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惯会来事,他那上官虽爱抢功,却也知道你二哥有本事,不会轻易得罪了他,便是他想使绊子,老百姓也不答应,年底考评定是优等。”孔小娘子私下求了她爹,等甄二郎任期满了,便想法儿调他去工部。
她两个哥哥现下也在外做官,等任期满了也是要回汴京的。
“到时一家子都在一处,多好的事儿。”
孔小娘子心里这般想着,笑的更为开心。她虽比宝珠大一些,心性倒很天真,自开始说亲事以来,孔家太太再不准她出门了,只看她今儿出来便晓得,家里人不准也是没用的。
将汴京近来大小事与宝珠说了一通,说完也近黄昏了,既然来了自然要吃饭,她回回来宝珠都给她开小灶,这回亦是一脸期盼。
“今儿不吃那精细菜。”
早上买了些栗子,滚水烫过二人一边剥皮儿一边闲谈,说笑间已经黄澄澄堆了一碗,这时节吃栗子已经晚了,凑巧碰到宝珠便都买下了,尚算新鲜,发黑的跟那虫吃的都扔了,其余的与从乡间老农那儿收来的仔鸡烩了一锅。
两条鲜鱼红烧,又烤了两根猪蹄儿,捡着时兴蔬菜炒了两盘子,柳嫂子将菜分出二人吃的份量装进盘子里,又添了一壶才买的野茶。
孔小娘子只觉得那栗子烧鸡甚香,等陈嫂子将碳烤的猪蹄儿端上来,她更是眼神发亮,“寻常只在家吃什么黄豆焖猪蹄儿、清炖猪蹄儿,哪里吃过这么有滋味儿的猪蹄子。”
二人坐的地方偏僻,猪蹄儿陈嫂子去了骨切了小块儿端来的,炙烤香脆的酥皮上撒了椒盐,这是店里的新菜式,虽说听着不体面,但只要尝过便少有不爱这一口的,买猪蹄儿的生意她都谈好了,单看孔小娘子这样,便晓得这猪蹄儿是菜单上能长久做下去的生意。
原当二哥得有几日才能回来,没想到二人才吃完饭,就看二哥进了食店,嘴上先与宝珠打招呼,眼倒是在孔小娘子身上没移开过。
孔小娘子一见着二哥也是眼神晶亮,宝珠难免怀疑起自己,莫非她寻常看裴砚清也是这般。
二哥借着天晚的借口说送孔小娘子回家,宝珠有心逗他玩,“蒋实现下没什么事儿,叫他套车送孔家姐姐回去就是。”
甄家二郎干咳一声,“他这小身板遇着事儿连自己都护不住。”
蒋实听见,不服气的挺了挺胸口,他哪里就这般瘦弱了。
晚间甄父亲自下厨,几人才从苏州回来,看着个个都瘦了许多,这几餐烧的都是她们爱吃的,宝珠才吃不久,看阿爹烧了他最拿手的响油鳝糊,忍不住又给自己的碗筷添上了。
听宝珠说二郎回来了,便问要不要留饭,宝珠笑,
“这个点都没回来,必定是有人留他了。”
等一家人吃饱喝足,二哥才满面春风的回家,口中哼着不知那里的戏文,看一家人盯着他,岔开话先开口问此行如何,大哥如何,小侄儿如何。
将苏州店里大概与阿爹二哥说了一番,路上遇着水匪一事,三人都没提起,事情已经过了,再说难免叫家里人跟着忧心。
“原先住咱们隔壁的裴大人如今可是官家跟前儿了不得的红人,办成了几桩大案,如今正深得圣心呢。”二哥虽不在汴京,晓得的事儿却不少。
宝珠阿娘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听他将裴砚清夸了一通,这才转到正题上去。
“对了,阿娘,还有一事。”甄家二郎忽地开始扭捏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宝珠看着吃惊地放下筷子,一家人听他说完,险些被呛到。
“请阿娘叫媒人去孔家提亲,我想娶孔家小娘子为妻。”
徐娘子原先还在拉他起来,一听他这话立即愣神,“这这这怎的这么突然?”
