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铺里于是又恢复了刚刚温馨的画面。
然而这边有多温馨,另一边就有多着急。
“找到了吗?”面容俊美的青年握紧拳头咳嗽了两声,单薄得身子随之颤动。
大汉跪在青石板地上,大雨顺着他的斗笠落下,将衣裳打湿。
“先生,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弄丢了小公子,愿以死谢罪。”
“没找到就快去找啊,要你的命有什么用。”青年身后的小厮突然跳出来,焦急道。
大汉闻言,“是。”
这才起身走了。
青年又咳嗽了两声,半晌突然开口对身后的人道,“你再同我说一下承安走丢的经过。”
小厮知道自家公子有多在乎小公子,小公子走丢了心中定是如剜心之痛,闻言,又重新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去康平街。”宋泠声音落下,在雨中很快消失不见。
。
“公子,是小公子…”
“公子,你怎么知道小公子在这里的啊!”署九惊喜的看着不远处食铺里小公子的身影,只觉公子料事如神,分明他说的那些信息里都没有出现过康平街。
宋泠看着远方正在笨拙的吃着面条的小男孩和他身边的小女孩以及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手中一直紧握着佛珠手串的手稍微松了一些。
食铺中,苏梨正准备去倒杯水给面前的男孩,恰好看见撑伞朝她走来的青年,青年身形清瘦,面若冠玉,却过于清冷疏离,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给人一种仿若隔着一道时空的感觉,这样一张过于好看的脸让苏梨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开口道,
“不好意思客官,今日休息…”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青年便去到了刚才捡到的小男孩面前,淡淡道,
“好吃吗?”
小男孩犹豫了下,点点头。
青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明日再带你来吃。”
小男孩又是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苏梨看见这里哪里不知道,两人是认识的人,更别说两人那相似的眉眼,一看便知,这就是他家的大人,
“多谢娘子,某改日再登门道谢。”宋泠看着面前的少女出声道,语气依旧淡淡的,仿若任何事都没办法惊动他的内心。
说完便牵着那小男孩信步离开了,在他走后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放在桌子上,一边弯腰道谢,“多谢小娘子这段时间照顾我们家小公子,这是衣裳的银子和饭钱。”
说完,没等苏梨拒绝,便匆忙跟着离开了。
20两?买一件衣裳和一碗面条,苏梨眼里闪过疑惑,那人出手这般阔绰,看样子并非普通人家出身,可为何那小男孩身子那般瘦弱?还穿那样一身衣裳,甚至连一碗普通的面条都吃得那么香,一看就是家中没有给他吃饱,莫非那人自己吃不下去饭,所以故意不让自己儿子也吃饱?
苏梨不免猜想,又觉得不对。
等回过头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莫氏和陈氏竟愣在原地,
莫氏,“我滴个乖乖,那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跟那戏里说的天上下凡的神君似的。”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再加上爱美之心不管年纪大小,人皆有之,心中一时感慨也在所难免。
“是啊,长得可真俊,就是太瘦了些。”陈氏也感慨道,她觉得她丈夫已是数一数二长得俊的了,可也比不过刚才那人,那种感觉有些形容不出来,跟莫氏说的差不多,感觉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君。
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雨季的潮湿闷热也就此消散。
雨还在不停的下,另一边,闻府,“小公子?”婆子话音刚落,就赶紧改口往四周看了下,将人先迎了进来。
接着不顾雨天路滑,赶紧狂奔至花厅,“娘子,娘子,是,是…小公子来了!”
小公子?!是孟叔,是孟叔来了。
孟叔没死,一想到这件事,林氏心脏狂跳,手中的剪刀瞬间落到地上。
赶紧问道,“他在哪儿?孟叔在哪儿,带我去找他。”
然而她话音落下,一道熟悉声音便从外边传来,“姨母…”
接着是那道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
林氏未语泪先流,她的孟叔啊,是她的孟叔!
