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敢招摇,只能带点腌菜馒头!”疗养院是要检查的,虽然不至于要把馒头掰碎了看,但也是要每一样都翻动翻动的,害得孩子们只能把肉切成极细的沫子弄腌菜里头,再多就是在馒头里裹点馅儿,其余炖菜炒菜就甭
想了。
偏从腌菜咸菜中吃出了肉味的荣伯岑还以为每月那点肉票都用回在他身上了呢。
荣伯岑果然转移话题:“行了,趁着人齐,正好看看我这些年给你攒的那点东西。”顺道也该送小辈两样正儿八经的见面礼。
当荣老带着几人走到莲池边上的时候,方同俭“啧”了一声,果然是这儿。
荣老趴在池子边伸胳膊向下摸索石头,“绳子呢?”
乌年和林星火赶忙把他扶起来,乌年饶子莲池转了半圈,用一根树枝在某处石头下一捣一挑,另一只手眼疾手快的捉住了飞出水面的绳头。绳子长满了青苔,显见年月不浅了。
荣伯岑笑道:“就是这个,拉上来拉上来。小年呐,你再找找,应该还有五六根。”
真就有七根或十分陈旧或尚算新的绳头被找到,然后拉上来的时候还有一根断裂,挺沉的一包东西又沉了底儿。荣老也不在意,摆手道:“沉了就沉了罢,反正也还在池子里。”
最终弄上来六包用油纸包和麻布片包裹的东西,方同俭数了数,老头斜眼看他师兄:“怕是底下还得有四五包吧?”这要不是从自个下放那年就开始攒的才怪呢。
“也就跟师娘学会这个了。”荣伯岑笑笑。
六包大黄鱼!
荣伯岑往林星火和乌年身前各推了一包,然后分出一包给和两只肥狐狸玩的小女娃:“这包给娃娃留着,剩下一半都给你们师父。”
方同俭正笑话他师兄弄的这法子太糙呢,还不如跟母亲似的直接沉了呢,这样要是宅子归了别人,万一有那心眼多又闲的,还真可能发现——毕竟师兄也就是将绳头绑在个石块上,然后把石块塞进莲池池沿下的大石头缝里了事。
“要是这院子都落别人手里了,那发现也就发现吧。”荣伯岑笑笑,他当年保不住师弟,也没能替他保住方家万贯家财,就这所小院子是师兄弟家一般的存在,这要是还能被人弄去了,那指定是他们师兄弟都不成了。人没了,家也没了,谁还管这坑里的东西。
林星火心说,怪不得这院子保存的这么好。
也是,荣老这么个端正严肃的脾性,却能在风雨中屹立多年不倒,到底是有他的手腕魄力的。
“……丫头?”方同俭在晚风荷香中伸了个懒腰,他还有话跟师兄聊,把莲池边那堆金灿灿的东西甩给小弟子收拾,丢下一句:“不是想换院子换地么,换去吧。”
可别拿乌年做的那些金银器出去了,前儿那一只还原的前清宫廷的点翠缉珠花丝凤簪给送出去了,老头可惜的哟。要不是疗养院那个唐全力不要钱也不要黄鱼,只惦记方同俭那点名声,非要个古董玩意才行,老爷子当真舍不得把乌年做的东西给出去。
唐全力为啥只要古董,这意思连乌年这个心思直白单纯的妖修都猜到了,不就是想攥着点这边的把柄么。当然,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他是想给两边扯一条日后能连通的路子,这人当真油滑的紧,这就为以后谋后路呢。一来是怕日后受清算时没人扶他一把,二来么,也是想跟三合院多牵扯一点、留个由头来往的意思。
他只是个小人物,拜唐全力自己爱钻营油滑的性子所赐,这些年虽常有逢迎拍马上头的事,但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没胆子做。是以方同俭等人即便看出了他的小九九,也按要求给了回应,只不过给的是乌年仿造的前清凤钿中的一只凤簪子。簪子不是古董,唐全力万一要拉人下水的时候也拿不住这边的把柄,而镶珠嵌宝的金簪足有三两重,只上边那几颗红宝蓝宝就价值不菲,也没亏了他出的力担的责。
而且唐全力老家居然还是唐王庄的人,他一家子在唐王庄扎的根不比林星火名义上的外祖家浅,唐老爷子一家其实跟唐王庄最大的那支唐姓的血缘已经离的远了,但唐全力却正属于那一支的二房头。唐全力的兄弟还是唐王庄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如果林星火仍旧想把给了她身份的一家三口的灵枢葬回唐王庄,不经过唐老爷子,只通过唐全力一家就能办成。
林星火虽没有这种打算,但确实也愿意留一条线,她有预感,唐家的事还没完呢。
这种‘礼物’其实给的正正好儿,可方同俭就是舍不得乌年的手艺,这会子还念叨呢,说得让荣老赔他徒弟的簪子。
林星火眨眨眼,她虽然头发长了、把狐狸耳朵也收了起来,但那种死沉死沉的簪子真不是她的审美,怎么一个两个都默认那些簪啊钗啊都是她的物件儿?
