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最好没有!”何菱盛气凌人地说,“我那是光明正大抢走姚秀兰的工作,不就是个中学老师嘛,我还看不上呢,要不是当年要把你送进台商协会,我才不答应我爸妈去教书,这工作干得我憋屈死了!”
商场人来人往,无人留意到角落里有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手指紧紧扣在旁边的柜台上,仿佛再下一秒就会跌倒了一样。
但是对话还没结束,丰奇胜无力地哄了几声后,何菱讽刺道:“现在想做个好人了?”
丰奇胜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我可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是吗?”何菱讥笑,“当年建议我利用姚秀兰喜欢你这件事,胁迫她去台商协会陪酒的人,可不就是你么?”
丰奇胜像突然吃了枪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隔了几步远的姚秀兰却宛如掉进冰河,明明是冬天,硕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滚滚滑落。
*
“然后,我就一路跟在后面,直到他们回到紫藤巷——”
面如金纸的秀兰闭了闭眼,哂笑道:“季警官,你说巧不巧,他们的家竟然就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那里还埋着我恨透了的父亲……”
于京忍不住问:“所以你当晚就杀了他们?”
姚秀兰摇了摇头,“我在外面站了半宿就离开了……只是耽搁太久,姐姐担心,跑到江潭来找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姐姐也很生气,她让我不要管,这件事交给她来处理。”
“玉兰应聘了临时保姆的工作吧?”季银河拿出一张报纸,上面刊登着何菱大半个月前刊登的招人启事,“她们只见过一面,如今过去了好几年,只要稍作打扮,就不会被认出来。”
“你猜得真准。”姚秀兰垂着眼说,“我姐从小吃苦,干活利索,何菱那么挑剔的人,也对她十分满意。”
“所以是姚玉兰替你打抱不平,犯下的灭门案?”于京摸着下巴,“这也太狠了吧,三条命啊……”
秀兰忍不住哂笑一声,“警官,你这话说得可真轻飘飘!我失去了这么多,就不配生气,不配报复回去吗?”
“你当然配。”季银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但人并不是你杀的,或者说——不全是你杀的,对吗?”
“其实我姐本来也没想杀人,她就想跟何菱谈一谈……事情过去好几年,我现在的工作也很稳定,但挨过的欺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希望为我争取点补偿。”
姚秀兰长
长吐出一口气,痛苦而用力地闭了下眼道: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我姐姐玉兰发现丰奇胜走进了丰小静的房间,对自己的女儿做了姚有禄那个禽兽曾对她做过的事……”
第104章
一个月前。
深冬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映出姚玉兰无比震惊的神情。
她跌跌撞撞后退一步,在卧室里女孩的啼哭中深深呼吸,然后抬起发麻的腿,缓步走下楼梯。
何菱正靠在厨房光洁的柜台上,跟着电视机里的晚间美食节目捣鼓一道美容养颜饮品。
看见保姆神情僵硬地下来,她诧异地挑挑眉,“怎么了?”
“……你听不见吗?”姚玉兰偏头向上一指,“你不去看看你的丈夫在做什么吗?”
“嗐,他们父女俩闹着玩呢!”何菱不在意地挥挥手。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作看不出来?”姚玉兰感到心脏一股久违的撕扯疼痛。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何菱不高兴地挑起眉,“就是个临时阿姨,摆清楚自己位置好吧?”
楼上断断续续传来女孩的尖哭声,姚玉兰站在原地,担忧地抬起头,目色满是痛苦与不忍。
“……”何菱放下手里的勺子,嚣张地打开大门,大步走上前拽住保姆的胳膊,“看不惯就滚!”
姚玉兰被惯性酿跄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抽回手,下意识拿起厨房岛柜上的菜刀。
“你要干什么?”何菱惊异地瞪大眼,转身去拿茶几上的大哥大,“我报警了啊!”
姚玉兰根本没有给对方按下号码的机会。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夏夜,面沉如水举起菜刀——
一下。
两下。
三下。
何菱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俯面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姚玉兰舒畅地吐了口气,直起腰板,正对上站在门口的苍白人脸。
“姐!”秀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抬手捂住了嘴。
“……”
姚玉兰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她和妹妹约定好,一起来找何菱摊牌的日子。
她用颤抖的左手擦了擦眼皮上溅起的鲜血,不用看镜子也知道——此刻在秀兰眼中,她一定比女鬼还诡谲恐怖。
“你快走!”地上的何菱还在抽搐,姚玉兰提着刀,没法解释什么。
然而秀兰已经毫不犹豫地踏了进来。
“我听见了楼上的声音。”她反手关上大门,“是丰奇胜……和他女儿?”
“是!”姚玉兰目眦欲裂,咬着牙根说,“丰奇胜和姚有禄一样,都是畜生!何菱更不配为人母!你听我的,赶快离开这里,反正我已经沾了血,杀一个是杀,两个也一样,我这就上去把男的砍了,然后报警自首!”