徐娘子不晓得二人之间种种,她心里印象停在孔小娘子扮了男装叫二郎送回来,虽晓得二郎与孔家交好,却以为是官场人情往来,忽地就叫她去提亲了可不就叫她心里犯嘀咕。
看看自家二郎对孔小娘子有意,原先这一桩以为不成的亲事阴差阳错竟要成了,徐娘子晓得孔家那门户比自家要高许多,第二日一早就去外头请官媒来家商量,先有个章程才好叫她心里有些底,上门时总不能失了礼数。
孔大人考校过甄家二郎,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人品为人
处世都是上佳,即便没有这一桩亲事,几回接触下来他生出爱才之心,原先晓得这小子拒了相看还当他是那等眼高手低的人,现在心里只觉得小女儿眼光准。
孔家太太晓得自家女儿的狗脾气,若是嫁去高门大户少不得受罪。家中儿郎家里能帮便偏帮一把,其余都要靠自己挣,孔家太太更不会拿女儿嫁去高门好维系什么脸面,她只图女儿这一辈子平安顺心,嫁得如意郎君。
高门大户人多心思也多,小女儿进去便是什么也不做都要脱一层皮,不说别的,就是她寻常有交际的那些与孔家差不多的人家,都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儿。似甄家这样的厚道人家才是她择婿的首选,长辈踏实,兄弟姊妹间也和睦,最主要的是她瞧着甄家二郎确实是不错。
两家都有意,亲事自然水到渠成,后面六礼照流程走,徐娘子也松了口气,原先还怕孔家这高门大户的难免有些官宦人家的脾气秉性,没想到孔家太太跟那些亲眷倒十分客气。
“实不相瞒,咱们祖山就是泥腿子,先祖豁出性命才有咱们如今的日子,这事儿若定了咱们往后也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哪里又用得着讲究那些个虚礼。”孔家太太也是个豪爽的人,一家子亲眷也多是直爽脾气。
徐娘子惯与人打交道的,说话个个都爱听,有带了名帖的当即便给她叫她往后多去家里坐坐。
这一日下来徐娘子身心俱疲,夜里甄父打了水来给她烫脚,
“二郎亲事定下,后面便是宝珠了,一个个都是娘的肉,盼他们长大,又怕他们长大。”
甄父宽慰道,“哪个雏鹰不离巢,孩子们飞远了还有我在呢。”
他说完便端了水出去倒,徐娘子翻身上床,盘算着手头银钱,今年水患粮价儿涨了些,铺面价儿却跌了,想着趁今年行情不好,将宝珠如今赁的铺子买下来,省的交租子总是不便。
不光是二哥听说了裴大人如今风光,连普通百姓都晓得这裴大人抓了许多贪官污吏,宝珠听店里人这几日说的都是裴砚清。
自回汴京宝珠便没再见过他。
他那日将她们三人送回家,走前与她说了要入宫面圣,宝珠只晓得他说过什么将计就计,却不知其中凶险到底有多少,怕她牵扯进来,他连与谁有恩怨都闭口不提。
宝珠去裴家看过裴阿婆,裴阿婆说他自进宫面圣便再没回来。
裴阿婆这两日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是汴京她不熟悉,就是想寻人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人没回来只能日日守在门口等。
老人家身子本就不好,宝珠只能叫裴阿婆且先放宽心,
“想是官家指了新差事,我去打听打听,要有消息立即来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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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小猫做手术,实在担心,一共差了两章没更新,周末如果来的及尽量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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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裴家阿婆寻常连巷子都少出,在衙门更没有相熟的人,这事儿没旁人能托请,听宝珠能帮着打探,她勉强松了口气。
“从苏州到汴京这一路承蒙裴大人照料,阿婆你且宽心。”将手里的礼递给了一边的婆子,宝珠便急着家去了。
她一到家便央二哥去打听,看她着急的模样,甄家二郎哪里还有不晓得的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只觉得那裴大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宝珠搭上话,实在是胆大包天。
埋怨归埋怨,看宝珠着急也没耽搁,四处托请打探。打听了几日,最后还是在常进出宫门的内监那儿打听得裴砚清压根没进宫。
宝珠一听慌了神,心里又存有一丝侥幸,他那般算计周全的人必不会出事的,当务之急得先找到人。
这前后已过去六七日功夫了,再去哪里能找到人。
宝珠晓得裴砚清没来找她,要不就是有自己的谋划,不便叫她知晓。要不就是遭人暗害,如今他得罪的人多,眼红他的人更多,无论是哪一种法子都需得先将人找出来。
他到底不是正经武将出身,身手在一群文臣之中还算不错,但比起那些练家子,还是稍有些逊色。
宝珠胡思乱想,即便是有事处理也早该抽空回去与裴阿婆报个平安。
如今没消息恐怕才是最好的消息,宝珠坐立难安,只是干等着也不是法子,便请二哥先去皇城司,叫裴砚清原先那些私交不错的先往上禀报,原先在裴砚清手下做事的刘副使,不单将这事儿上报了,还闹了出来。
这事儿本身就瞒不住,皇城司指挥使失踪这消息报上来,连官家都惊动了。
天子近臣,悄无声息的失踪了,此举无异于蔑视皇家,圣上令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寻不到,这指挥使的位置便一直空着。
刘副使晓得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加之自认本事比裴砚清大,那小子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得了些许青睐,而他却是有真本事的。
“这刘副使认了内监总管做干爷爷,私下摆了酒要替那总管养老送终,他那干爷爷是皇城使,莫非是想害了裴大人好自个儿升官?”
