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清急喝打断,忍不住反问:”你可以花八年爱上另一个人,就不能再爱上我吗?!”
这话让江照雪愣住,沈玉清见状,眼里带了几分希翼:“你爱过我的。”
他颤颤伸手,试探着放在她肩头,沙哑着提醒:“你爱过我这个人,只是我……是我做错了。我离开你太久,你把我忘了。可你只要回头,你再看看我,一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百年,百年不够千年,你总会爱上我的,你爱我过啊!”
沈玉清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激动道:“我知道错了,我可以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江照雪听着,慢慢反应过来,她静默看着这个和年少时已经完全不同的男子。
仙人容貌从金丹之后便不会改变,若是变化,也只是刻意选择。
沈玉清将自己的容貌永远停留在了他们相遇那一年,然而两百年沉浮,他却已经完全没有了二十一岁的影子。
江照雪注视着他,知道若是不说清楚,他必不会放手。
于是她想了许久,平静反问:“你知道你错了?”
“对……”
“那你错在哪里呢?”她继续追问。
沈玉清绞尽脑汁,不停寻找着自己的错处:“我……我不该对你不好,我不该冷落,我不该不相信你,我不该……”
“那你觉得宋清音说谎吗?”
这话一出,沈玉清僵住。
江照雪平静看着面前已经用反应给了她答案的男人,继续询问:“你觉得你的师妹宋清音,在死前说见过我当日发饰,暗示是我前去给她施压逼死她,这件事是她用命在说谎吗?”
“是……”沈玉清不敢正面回应,只能避让,“是有误会……”
“若你没有觉得她撒谎,人命当前,你对所做之事,又有何错处呢?”
江照雪说得坦然,仿佛毫不在意他做过的一切。
沈玉清僵着僵硬听着,江照雪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转身走到茶桌后,招呼沈玉清道:“坐吧。”
沈玉清压着惶恐上前,看江照雪为他煮茶。
江照雪不说话,这对于他而言便是恩赦。
他知道此刻他们每往前推进一刻,就是他二人相处之际更少一刻。
他看着对面的人给她倒茶,她也不复年少时那样锐利,在岁月中带了温柔和从容。
江照雪将茶杯推到沈玉清面前,轻声道:“沈玉清,其实知道天衍藤的事情后,我还是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他要爱。
可沈玉清什么都不敢说,他只听着对面人重新煮了茶,缓声道:“可感激归感激,但这两百年,我们也的确已经过去了。我想得明白,你我从来不是因为误会分开,而是因为这是你我,才有误会。”
“这怎么能不是误会?”沈玉清闻言不忿,“清音之死尚未明晰,你我怎么不算误会?”
“可如果这是裴子辰,”江照雪抬眼看他,笃定道,“他会信我。”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江照雪继续道:“他会在宋清音出事时就告诉我,哪怕后来没有,他也会在宋清音死后相信我,一心为我查明真相,给我清白,而不是拉着我,去赎这未知之罪。”
“我不信。”沈玉清闻言咬牙,“大家都是人,我不信他若易地而处,就比我做得更好。阿雪,你现下只是喜欢他所以维护他。”
就像当年维护沈玉清一样。
他体会过这种无条件的维护,自然觉得江照雪是昏了头。
江照雪也知他的意思,轻声道:“可我当年维护你,不仅是因为我昏了头。而是我深信我爱上的,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可你不是,”江照雪苦笑,“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就妄谈爱我。”
“我知道!”
“你不是觉得你错了,”江照雪了然看着他,“你只是怕我离开,可天道已经给你我很多次机会了。”
“它给了我什么机会?”沈玉清得话激动起来,“它给了你我什么机会?!如果当年没有找天衍藤,如果我师妹没有死,如果没有裴子辰你我好好的,他给了我什么机会?!它给的是裴子辰!神器给了他,你……”
沈玉清死死捏起拳头:“你也要跟他走,我有什么机会?”
江照雪听着,静默了一会儿,她看着面前人,摇着手中团扇,挣扎片刻,终于道:“我记得二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其实当时我只是觉得你为人正直,颇为英俊。”
江照雪突兀提起当年,沈玉清有些茫然。
那写柔软的年少时光将他抚平,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照雪想起当年试剑大会为了自己宗门子弟受欺,来找她评个的道理的人,轻笑起来:“小小金丹,就敢来找我对峙,说我蓬莱欺了你的师弟师妹,我觉得可有意思。多看你几眼,问你有没有想过找道侣,你说你无心风月,我便想走。”
沈玉清呆住,他有些忐忑,不安涌现上来,不由得道:“为什么没走呢?”
“我不知道。”江照雪笑笑,“其实不止那一次,从我遇见你,我便总觉得有一股力量控制着我。它不断放大我对你的喜欢,迫使我一次次越过自尊去见你。沈玉清,我是蓬莱女君,我不是没脸没皮的人,你既无心我便休,如果不是暗中的那股力量,我不会与你开始。”
沈玉清愣住,江照雪转着扇子,继续道:“只是后来,随着我接触你,我的确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你只是看着冷,但你生性秉直,做事细心,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顾着我,所有人都是嘴上漂亮,只有你,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会把你有的一切给我。”
沈玉清听着,眼神微动。
他从不知自己年少那点心意,都是落在江照雪眼中的。
他贪恋看着江照雪,江照雪转头看向窗外云浮鹤舞,缓声道:“那时候我喜欢你,所以我不顾一切嫁给你,可来到灵剑仙阁后,我过的不好。我记得我们成婚当天,你就搬到了落霞山,那天晚上我就穿着喜服坐在这个房间里,我一直等,我就想,你或许就是说说,也许再等等,就回来了。”
“瑶瑶……”
听到这话,沈玉清心上锐痛:“我……我只是不过不了我心里的坎。清音刚死不久……”
“可我不知道啊。”江照雪抬眼看他,仿佛是为年少的自己讨个公道,茫然又温和道,“我做错什么了呢?是你许诺我娶我,我找你应诺。是我救了你,是你灵剑仙阁下聘。她于我的恩,她的死,我一概不知,我做错什么了呢?”
