
季胥招呼人进了堂屋,倒了水,正好龙舌蒸好了,拣了一盘子来案上招待。
“我们这趟来,有喜事告诉你,四年前将你略卖的贼妇吴粱,已经归案了!据说是田啬夫拿住的。”
季胥听了一喜,因道:“好在归案了,我也不用再悬心了,田啬夫可还好?近日不曾见他。”
尤游徼道:“好,邑兄这会在潘县丞府上,因你告发有功,县廷赏银五十两。”
说罢推过一包布橐,里头全是实实在在的银饼,总有十个。
妹妹们正好进来,一时看的眼都直了。
“那贼妇有朋党,奸诈狡猾,这里多是田啬夫的功劳,这些劳您转交给他。”
说罢分了五个银饼出来。
尤游徼像是事先得过示意的,先手摁下了,道:
“邑兄因此被潘县丞举向会稽郡,你提供的线索是关键,这钱,他让你安心收下。”
尤游徼说话时,梁兆口中闲着,见那盘中的龙舌绿油油的,捻了个来吃。
一口咬去,里头竟有馅料,似有赤豆的细腻香甜,不禁夸道:
“这龙舌吃着很不一样。”
季胥笑道:“这是赤豆沙的陷,还有肉松馅的,乡啬夫和游徼尝尝,别客气。”
在别人家本不好多吃的,但乡啬夫先前吃了实在可口,忍不住又吃了个肉松的,点头称好。
尤游徼见状,也尝了两个。
他那糙舌头,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细腻的吃食,也不拘礼,那盘子剩的全被他风卷残云了,看的乡啬夫瞠目结舌。
送他们出门时,季胥用苴叶给他们各包了一些,另多出来一包,她道:
“这是给田啬夫的,劳游徼捎给他。”
尤游徼道:“可有要带的话?”
季胥想了想,“就说,我谢着他的情。”
第84章
“乡啬夫和游徼饭否?”
“来找胥女说事呐?”
“什么事这样重要?二位亲自登门。”
因一具牛车停在二房院门外,十分打眼,过路的乡民见乡啬夫并尤游徼自院内出来,不住的问东问西。
听说是贼人归案落网之事,情绪高涨,
“抓住了?”
“何时的事?”
“这么说各家的猴崽子们,可以不用整日拴在家中了?一天天的,上房揭瓦要反了,总也看不住。”
“抓住的是四年前的贼人,如今县里那起略卖案仍未破获,各家的孩子还是要看紧些。”
乡啬夫道,他待会儿也会将此事张贴在乡亭,广而告之。
众人吁叹不已,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