人走了,勤恳机灵的乌年吁出一口气,瞬间变成了一只小腿高的大山猫,蹭了蹭林星火的手,就猛地往人背上一跃,膏药似的趴在背上,只从肩膀上露出个猫猫头。
狲爪子不老实的碰碰林星火今天扎起的丸子,狲阿年也觉得这上头要是插一根他炼制的发簪就更好了。
*
唐家的事确实没完,而荣老那边也一直把小三合院里的小辈放心上,他不明内情,但确实为孩子的未来做了很多打算。
两处的事几乎是一起来的。
七七年,百废待兴,拨乱反正工作取得初步成果。
四九城里多了许多陌生而沧桑的新面孔,有从别处归来的,也有一些是从前抬不起头不敢见人的人终于敢把脸露了出来。其中一部分穿着打扮最破烂的人忽然被返还了产业,从最卑贱到最富有的层次变化让人猝不及防。
产业还回来了,但不少人宁愿让房子废在那里,或仍然由着不相干的人把好宅子住成乱糟糟的大杂院,也不敢去看一眼或收回来。当真是怕了,怕哪有一日运动再反复,他们这些人又被打成鞋底的泥。
林星火用金子换宅子换园子的打算进行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好些人真就宁可把房子换成金子藏起来,至少金子好藏,能保得住。
方家的产业没赶上第一批,实在是当年方家传承的太久,有些他们自己家辈辈用惯了的东西都成了古董。房屋别业什么的都好说,只那屋里的摆设物件难统计的很,有相当一部分遗失或者已经入了馆藏。
到底还是方同俭主动提出将大部分古董都无偿捐献了,这才结束了工作人员数月不停的往三合院跑,一沓子家产单子要查证要弄清——即便是方同俭捐出去了,那些干事也闲不下来,只是三合院里总算清静了。
“你真把太师娘和师娘的嫁妆单子……还有库房的古董单子交上去了?”恢复工作的荣伯岑百忙之中来寻师弟吃盏茶,惯常严肃的脸上笑容老大。
“那还有假?”幸亏小徒弟有本事,能从他杂乱堆积了一窖的故纸堆里理出来了那个,不然方同俭还真没法子记得那么清楚。
“那老曾够倒霉的。”老曾,曾傅香,是新上任的照管这一摊子事的小组总组长,别看有个女性化的名字,但那手段可硬的很。他是个较真的人,有了方家这几张单子,甭管以后谁想等风声过了再把方家的东西拿出来,只要东西摆出来,老曾就饶不了那人。
老曾虽然叫老曾,但其实比方同俭还要小一截,跟他不是一茬的玩伴。当然,方同俭也跟那家伙处不到一起去,曾傅香虽然也出身富贵,可他从小一板一眼,十分看不惯方同俭这样散漫惫懒的生活方式,倒是跟荣伯岑处的不错。
方同俭哼笑道:“他是倒霉。不是打小儿起就爱得罪人么,这回我可让他得罪个够!”
“你还做什么了?”荣老问,其实他也明白,就算单子交上去了,其实也不好说,古董这东西,同样一个紫檀木雕的笔筒,有人会叫紫檀雕缠枝花笔筒,有人却会在单子记录紫檀笔筒。靠这玩意是证明不了什么的,除非像是师娘嫁妆一样刻有隐秘记号。
“没做什么。”方同俭笑道:“只是把最要紧的那些让乌年描了几张画稿。”不止描了画稿,乌年还给做了出来,兴许材质有些差异,但方同俭看着比原物还好,他还舍得用,用起来也不用想这玩意会不会从前被人当什么什么使过,特别舒坦。
“对了,”方同俭想起什么来似的,“顺带给老曾和文物组各一份我家曾用过的私章、印记的画稿。”以前老辈人都爱在藏品爱物上印个章子、或者让家里养的巧匠在某一处弄个记号什么的,好像这么地就在那些物件上烙上自己的味儿了一样。方同俭少年时还十分看不上这种事,觉着跟野兽占地盘没什么两样,但这会儿却是派上大用处了。
荣伯岑沉默了,单子和印记两下一来,就把方家的东西囊括的七八分,实在是毒哇!
