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月的血很快就会失效,若是现在找不到斩神剑,等慕锦月的血失效,斩神剑便彻底不可能出世,一千年后,也就不会有救下江照雪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裴子辰身体不可自抑颤抖起来,江照雪察觉,转眼看他。
就见他脸色发白,江照雪一看便知结果,立刻道:“斩神剑不在这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轻轻喘息,江照雪立刻从他怀中走出来,转眼看向圣池。
沈玉清在圣池中控制着所有血水,听到声音,抬眼看她。
江照雪目光落到他提剑的手上,那只手上有他们赌约最后一道血痕,它正在被天道消除,可沈玉清执着不肯。
他用灵力对抗着天道之力,江照雪微微皱眉:“别浪费灵力,放开。”
“我不。”
沈玉清偏执开口,眼里含了水汽,盯着江照雪,坚持道:“我不放。”
裴子辰敏锐扫过他二人,手放在身后悄然捏紧。
江照雪见沈玉清固执,懒得理他,她观察着周遭,思考着斩神剑还没出世的理由。
周边山川崩裂,河流改道,尸横遍野,怨气横生。
他们费劲全力,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没变化。
按照斩神剑出世的条件,足够让斩神剑吸食后出世的力量,能惊动斩神剑的邪物,还有纯阴之血。
现在死了那么多人,人魂献祭的力量足够了。
新罗衣,出世了,这只邪物也足够了。
甚至于纯阴之血,也已经送入圣池之中。
为什么斩神剑还不出现?
它不在这里,它在哪里?
溯光镜不会让人白白回来,必定有一个目标,它每一次指引,都是在完成一件事,得到一件神器。
她之前一直以为,溯光镜让他们回来,是为了斩杀新罗衣,完成历史上所描写的“仙人降世”。
按照这个逻辑,新罗衣没有了,目的就该完成,斩神剑就该出世,带着他们回去。
现下斩神剑没有出世,就意味着,溯光镜的目标根本不是新罗衣。
那是谁?
江照雪一瞬有些茫然,这十七年的猜测被全盘否定,她心中顿生不安,拼命回顾着过去。
是谁,贯穿了这一次回到千年的际遇?
是谁,让她有无数次机会改变命运?
是谁,一直与她息息相关?
江照雪皱起眉头,想过许多人,叶天骄,叶文知,甚至于陈昭。
她一时无法确定,干脆取出溯光镜。
溯光镜片只剩最后一片,它照应着江照雪面容,亮起光点。
从来到五年后就失效的溯光镜,终于有了指引,而指引的方向……
是北方。
北方,那是叶文知安排裴书兰之所,从一开始就相遇的人,除了裴书兰……
那个人在江照雪脑海中出现时,她突然愣住。
那一刻,江照雪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月老庙前夫妻抱来的婴孩;
京城她从时空缝隙中一出来遇上扒着她不放的孩童;
在府邸中声嘶力竭祈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生死庄死死抓住她衣袖无声地乞求;
再遇时冷漠的少年……
那些画面在江照雪脑海中飞快闪过最终停留在十七年前,她去诛杀装路上,于寺庙避雨那一日。她抱过婴儿,低头说那一声:“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而后画面一转,是时空间隙内,那位前辈克制不住亲吻而下。
“救他,千千万万遍。”
救他。
于婴孩他因孤星之命被宗族判由父母溺死时救他;
于他四岁被遗弃后遭人追杀时救他;
于他十二岁被困于生死庄时救他;
于他十七岁被当作新罗衣养料时救他。
她一次次救他,一次次与他失之交臂,她被溯光镜召唤回来,不是为了新罗衣,而是——
“李修己。”
江照雪喃喃出声,也就是那一刹,北方有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溯光镜上红点爆亮。
江照雪惊愕回头,就见地动山摇,弥散在天地的怨气争先恐后朝着北方涌去,然后声一化作更大的漩涡,一路卷席着天地灵气。
“李修己!”
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转身召出仙鹤,拉上裴子辰就朝北方冲去。
沈玉清将所有血水收入乾坤袋中,也急急跟上。
仙鹤急飞,狂风猎猎,江照雪看着怨气云涌向北,心怀侥幸给李修己传音,她给了李修己传音符,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但还是努力急声劝阻:“李修己,别干蠢事!你没有修过心境,一旦怨气入体,你善念被吞噬,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对面久久无话,江照雪忍不住反复呼唤:“李修己,你说话!”
“可是,江仙师,”李修己的声音一传出来,符纸就变成黑色,江照雪感觉传音符浸出的怨力,灼得她手上发痛,她听出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道,“我想活。”
这话出来,江照雪愣住,而另一边,传音玉牌也响了起来,叶天骄急道:“姐,冥在去大哥准备的避难所的路上出事了,他死后执念太深,魂魄不散,反倒能够吸纳灵力修炼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自己创了个法阵,正在利用这天地留存的力量为他塑体,现在这一战天地留出的怨力足够他凝成神体,怨力凝成的神体他根本不会有善念,到时候他若力量不够,会吸食天地所有生灵之力,以他如今锻造的神体强度,人间境保不住的!”