甄家二郎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不少人也在传。
宝珠摇头,“人家都传反倒显得假,升个一阶半阶冒这般大的风险哪里合算,出了事反倒都要怀疑到他身上,一旦这怀疑种下,不说别人,官家是决计不会信他的,别说升官,不连带着他那干爷爷一并吃瓜落都是好事了。”
怪不得那刘副使要将事儿闹出来,否则只怕人家都要怀疑是他做下的,毕竟不少人都知道他看裴大人向来不爽。
提起此事,宝珠忽然想起裴砚清此前说的将计就计,裴砚清失踪或许与他无关,但他肯定是想往上爬的,无论是为了摆脱自家嫌疑,还是为了得官家信任,他们不但要尽心找人,还得保证人活着。
此事只皇城司内部晓得,外头人并不知晓到底有什么情况,本就是得罪人的衙门,若叫人听到风声,即便人没性命危险一听到风声也要将人灭口。
连甄家二郎都被警告了一番,他只借口裴大人原是家中租客,这几日回京去拜访却看裴家祖母日日以泪洗面,说是裴大人自入宫便没了消息,这才帮着来问一问。
这话基本都是真的,那些人也没疑心什么。
有官家亲令,这事儿查起来便快,将素来与裴砚清有怨的人挨个差了一通,又去沿着进宫的路探查一遍,见事儿不小,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见这事儿不晓,这才有人战战兢兢拿着一个平安扣的坠子出来,说是路上捡的,看成色不错这才昧下了,与裴砚清熟悉的同僚自然晓得这是他的物件儿。
那日见着裴砚清的人不少,从这街巷出来便没人再见过他了。
晓得方向,查起来更快,前后不过两三日功夫,便问到那日有一架马车,前后换了三次才进城外的一处私宅,刘副使在这宅院外头又守了两日,听得下属来报说这宅子是刑部侍郎林大人来养外室的私宅。
这林侍郎正是江南升上来的官,江南官场动乱,他在江南留下的人也出了事,怕裴砚清进京坏事,到时将他攀扯进来,这才动了手。
皇城司偷摸的事儿干的多,轻而易举寻到了这宅院里的地牢,只看裴砚清被吊着进气多出少。刘副使恨不得这人赶紧死了干净,却怕给自己找麻烦,只能收敛声息潜过去,提手砍晕了守门的人,又发了信叫外头人冲进来。
当初给这林大人留下一道口,正是算准了这老匹夫会来威胁,只要裴砚清一日不松口放他一马,这老匹夫便摘不出去,他顶多受些罪罢了,这林侍郎哪敢轻易要了他性命。
林侍郎软硬兼施,只是这人就是一块臭石头,口中叫嚣自己前脚归西,密信后脚就呈到官家案上
——黄泉路上有林大人一家老小作陪,也不算寂寞。
裴砚清见来的
是刘副使,倒比他料想的快了几日,有气无力地笑着喊了一声,“好兄弟,当真是神勇。”
至于这刘副使,虽救了人,依旧面无表情没一副好脸色,冷笑道,“当真是好算计。”
裴砚清指着地上的刀,“咱们二人也不必这些虚头巴脑的,刺我一刀,今日刘副使,明日那副字便能去了。”
刘副使有些愕然,倒没犹豫,捡起刀朝他刺去,将彻底昏过去的人抗了出去。
官家遣了御医救人,生生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等裴砚清一醒,又传他来问话。
其实这几日刘副使已将事查的差不多了,这林家胆大妄为,与江南官员有所勾结,更藐视皇家威严,对朝廷命官下手。
“臣罪该万死,若非此番林侍郎露了马脚,只怕漏了这条暗处的蠹虫,还请陛下治罪。”
官家见他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免了他的礼。
“此番你到底枭匪是大功一件,罪便免了,非但免罪,吾还得赏。”
裴砚清长跪下去,久久没有起身,只看腹部渗出血迹,“微臣斗胆……”
室内气氛凝滞一顺,这位向来仁厚的皇帝声音威严,裴砚清不敢抬头,却觉得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说罢。”
裴砚清依旧俯在地上,“微臣自幼双亲过世,祖母将臣带大,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自我离家夜不能寐,如今行事瞻前顾后难免疏漏,实在有愧陛下,还请陛下贬黜。”
“你可知你此举视为不忠?”
听到这话,裴砚清反而放了心,若是官家温声细语,他这番行事才是受了猜忌。他重伤在身,官家又宅心仁厚,即便不应,至少会留他一条性命。
内监将他扶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一番孝心,此事朕便允了。”皇帝叹了口气,“吏部上书,京畿几处县令任期满后要调任江南,届时你看补哪一处的缺,自去与吏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