但毒的妙极了!要知道人都有自己小习惯,尤其是高才文士,就荣伯岑知道见过的,就有方家老太爷爱在顶端最高的一片叶子或什么图案上弄上自己的号,原本师父特别喜爱的一对梅瓶上就留
有他的金汁印记……还有师父爱木头爱葡萄藤,师娘那架宝贝拔步床,每根漂亮的木纹尽头都有师父用刻刀蜿蜒出的葡萄藤蔓……方家人这样的怪癖数不胜数。
“……不给两个丫头留些精巧玩意儿?”荣伯岑问。
这一年半载,荣伯岑也看出来了,就算乌年那小伙子的手艺再得仲勤的心,但仲勤的心仍是偏的没影儿,大丫头和小丫头才是他的心尖子。乌年这孩子,基本上还得排那两只肥狐狸之后。荣伯岑怪不落忍的,他倒是真的稀罕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子,在小三合院住一段日子,那国营饭店大厨的手艺都看不上了,荣伯岑私心里觉着这样顾家的孩子能配的上师侄女。他今儿过来,也是怕仲勤那种“不舍得嫁闺女”的性子上来,倒弄得两个孩子不好了。
方同俭没吭声,他就不信师兄不知道乌年弄出的东西更好,只要师兄眼没瞎。
荣伯岑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星火也二十了吧?”
方同俭斜着眼睛看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算回答了,想听听师兄要说什么。
“……”荣伯岑本来也不是拐弯抹角的脾气,只得直说了:“最近关于教育改革议论沸腾,具体的还未商量妥当,但确实要恢复十年前通过考试招生的做法了。我看过星火丫头的档案,她是符合招生对象条件的。这孩子虽然已经很有本事,她自己也有前进的目标,但我认为高等学校生活能给她带来些不一样的经历……她还年轻,倒不急着让孩子自立,读几年书也是好的。”
“她的父母?”一听是宝贝徒弟的事,方同俭也顾不得师兄那颗想撮合的老心了,忙问道。
“不成问题,唐家是头一拨平反的,如今产业差不多也还回去了。林家的问题相对难办一些,但她父亲也只是打成了右.派。”这还得感谢当初唐家人的庇护,林家其他人不好说,但只林青义本身却没甚大帽子。
荣伯岑跟师弟提这个事,也是他准备妥当才说得——也是借着仲勤捐了那么多古董的贡献,荣伯岑跟文物组那边打了声招呼:林青义夫妻当年是为了工作遭遇的雪难,现在终于寻回了他们公平的待遇——档案中短短的“失踪”两字改成了“因公殉职”的定论。于是星火丫头的成分就更不成问题了。
方同俭当然也更倾向于让小弟子念几年书,倒不是为了那点高材生的虚名,而是在同龄人的包围下清清静静的读几年正儿八经的学校是段不可多得的宝贵经历。而且方同俭考虑的更远,徒弟到底跟普通人不同,于是更需要披上一层‘官皮’,倒不是说让她做官,而是得有个冠冕堂皇的、足够体面的身份撑着,这样才更能过上安稳日子,也更容易实现她在神州大地各处种地的远大志向。
“是该静静心,这丫头最近鼓捣那些宅地都忙不见人影了!”