沈玉清说不上来,江照雪继续道:“你每次都要老祖宗发话,或者有事才会来云浮山,我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我想尽办法讨你欢心,但你从不理会。所有人嬉笑我,议论我,说我当年是用各种下作手段逼你,而你也质问我,不是你要喜欢我,我为何挟恩图报。沈玉清,我是个人。”
江照雪说着,声音微哑:“我早就想走了。”
沈玉清听着,暗自捏起拳头,听江照雪继续道:“只是天意逼着我在这里,如果我没有步入第七境,我可能还会继续待在这里,然后被你挖掉灵根赠给慕锦月,被你圈禁当成向蓬莱吸血的工具,看你与慕锦月卿卿我我……”
“不可能!”
“这就是我看到的未来。”
江照雪笃定开口,沈玉清震惊看她。
江照雪一字一句,格外认真:“这就是我步入第七境后,窥探天道看到的未来。而我看到未来的时候,我甚至还给了你机会。你知道我最后一次死心,是什么时候吗?”
江照雪说着,想起往事,轻笑起来:“是我传音让你回来,你不肯,于是我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传音给你,让她求你回来,而你——”
江照雪一说,沈玉清便想起来。
那一日,他在修补结界,先收到江照雪的传音,他不回应,怕江照雪看出他对她的善意。等江照雪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写消息给他,他从行文习惯认出是江照雪,于是拐着弯,应下了她的邀约。
“你答应了。”
江照雪声音响起来,沈玉清慌忙欲辩,只是还未开口,就听江照雪打断他:“你为何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答应了。”
“就像你一次次救慕锦月,你做错了吗?也不尽然,毕竟很多次,的确是生死之间,为道义当救。可没有人能忍受这种一次次被放弃的日子,我受够了。所以在那天,我告诉自己,如果你答应我,或许我们还能坐下来,一起商议未来。如果你答应的是慕锦月,那无论什么原由,我都放弃你。”
放弃他。
这一句话出来,沈玉清如刀剑贯心。
他从未想,他们的最后,竟然结束于这样他一次简单的、无心的傲慢。
可他却也明白,所谓的“无心”,是因为有千千万万次的日常。
他无法反驳江照雪的决定,只觉喉间哽痛,而江照雪看着他,轻转团扇:“你已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天道逼着我给你无数次机会。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因为他人插足,也不是因为误会,而是我们不合适,我们二人,从一开始,就是强求。”
“可是,”沈玉清听着,他心上如锯来来回回拉扯,嘴唇轻颤,却还是不甘开口,“你已经强求了啊?”
江照雪皱起眉头,沈玉清眼中盈出水汽,艰难开口:“你让我爱上你,你已经强求到这份感情,你怎么可以在现在告诉我你放手了呢?!”
“沈玉清……”
“如果你可以强求,为什么我不能?!你留下来。”
沈玉清起身疾步上前,他跪坐在江照雪身前,一把拉过她的手,双手握到身前,急切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你留下来,这次换我强求一次,我求你,同心契还在我,我们永远分不开……”
“我们会分开的!”
江照雪不耐大喝,冷眼看着他:“我不会和你绑一辈子,我们会分开的!”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他不可置信看着江照雪:“怎么可能呢?”
他喃喃:“那是同心契,是你给我的同心契,是蓬莱秘术,我们怎么分开呢?”
江照雪不欲多说,强硬将她手抽出来,只道:“你不要纠缠了,到此为止吧。”
说着,江照雪便欲起身,沈玉清却是仿佛突然明白什么,低喃开口:“锁灵阵?”
江照雪一僵,这反应让沈玉清骤然意识到什么。
他不可置信抬头,许多事电光火石在他脑海中闪过。
她突然前去乌月林,裴子辰在乌月林明明有过致命一击却还活下来,她突然跟随裴子辰,裴子辰身体中有天机灵玉,有各种神器……
而天机灵玉,是解开同心契必要之物。
他一瞬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江照雪手腕将她拉近,压低声音,急切道:“裴子辰身上有锁灵阵对不对?你一开始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解开我们的同心契对不对?”
“我不是……”
“他不会原谅你的!”沈玉清仿佛突然明白过来,激动道,“你们不会在一起,他会恨你……”
“那就恨我!”
江照雪骤然抬眼,冷静道:“生死由他,爱恨由他。”
既被沈玉清知道,江照雪也不挣扎,迎着沈玉清目光,坦荡中带了几分痛快道:“如果他愿意同我在一起,我便喜欢他。他若不愿意,那我就心存愧疚地喜欢他。”
“可那时候他没用了!”沈玉清立刻道,“锁灵阵会抽取他所有灵力到时候他就是个废人!”
“那又如何?”
江照雪反问,沈玉清愣住。
他看着面前人毫不犹豫道:“我喜欢一个人,从来只是因为那个人。沈玉清我知道,孤钧一直告诉你,人要有用才能被人所喜,可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不要说了。”
沈玉清害怕起来,江照雪却没停下,她盯着沈玉清,干干脆脆说了个痛快:“我喜欢你时,你可以一无所有,你可以是个凡人,我不在乎天衍藤是谁种的,我不在乎神器是谁拿到,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灵剑仙阁阁主是否与我身份般配,我也不在乎他是听我的话,还是不是。”
“别说了……”
“我在乎的是那个人,两百年前我爱沈泽渊,是因为你是沈泽渊。而如今,我喜欢裴子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