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
这么多年,沈玉清也只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以及当年没成婚前,私下极为亲密之时才会唤这个。
但她知道关键不是沈玉清,是面前这人,他说出来,就是又一次试探。
她故作疑惑抬眸:“你怎么知道我乳名?”
“在灵虚幻境里,您告诉我的。”
裴子辰抬眼看她,平和的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挑衅:“我这么叫您叫了四年。”
“怪不得。”江照雪心中暗骂,面上却轻松笑起来,“你师父一定很生气吧?”
“你不问幻境里为什么你会告诉我乳名吗?”
“我都不记得,焉知你不是诓哄我?”江照雪笑笑,随后正经道,“幻境里的事忘了就忘了,没必要追溯。不过以后可别乱叫。”
江照雪给他伤药,指尖触碰在他伤口,又痛又痒。
她轻声慢言:“以前你年纪小,我做事又不靠谱,把你教坏了。现下你师父师妹都到了,未来我们还要回真仙境,虽然你我问心无愧,但还是要守些规矩的。就算你师娘早就不要名声这种东西,”江照雪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带上去,“你也得想想你的前程啊?你师父同我说,你拿到神器,他还是想栽培你当下一任阁主的。”
这些话她说得又轻又缓,似乎当真只是一位为他着想的长者。
但每一个字都似钢刀,刮在他伤口心头,痛得他欲念横生。
他恨不得现下就把这人就按在椅子上,压在桌子上,锁在床榻上,在铜镜前,在窗户边,在房间每一处,就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在她轻泣声中问问她,他们之间,问心无愧?他们二人,谈何规矩?
可偏生怪不得她。
什么都怪不得她,她只是忘了,只是不喜欢他,又怎么能怪得了她?她对他够好了。
他得知足。
裴子辰静默不言,只有情绪暗中翻涌。
江照雪知道他此刻是压着一口气,不敢多留,赶紧给他包扎好,站起身来,准备穿墙过去:“行了,伤口处理好了,我走了。”
“师娘。”
错身而过刹那,裴子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江照雪步子停下,回眸看去,就看裴子辰坐在椅子上。
他垂眸看着地面,哑声道:“他到底有什么好?”
江照雪立刻知道他问的是谁。
她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但也不能让裴子辰和沈玉清这么僵下去。
她想了片刻,自然而然拂开他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向前方墙壁,一面走一面道:“我与你师父之事,与你没有关系。这段姻缘算起来本也是我强求,我也望所有人都因果有报,善始善终。子辰,”她顿了顿,停在墙壁面前,终于还是开口,“你年纪小,当多有几个朋友,现下你师妹过来,要不你多照看她……”
“我不照看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
裴子辰果断打断,江照雪一顿。
裴子辰深吸一口气,想起今日她从他面前滑走刹那,他忍不住道:“我不会再听您和师父的。我是您的命侍,我的职责只有您。今日之事不能再发生。”
“今日是意外……”
“如果是我拉着您,就不会有意外!”
裴子辰语气少有强硬,江照雪感觉他的确气急,但也明白他愤怒由来。
她不忍斥责,裴子辰见她静默,也后悔自己太过激动,不当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气息透过他的薄衫清晰而来,他抬手穿过她身侧,仿佛是将她抱在怀中,把手轻轻贴在墙面。
墙面灵力波动,他为她打开走过去的大门,语气软下来,退让出声:“师娘,我可以叫您师娘。”
江照雪抱着箱子的手忍不住收紧几分。
裴子辰感受着怀中这个完全没有触碰,却格外亲密的人,心间一阵一阵疼痛荡开。
他那么想抱住她,却又不敢冒犯她。
他只能竭力克制着自己,轻声道:“我可以一言不发,我可以一辈子守着您,只要您喜欢,我可以让步所有,但前提是您真的过得好。您的安危是我的底线,”裴子辰声音异常郑重,“如果师父再敢让您身处险地——”
面前墙壁化作透明,江照雪可以随时离开。
裴子辰没有说完,江照雪也不敢问话。
两人静静站着,过了片刻,裴子辰放下贴着墙的手,站在江照雪身后,用恭敬之声、却是垂眸看着她:“今夜多谢师娘记挂。”
“嗯,小事。”
江照雪故作镇定点头,抬手道:“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她便赶忙提步离开。
裴子辰听着她离开的声响,缓了好久,才回到床上。
床帐重新落下,鸢罗弓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主人,如果沈玉清再干这种事儿,您打算怎么办啊?”
