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是,他们现在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人贩子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乌思佳动都不敢动,僵硬地匍匐在帆布之下。
远处忽然传来轮渡的汽笛,像一声被捂住的呜咽。
乌思佳耳廓一颤。妈妈以前带她坐过江轮,江潭南郊有条清漪江,过了江水就是京州!
难道她要被带往省会?那爸爸妈妈还能找得到她吗?
前排的女人沉声:“……波儿,余姐说这阵子风声紧,要不她也不至于连长这样的女孩都不收……总之咱们还是多注意些。”
男人一声冷笑,“余夜香?我看她最近忙着跟苏家两位千金小姐们套近乎呢!要金盆洗手了吧?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指望她那边能帮上忙……”
他想了想,叹口气,“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关起来,再找买家。”
女人想了想,“行是行,就是家里有地方关人吗?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万一……耽误我们卖个好价钱啊!”
男人哼笑一声,“地下室呀!正好上个月把大黄宰了,还剩个狗笼子,先关进去饿两天,再犟的大小姐也会乖乖听话!”
女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主意好!”
乌思佳到底还是个小孩,听到这儿,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小手捂住嘴,指甲死死抠进脸颊肉里。
对方两个成年人,可能还有个儿子,硬拼体力,毫无胜算。
这该怎么办才好……
她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场景。
阳光遍布的小公园里,刚刚下班的季建国拿着奶油冰棍来接季银河回家。
当时她一脸歆羡地站在旁边,看着好朋友的父亲叮嘱她遇到坏人要怎么办。
“……千万不能动,而要冷静下来,判断周遭情况,尽可能让自己少受伤害。等对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报警。”
懵懂的季银河认真点了点头。
此刻,对这一场景印象深刻的乌思佳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不停重复着“冷静!冷静!”
她将双眼闭好,静静等待逃走的机会。
*
皮卡在京海码头一处小院前停下。
这处码头是京州的主要货运港口之一,白天十分热闹,不过因为大家伙干的都是体力活,附近又没什么娱乐设施,吃过晚饭后的工人和船夫最多聚在一起玩玩麻将喝点酒,就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去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零点,四下黑着灯,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潮汐一波又一波拍打着礁石海岸的声响。
王波向周遭观察一番,从驾驶室上跳下来,随手抄起一把榔头,递给旁边的车小珍。
“要是人醒了,就再把她打晕。”他简洁地说。
车小珍点点头,看见丈夫长臂一伸,揭开盖在后厢上的帆布。
女孩依然双目紧闭,昏睡在装着烂苹果的木箱之间,月光把她的小脸照得雪亮。
“还没醒?”车小珍有点疑惑,“你不会下手太重,把人打死了吧?”
“不可能!”王波嘴上这么说,还是伸手往女孩脖子上一摸,呼出口气,“有脉搏。”
两人熟练地把乌思佳从车上捞起来,一个扛人,一个开门,轻手轻脚地将小姑娘带进地下室。
乌思佳被扔在地上,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王波看见角落的狗笼,示意站在旁边的妻子,“发什么愣,去拾掇一下啊!”
车小珍有点心软,“要不算了吧,还晕着呢,估摸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反正地下室这门一锁,她也出不来。”
王波拍了拍手,“那行吧。”
两个人贩子就这么上楼走了。直到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乌思佳才轻轻睁开一缝眼皮,借着昏暗的灯光四处打量——
地下室很小,以前大概用来堆放杂物和养狗,墙上洇着狗尿的腥臭,角落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笼子。
想到自己差点被关进去,乌思佳不由打了个哆嗦。
还好刚才遵循季建国的嘱咐,一直装作昏迷,这才有了眼下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羡慕起季银河来。
都是在荷叶街出生长大的女孩,凭什么别人能拥有这么好的父母……
一股说不上的感觉在心头蔓延,乌思佳重重摇晃脑袋,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将身体挪到狗笼旁边,手腕靠上尖利的铁丝边缘,来回地磨。
“啪”一声轻响,麻绳断裂在地,她终于获得了一点自由。
乌思佳长长呼出口气,拖着发麻的手脚爬到楼梯上,推了推门。
那对人贩子夫妻从外面锁上了,看来今晚是出不去了。
她在原地想了一会,拉上灯,一屁股往门边的台阶上坐下。
地下室没有水和食物,按照那个男人的说法,就算要折磨她几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的。
对方一定还以为她的手脚被绑着,虚弱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所以,只要等到有人推门进来,被一片黑暗混淆视线的瞬间。
——她就可以逃出这间地下室!