荣老嘴角抽了抽,仲勤什么时候把少年时那点言不由衷的毛病又翻腾出来了,说这抱怨的酸话也该看看这扩出去一辈有余的花园子再说。两个孩子也算有心的,不知道怎么弄得,将三合院左右两侧的院子都给换来了,再加上后头一溜荒废了的破屋子,悄不声的给改的大变样了。三间院子打通,东边的直接和三合院合并了,西边倒是留了墙,但从墙上挖了老大的月洞门,星火他们搬过去住也就跟住在跨院一般。
“星火要读书的话,是不是该把两孩子的事情办一办?”办好了之后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乌年这小子带出去了,先帮自己两年,然后放出去自立也安心了。荣伯岑的心摆的很正,他也是怕乌年生的招人稀罕,不光大姑娘稀罕,就是当丈人丈母娘见了也喜欢,没给师侄捞碗里总是不放心呐。
荣伯岑说的也很中肯:“也省的同学嘀咕咱们丫头,别整的跟那些抛家弃子的知青似的。”这会儿就说上同学了,显然这个当师伯的就没觉着自家孩子会考不上。
方同俭嘴硬归嘴硬,其实他心里早就软了,但这事吧,家长说了不算,主要是老头有时候觉着俩人两小无猜亲亲密密的特别好,有时候又觉着他家星火丫头那根弦啊,它是不是还没生出来呢?反正就是有点不大对味呀,就是没有那种黏黏糊糊眼里都是你的意思。
方老头一个单身到这把年纪的‘老光棍儿’,也实在说不准,正想找个人商量商量呢,就听外头“叮铃铃”的拉铃声,问林星火是不是住在这里?
第81章
两个人从后花园绕到前边去也需要些时候,荣伯岑就说:“过些时候我帮你寻摸个门房。”
安了门铃也不成呐,这么大地方住光走就得多远,别说还给打扫收拾的井井有条,也忒难为两个孩子了。
方同俭摇头拒了:“这事情交给小辈就操心就行。”就算现在丫头他们都搬到西边院落去了,等闲在这边不会露馅,但往自家院子里驻人的事还是得谨慎。
打开刚漆过黑油油的两扇大木门,方同俭打量外头的陌生男人:男人顶着头花白的头发、努力把佝偻的腰挺直,显得苍老又落魄,但这人身上却穿着簇新的衣服,脚上的皮鞋方同俭也有两双,是师兄给添的行头,华侨商店才能买到的好货,一双就要四五十块钱。
衣服合身,他穿的也自在,脚上皮鞋有折痕灰尘也不在意。他并没有那种乍富缩手缩脚的小习惯,说明这人以前是过过好日子的。
哦,这是个被归还家产的人呀。
俩老头心里瞬间有了数,方同俭问他:“你是谁呀?找我家孩子干嘛?”
唐东榭差点又顺嘴自我介绍说“唐六”,顿了顿才道:“我是唐东榭,是……”
没等他说完,从胡同另一头就摇摇晃晃悠闲的走过来一架牛车,唐东榭一见那坐在车辕上姑娘,眼圈就红了。顾不上两个老头,他赶忙拎起地上鼓鼓囊囊的皮包迎了上去:“……你好!”
林星火方才转进巷子的时候就听到方师父的声音了,这会子已经想起唐东榭是谁了,她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那年在唐王庄时可是没少听唐老头叫他的长子“东亭”。“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显见的唐家上一辈兄弟的名字就是这么起的。
“师父、师伯,您们家去吧。一会阿年回来咱们一起吃饭。”林星火扬声道,并不把唐东榭往这边领。她在西侧的家并不比师父家小,还不像方同俭这边花园占地大,而是正儿八经的北方三进院子,待客的屋子早就留出来了。
一般不熟的客人都在一进倒座房里接待,并不用往后头客厅或者小花厅里领。
这种亲疏内外之分,唐东榭这个被出身丝绸大家的母亲亲自教养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也没觉得如何,毕竟外家不慈在先,唐东榭觉着外甥女还能让他进门就已经是好脾性了。当真跟她母亲一样,明辨是非又处事温厚。
“我是你舅舅唐东榭。”唐东榭对林星火的第一印象好的很,直接开门见山
道:“咱家还回来一些产业,我把你的那份给你送来。”
林星火对唐家人找上门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前几个月松县贺庆打电话告诉她京市这边正在核实返还她父母的产业,把电话打到县里要求通知她,当时林星火就主动去了人家工作组写了封自愿放弃继承的字据。不管林家还是唐家的东西都跟她无关,林家可能没什么近亲了,但唐家那一堆人,林星火着实不愿意招惹。
“是那份字据有异议吗?”林星火问,她琢磨着也就是这点事了,摘帽返还那些条款规定特别复杂,大抵是签的字条太简单了。
唐东榭心里就挺难受,这孩子是真的一点不稀罕那点子产业,他深吸一口气,从提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推到林星火面前。
第一张纸赫然就是林星火手写的那份自愿放弃继承的声明书,另一份却要厚许多,纸张都有些泛黄了,却是唐家那位已经过世的林外婆的遗书。遗书中包含的内容实在是多,那真就是将各方各面都考虑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粘着的那页“离婚协议”,上头既有签名,也有手印。
林星火盯着“唐昇”的签名和红手印,这是那位精明的唐老爷子的签名手印?