“我会为他披麻戴孝,”裴子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继承灵剑仙阁,好好照顾师娘一生。”
第70章
江照雪从裴子辰房间里故作镇定逃窜回来, 进了山河钟的范围,她才松了口气,放下药箱, 取出扇子, 给自己扇着风道:“早知道就不过去了, 他真是年纪越长, 脾气真是越大,我就说男人年纪大了不行, 可真是吓死个人。”
“你要心中无愧, 你怕什么?”阿南暗笑一声,“还不是你做贼心虚。幻境里左一个我喜欢你右一个好夫君, 把人家哄得晕头转向,出来就翻脸不认人……”
“那是幻境里的事!”江照雪说着, 有些心虚,“而且那时候不是想着满足他愿望让他早清醒出幻境吗?算起来还是他先诈骗我!”
“哟哟哟~”阿南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好像换成叶天骄就这么哄似的。”
“换成叶天骄我一样哄!”江照雪说得十分硬气。
阿南不信, 冷哼一声,但也怕挨打, 便换了话题道:“你与其怕裴子辰不如担心一下沈玉清吧。裴子辰有道德, 他顶多就是生生气, 但裴子辰今天叫你瑶瑶……”
阿南站在江照雪肩上, 探过鸟头:“沈玉清应该没这么大方吧?”
江照雪没出声,沈玉清的性子她是知道的。
不管他对她感情如何, 她只要顶着灵剑仙阁阁主夫人名头一日, 沈玉清就容不得她与任何男人有瓜葛。
更不能是他的徒弟。
他要守住灵剑仙阁千年清誉,也容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半分。而沈玉清如果真的铁了心动手,同心契在, 她和裴子辰没有任何胜算。
她心里发沉,阿南也开始有些害怕,不由得道:“不过,裴子辰说了他解释过了,应该没事吧?”
“他解释不了。”
江照雪果断开口,阿南有些茫然:“啊?”
“不过裴子辰有那根姻缘绳,”江照雪想了想局面,感觉也没那么糟糕,“只要我不被沈玉清发现,沈玉清的性子肯定会想歪,之后谨慎一些就好。”
说着,江照雪放心下来,走到床上躺下,安慰着自己道:“我好歹还是蓬莱女君,不到逼不得已,他不至于和我正面动手。”
“没错!”
阿南应声,随后想起方才她说的话,奇怪道:“不过你为什么说裴子辰解释不了啊?我看裴子辰挺聪明的啊,他糊弄不了沈玉清吗?”
“不是他聪明不聪明的问题……”
江照雪开口,没有出声。
一瞬间,脑子里却是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告诉沈玉清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娘说了,瑶瑶这个名字只能告诉喜欢的人,如果对方叫这个名字,那他就不仅是在叫我,还是在说,江照雪,我喜欢你。”
那时候她还年少,其实她娘没同她说这些,她只是想诓哄沈玉清。
结果沈玉清就当真很少叫这个名字。
最后一次……
还是在她熬过元婴期天劫、灵根刚刚恢复不久。
她元婴期的天劫,过得并不容易,她的师父为了给她改命,死在那场天劫里,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灵根近碎,差一点就没熬过来。
当时她疼得死去活来,偶有清醒,就只知道抓着传音玉牌喊他:“沈泽渊,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你回来啊,我好疼,我好疼啊……”
他就在传音玉牌里安慰她:“瑶瑶,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我就回来。”
那些时日,大约是他叫她“瑶瑶”最多的时光。
他唤她“瑶瑶”的声音,或虚弱或认真,但都很温和,有时候她隐约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又觉得她总得等他回来。
等啊等,她只等来蓬莱想尽办法弄回来的天衍藤,却再也没等到沈泽渊。
江照雪想着那时候的沈玉清,突然有些感慨,总觉得沈泽渊和沈玉清像是两个人。
但是一想裴子辰也就这么八年时间就能从一个十七岁温和守礼的少年郎变成现在敢在她背后放肆的模样,两百年,沈玉清都可以死了。
江照雪想开来,叹了口气,拉上被子,掏出裴子辰送的烟花,闭眼睡觉。
这些时日她发现,这烟花催眠效果极佳,放在床头,看它如同花一般开了又谢,很快便会有睡意。
隐约感觉,好像是裴子辰坐在床头,静静守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裴子辰守着的时候,她总是更安心些的。
江照雪这一觉睡得不错,等第二天醒过来,裴书兰出去看账,江照雪便叫所有人一起来她房间商量。
来的时候江照雪刚和钱思思聊完,钱思思昨晚喝酒找人,还没消息,含糊道:“不过有点苗头了,要我拿到令牌,明日我来找你。”
江照雪说着,就听门口传来声响。
她抬眸看去,便见沈玉清提步进来,裴子辰和慕锦月跟在他身后。
沈玉清面上看不出喜怒,但隐约能感知到他昨夜应当是没睡好;
裴子辰一贯温润中压了几分冷淡模样;
唯有慕锦月,好似还因昨日的事有些忐忑,进屋便行礼:“师娘。”
“师娘。”裴子辰跟着恭敬行礼,仿佛昨夜在她背后放狠话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