*
省厅。
审讯室里,车小珍呆呆地看着季银河手中的相片,嘴唇翕动。
“原来……她叫乌思佳。”她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她竟然没死?”
季银河和陆铮对视一眼,耐着性子问:“什么意思?……你以为她死了?”
“那场大火……”车小珍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那天夜里,我家地下室突然冒出滚滚浓烟……波儿和小伟本来都睡下了,闻到烟味下去灭火,没想到就再也没回来……”
“车小珍,你现在涉嫌绑架未成年儿童,老实交代,我们可以考虑后续给你一些优待,听明白了吗?”陆铮敲了敲桌面,神色肃然。
车小珍沉默良久,抹去眼泪哂笑,“我一脚踏进省厅,就已经难逃死罪了吧?……你们还能给我什么?”
季银河向前倾着身子,挑了下眉峰,“你难道不想再给王波和王小伟扫个墓?”
车小珍神情一振,“我还可以……”
“可以。”季银河颔首,“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车小珍低下头,端详着乌思佳的照片,深深吸了口气。
“……好,我说。”她抬起眼,数十年的悲怨凝成毒汁般的神情,“我们把她从江潭带到京州,关进我家院子的地下室,等机会出手……没想到她人小本事大,竟然逃了一次!王波把她抓回来后狠狠打了一顿,关进狗笼子,断食断水,让她吃吃苦头……没想到她竟然找机会偷了波儿口袋的火柴,当夜把地下室给点了!”
“……”季银河深深吸了口气,“你们手段真残忍啊。”
“都做了这个生意,还能讲什么良心?”车小珍阴狠地反问她。
不等对面回答,她继续说:“波儿和小伟进去后,我看火势越来越大,地上的整个屋子都烧起来了,咣当一声,木梁差点把我脑袋砸了!我那个急啊!波儿和小伟在叫我,但是烟太浓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回主屋提了水桶去救火,可是根本没有用,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当年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起来,整个人仿佛重新陷入那个绝望的夜。
“……后来,我腿都软了,被烧伤的地方很疼很疼,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也不知道……再睁开眼,我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里,听说是邻居发现失火,把我拖了出来,警察也在,他们说我家那栋屋子烧完了,波儿和小伟的尸骨也成了零零碎碎的灰,都拼不起来了!虽然他们没说,但我知道,地下室还关着一个女孩,我当时还有点庆幸,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
与此同时。
那个早就被人遗忘的地下室里。
昔年火烧的痕迹被侵蚀进岁月深处,灰尘和蜘蛛网堆积的角落里,簇新的囚笼代替了当年的狗笼,一个年轻女子双手抱膝,绝望地聆听头顶上早已消失的声响。
“噔,噔,噔——”
一双高跟皮鞋迈着令人心悸的步子走过来,在囚笼前停下。
“还在等呢?”皮鞋的主人轻笑着说,“警察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第81章
最后一丝警笛散去,外面确实没有任何动静了,空荡的地下室里,只剩下老鼠“吱吱吱”的叫声。
年轻女子不甘心地垂下脑袋,哀求的眼神隔着囚笼,瞧向面前穿高跟皮鞋的人。
因为许久未进水米,她的唇瓣已然干裂,浑身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也因为警车的远去而消失殆尽。
“……求求你。”她仰着脸,“你想要什么?钱还是人?我都可以给你……”
“哈哈哈哈——”地下室飘起银铃般的笑声。
对方笑眯眯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太可惜了,你提出的这两个条件,我都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女子不可置信地抬起脸,汗水从额角泠泠而下,“我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根本都不认识你!”
对方眼底神色霎时变得狠戾,松开手站起身,迈着不急不忙的步子走去桌边。
一只老鼠倏尔贴着桌角窜过,旋即被皮鞋踩住尾巴。
另一只脚则对准老鼠扭动挣扎的身体,狠狠踩了下去——
“吱!”
老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旋即噗地一声,变成一片血肉模糊的鼠饼。
年轻女人吓得缩成一团,连话都不敢说了。
皮鞋从老鼠还在流血的尸首上移开,缓慢走到她眼前。
一个白生生的馒头被丢在囚笼前的水泥地上,翻滚几圈,沾上一层烟土。
但女子饿极了,只犹豫了两秒,就将手钻出钢条之间的缝隙,捡起那个脏兮兮的馒头,吹去浮灰,塞进嘴里。
“水……”她乞求地抬起头,“能不能给我点水?”
一只军用水壶慢悠悠从半空落了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就在她即将抓住的瞬间,又被人抓着皮带抽了回去。
女子受不了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哭道:“求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能做……要不你干脆痛快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