下人都离开了,林氏一直握着宋泠的手不放开,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脸,
“瘦了,高了。”
宋泠就乖乖的坐在那里任由林氏抓着,尽管握他的手十分用力。
“姨母也清减了许多。”宋泠开口道。
林氏又忍不住哭了,随即一把放开青年的手,“你这浑小子,为何活着不来找姨母,你可知,姨母以为…”
你死了。
那三个字,林氏怎么也没办法开口,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好友已经离开了人世,她总觉得只要她不说,她就还活着,活在那个春意盎然的春天里,永远开心快乐的活着。
宋泠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什么都没说。
好在这时,门外敲门进来两个人。
“老太爷听说小公子来了,特意让奴来请小公子过去一叙。”
林氏闻言是公爹,松了口气,赶紧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老爷子叫你,你先去吧。”
宋泠点点头,跟着离开。
林氏见他消瘦如此的背影又是忍不住一阵痛哭。
“娘子,小公子能平安无事是好事,你别难过了。”秋婆子也擦了擦眼泪,出声安慰道。
“是,是好事,我不哭了。”
“对了,你赶紧叫下人去做…”
“算了,我亲自去做吧。”林氏说着就要去厨房,开始忙活。
“孟叔从前最爱吃我做的鱼了,我要给他做鱼吃。”
“对了,还有去给我拿一块羊肉来,孟叔爱吃羊肉。”
第116章
另一边,闻老爷子也和宋泠见了面,
“你来了。”
闻老爷子正在练习书法,他似乎并不惊讶为何宋泠会出现在这里。
“老师。”宋泠一进门便低头垂眸作揖。
然而闻老爷子却当没看见似的,手依旧没停。
不知过去多久,室内的熏香又更换了一种,闻老爷子才搁笔。
宋泠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闻老爷子漫不经心的抬头,眼神在触及青年消瘦的身姿时停顿了一秒,“坐吧。”
“当初不曾来找我,如今又为何而来?”闻老爷子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冷漠,但仔细听却能听出里面的些许埋怨和。
“确有一事想麻烦老师。”
呵,闻老爷子被对方的厚脸皮气笑了。
“不敢当,你如今可是冀王身边的大红人,能有何事求到我头上?莫不要说笑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介普通百姓罢了,帮不了你。”
这话语夹枪带棒,有气有怨,更多的是不解和说不出口的担忧。
说完后,他似乎也觉得这话太过分,不自然的找补了句,“说吧,什么事。”
“学生此次是想将侄子承安托付给老师。”
“什么?”闻老太爷蹭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点也没有刚才的镇定。
“你是说子固的儿子还活着?”
自从宋家被抄家后的这五年里,他怎么没有收到这个消息?闻老太爷看向宋泠,是了,定是他将人藏起来了。
“在哪里?”
闻老太爷很是激动,立马叫嚷着要见人。
宋卿,字子固,与宋泠一同拜入他的名下,与调皮捣蛋的弟弟不同,宋卿曾是闻老太爷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便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泰安十年,考入国子监,泰安十二年,登科及第,选入翰林,彼时不过十六岁。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卷入江南贪墨案中被斩首示众,身首异处,每每想到这里,闻老太爷就心痛难消,可那时他已离开了权力中心,尽管多次上书圣上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弟子赴死,不仅如此,没过多久,宋家也遭到那些世家的报复,竟发生了至今仍然轰动大魏的灭门惨案,全家106口,无一幸免。
闻老太爷初听闻此消息时,当即就晕倒了过去,此后也曾派人去为那宋家人收敛尸骨,却只得来被大火烧去的消息。
直到前年,在衢州做知州的昔年同窗来信说冀王麾下得了一幕僚,与昔日宋家小儿相貌出奇的相似,后又听说了江南还田种稻,发展海贸等等事迹,这才慢慢确认那位颇受冀王器重的宋子晋便是他的学生宋泠,然而那时的闻老太爷也只是以为只有宋泠侥幸活下来,没想到子固的儿子竟然也还活着,这如何不让他激动。
“就在客栈里,稍作休息后会带来拜见老师。”宋泠回道。
“好,好,好!”闻老太爷来回踱步后高兴的连说三声好。
他是真的高兴,比刚才见到宋泠时还要高兴。
这边的宋泠面对老师的偏心并没有生气,心中更加坚定他的选择是对的。
接着闻老太爷又问了一些当年更详细的事情,良久,他才出声道,
“这些年里,你…辛苦了。”
一声重重的叹息落下,在室内久久回荡。
此时窗外雨已渐渐停了,飞檐翘角雨珠打在被雨洗得翠绿鲜艳的芭蕉上,宋泠静静望着没有说话。
辛苦吗?他问自己。
可一天没有报仇雪恨,他一天都不会停下脚步,就算代价是赔上他这条命。
“咳咳。”宋泠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