“我之一生,都在努力求活。”
“我已经从定坤针的传送阵到达避难所,”叶天骄喘着粗气,小声道,“他就在附近,斩神剑也在,就在他身边。他脚下这个阵法很精妙,阵法之中根本无法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会用自己和钱思思的性命之力做成牵制他的法阵,当我们锁住他后,你们拔出斩神剑,给他们致命一击。我先布阵,和钱思思在这里等你们过来。”
“可从出生起,天欲亡我,世人杀我,唯一信我可以活的,只有您。”
李修己的声音在叶天骄说完话后传来,江照雪捏紧鹤羽,那个“好”字始终说不出口。
旁侧裴子辰见状,取出自己的传音玉牌,平静回应叶天骄:“我们很快。”
然而说话时,裴子辰却是刻意放缓了白鹤飞行的速度。
江照雪看着天空被怨气完全遮挡的太阳,听着李修己继续道:“出生时我不记事,只记得爹娘待我极好,所以,纵使后来他们抛弃了我,我亦不怨,我只想,我的命能不能好一点,这样我就可以不牵连任何人,回家与他们在一起。”
“幼年时,我以为我乖一点,我就能过得好。所以那时候,被打了我不哭,和您分别,其实我知道您和裴仙师要抛下我了,可我也不敢请求。只是那时候我太年少,等最后您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那天您走之后,那一夜,我一直在反省,我想,是我不乖,才遭众人厌弃。”
“不是的……”
江照雪想起当年那个四岁孩子的哭喊,艰涩道:“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李修己平静开口,“等我稍稍年长,我便知道,不是我不好,也不是您不好,而是,我的命不好。您与我萍水相逢,为何要救我呢?我身边总是霉运连连,就算是我的父母都无法忍受,又怎能责怪他人?可我为什么命不好?”
李修己似乎有些无法理解,江照雪亦是茫然。
为什么?
李修己明明乃大气运之人,甚至于他的气运是她从未见过的好,若无意外,他甚至是神君命格。
这是几百世修行才能有的积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愣愣看着眼前鹤背上的白羽,听着李修己询问:“我努力行善,纵是杀人,亦只是自保。若自保是错,为何这些人要杀我?为什么有人生来命途坦顺,有人生来就如泥如尘?我想认命——可我想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我什么都是错?凭什么我要死?方才我都已经跑出来了,您给了符咒,您告诉我我乃大气运之人,所以我拼了命跑出来——”
李修己声音激烈起来:“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追杀拦截我之人,到处是坍塌的定坤针碎片,我拼命跑拼命躲,好不容易快到终点,我已经看见了呀!我看见避难房屋外的结界,我看见我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在结界里,可是我爬不动了……”
李修己音色沙哑:“我感觉身体好疼,我的魂魄被抽出来,我听见你说让我请求您,我请求了!可是您的法术庇佑众生,独不庇我!江仙师,我是凡人,我会怨,会憎,会怕,会想,若是天要亡我,人要杀我,神不庇我,我就为自己找一条路——”
距离李修己方向近在咫尺,江照雪看见周边已经怨气凝得几乎像黑水一样浓郁,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受到周边怨气被吸收的速度明显加快,她急促阻止:“李修己,天地因果有道,你如果不做错事你还回头路,你若伤及无辜你才是真的没有回头可言!”
“天地无道,我自为道!天地不公,我便为我,为天下万万蒙受不公之众,挣一条逆天之路。天定我蜉蝣——”
说话间,江照雪听到叶天骄的声音:“姐!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光芒从黑气中迸发而出,强大的冲击将仙鹤瞬间吹翻,裴子辰一把抱住江照雪重重砸在地上,沈玉清长剑一挥结出结界挡在两人身前,一眼扫到裴子辰护住江照雪的手,怒喝:“放开!”
裴子辰立刻起身同沈玉清开出结界,抿唇挡在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顾不得其他,她只感受着这卷涌强大的怨力,惊愕抬眼,见天地云卷石走,狂风猎猎,山河无色,耀日无光,只有一缕紫金色光芒从浓黑的怨气重一点点扩散出来,逐渐显出一个人形。
她眯着眼看着风沙中的人影,隐约看见对方朝天抬手,随后少年人沉静之声带着法音彻响天地,同光芒一起朝天而去,平静又坚定扬声:“我争,万岁春!”
顷刻间,紫金色光芒冲天而起,拨云撕天,淹没天地!
罡风摧枯拉朽,邪物尖啸涌来,江照雪在暴戾的罡风中艰难睁眼,就看光芒中隐约露出一个青年身影。
那不是少年模样,隐约有了几分裴子辰的身形,但他神体未塑,看不清容貌,只见广袖飞舞,长发散披,额间一轮白玉高悬,巍峨如山。
身影显现之时,青年威压散开,感受着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沈玉清江照雪俱是惊住。
这是神体才能有的威压。
而这千万年来,只有一个人,修成了半神之体,距离成神一步之遥。
那就是一千年前,舍弃肉身,创九幽境功法,独开一境,八百年吞噬大荒,两百年前强渡沧溟海,于真仙境倾巢而出之下,借助天命书才能封印的至强之人——
九幽玄冥大帝。
李修己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溯光镜让她和裴子辰回来的人,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为什么裴子辰开启的溯光镜,会带着他们回到九幽玄冥大帝出世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