说完她转身就要上楼,秀兰却快步上前,抓住姐姐的手。
温热滑腻的血,属于何菱的血,也溅上她的手臂。
“我绝不会丢下你。”姚秀兰凝望着姐姐的双眼,“就像小时候那次,你保护了我一样,我们一定能逃过这一劫!”
姚玉兰瞳孔狠狠一震,“好!”
姐妹俩就这么牵着手,一起上了二楼,向刚刚听见动静冲出来的丰奇胜举起刀刃。
几秒之后,男人也断了气。
*
“——那丰小静呢?”季银河冷着脸插话道,“她才五岁,她又没有得罪你们!”
秀兰顿了顿,凌乱的头发抵住身后的软包墙体,重重磕了几下。
良久她才张口:“我们本来没想杀她,但是走进卧室后却发现,那个小女孩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玩具相机,很逼真的模型……只是当时我和姐姐已经杀红了眼,没发现那只是玩具,事后想想,大概丰奇胜为了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不让她大声哭闹,才塞给她玩的……”
审讯室里一片沉默。
于京恍然大悟,“你们怕她把行凶过程都拍下来了,所以杀人灭口?”
姚秀兰低下头,发出悔恨的痛哭,“我和姐姐在世界上只有彼此,反正丰奇胜何菱都死了,我们不能带她走,又抛下她不管,还不如送她下去和父母团聚——”
“什么屁话!”于京气得半死,一掌重重在审讯桌上。
但旁边两个人却很冷静。陆铮盯着年轻女孩的双眼问:“是你杀的?”
姚秀兰用沙哑的哭声代替回答。
但季银河却沉声又问了一遍,“是你杀的吗?”
姚秀兰嗓音尖利,“——是!”
“你不会撒谎。”季银河轻声说,“丰奇胜是你杀的,但丰小静,是你姐姐动的手,对吧?”
审讯室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回荡。
“……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半晌后姚秀兰抬起眼,“我们被欺负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们当然可以讨回公道,但是不能超出法律允许的范畴。”季银河往椅背上一靠,平淡道,“你别嫌我说教,但是姚秀兰,抓捕你们之前,我就见过你姐姐——她是一个很讲义气,也能吃苦的人,她含辛茹苦供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和她一起下地狱……你读过书见过世面,本该用你的知识和见识,阻止她双手沾血,坠入无间地狱!”
秀兰瞪着对面三位刑警,咽喉里像堵住了什么酸涩的硬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痉挛似地抽了几口气,而后爆发出一声伤心欲绝的痛哭。
最后一个问题也问完了,大家收拾好物品,无声地走出审讯室。
站在走廊上,望着外面晴朗的阳光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三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比起终于结案的解脱,更多则是沉重的恍若隔世之感。
于京叹了口气,“姚玉兰、姚秀兰和牧辉,其实这三个人都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怎么就犯下了这么恶劣的罪行呢?”
陆铮沉声,“行差踏错,往往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在审讯室里一直冷静提问的季银河此刻也十分唏嘘。
“……人性是一门复杂的课题。”她抬手飞速掸掉了腮边的泪水,“但还是那句话,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
姚玉兰伤势不重,当天下午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守在旁边的警察立刻打电话通知天都分局,季银河带人赶到医院,第一时间对她做了笔录。
玉兰听说妹妹已经交代了全部事实,只能无奈地认下罪行。
“……姚有禄是我母亲动的手,至于灭门案三人,都是我做的,和秀兰没有关系。”她躺在病床上,神情平静地说,“当晚我们一起把房间打扫干净,我以前就做过上门保姆,把屋子里的血迹以及我们能留下的指纹都给擦了,砍人的菜刀已经卷了刃,和小女孩的玩具相机一起带回了孤山,就埋在守山人院子里。”
季银河按下录音笔,忽然听见她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
“……现在天气严寒,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发现不了尸体,按
照计划,我们早就逃出汉东省了,谁知第二天你们警察就找上了门,后来竟然还挖出了藏了十几年的姚有禄,更好笑的是,我竟然在公交车上撞见你这个案件主办人……”姚玉兰弯着唇角,眼里却毫无笑意,喉头发出吓人的声响,“是我爸,一定是我爸……他做鬼也不愿放过我们!”
“……”
季银河缓缓摇了摇头,姚玉兰将落网原因归根于姚有禄在阴间的报复——认知已经偏差到如此地步,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回来的了。
尽管无人搭腔,但姚玉兰却越说越激动,演变成了难听的叫骂,将过去十几年讨生活时学会的脏字悉数倒出。
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准备给她打镇定剂,然而针头还没触及她皮肤,人却忽然盯着门外,安静了下来。
季银河顺着她视线转过头,戴着手铐脚镣的牧辉站在门口,泪眼婆娑。
旁边的警察站起身想把人带走,她却忽地抬起手,阻止了行动。
“谢谢你,季警官,我就说一句话。”牧辉转脸盯着病床上的人,声音颤抖但郑重,“玉兰,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死刑还是无期,我都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大滴大滴的泪从姚玉兰通红的眼眶中落下,随着牧辉离开的脚步声,濡湿了一大片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