唐东榭扯扯嘴角:“这是其中一份,当时写了三份,一份已经交上去给人家留档了,另一份在唐王庄唐家祠堂里,最后一份你外婆留给了我。”
这可不是什么算无遗策,二十年前就猜到有今天返还家产这么一遭,而是母亲生生被逼着签下的。当天他娘匆匆没了也不只是唐东亭的逼迫为难,还有老头子亲自往她心上插的那几刀。
妹妹和妹夫在雪省出事独留一女传回来的时候正逢形势不好,林夫人的出身问题很大,唐家上下都怕牵连到他们,而唐昇就是这时候逼迫她签字离婚的。外甥女就是老头子的借口,老头子允诺母亲只要她愿意签字,他就把琳琳和青义的女儿接回家来好好抚养……内忧外患,母亲为了儿子和外孙女,最终只能同意。
但老头子多狠心呐,他为着让他的大儿子高兴,连母亲死前唯一的恳求都没做到。
“……这封遗书是得到证实承认的,你外婆留下的东西跟唐家没什么关系,唐家的家产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别担心,那边不会来找你了。”唐东榭浅笑道,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光彩,若不是得把唐家撕扯开,他也不会现在才找来。
“我和你舅妈、你两个表妹现在就住在椿桂巷子最里头的那个门。”唐东榭再次郑重的介绍自己:“我是你舅舅唐东榭,当初你外婆想给我起名叫‘唐东林’的,没成,后来就把这名儿给你.妈妈了。你舅妈叫黄佩香,你两个表妹一个十二叫黄华年,一个九岁叫黄茂年……”
两个女儿都跟了母姓,还一再强调他是舅舅,而不是六舅舅。这还有啥不懂的,显见的就是这位跟唐琳一母同胞的哥哥在告诉外甥女,她只有他一个亲舅。
林星火没看那叠唐东榭新拿出来的盖着大红章子的纸,而是奇怪那位已经病态的唐家大儿子怎么甘愿到手的鸭子飞了?这两份手书,还是那年月的手书的,能摁下去的说法多着来。
唐东榭指了指离婚书上的其他几个小点的签名和手印,都是姓唐的:“……当时他特意请了庄上几个唐家族里的长辈做见证,这些人可有好些还在呢,抵赖不得……我找了人给这两份你外婆的签名和手印做了鉴定……”也就是母亲去的快,唐家又搬回庄子居住,一庄子唐姓的亲戚没人拿母亲的出身拉台子批判,老头子没机会把这封离婚书拿出来用。
不容易呀,林星火将那份材料小心的放回桌上。
那确实不容易,鉴定指纹和字迹只能找公家做,也只有公家出具的证明管用。唐东榭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那碰了南墙碰东墙、舔着脸死求人的日子他自个怎么挺过来的。好在唐家连老子带五个哥哥都看不起他这个还年轻就被压驼了背的‘老实巴交’的兄弟,没人提防他,更没人在意他,他来城里跑了半个多月,老宅那边都没发现他不在家。
等他们父子六家一轮轮的开会争吵那一大笔财产怎么分的时候,擎等着市里通知他们去签字领钱领房子的时候,唐东榭破衣烂衫的蹲在各个单位们口给人鞠躬给人哭诉求人主持公道,吃的是从家里背的一袋子糠干粮,喝的是沟子里的水,晚上就缩在墙根睡觉……也幸亏人家办的就是苦命人的官司,还真叫他死皮赖脸的一步一脚泡的磨出了路,把母亲的东西都攥进了自己手里。
“你外婆没那么多心思,只不过是想用捐献这些产业来为你爸妈和我跟公家换点庇护,这才都改成了我们的名字。”她起先是想跟着唐家那张“护身符”学,没想到把产业挪到自己兄妹和表弟身上后,反倒使得那一家父子在运动兴起来后没受多大牵连,尤其唐东亭这个大哥当日说的多好,说他早已经跟这个继母划清了界线,整个唐王庄都知道他跟继母关系恶劣……幸好如今峰回路转,成全了他受尽委屈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