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清默了默,没再说话。
郑阔这才接着说道:“彼时我只知道边关无大将,猴子称霸王,并不知道死里逃生的伯爷已经带着大梁将领的头颅赶回了盛京。”
“也正是因此,江云鹤阵脚大乱,倒是给了我逃生的机会。”
“可等我九死一生回盛京见到伯爷的那一刻,他却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叛国贼,老侯爷也被逼退回了汴梁。”
说到这里,他的音量再次提高,似乎是因为内心的愤恨无以言表:
“我同伯爷甚至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再加上我手中并无证据,不敢贸然出头。”
“伯爷死的那一日,我找到了我儿,他同我一同想出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故意使计让林家人以为我偷盗金银珠宝,消失不见。”
“只有背负骂名,才能让江云鹤觉得林家确实没同我对上信息,从而降低他丧心病狂对林家下手的可能性。”
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我跑不掉,只能想法子回永清这个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
“回永清县之前,我同我儿说过,倘若林家局势稳定,一定要让老侯爷来找我!”
“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可我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知清小姐!”
郑阔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将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林泱泱呆愣在原地,巨大的信息量快要将她的脑袋撑破了。
严鹬和郑阔都看向了林知清。
林知清方才边听边在脑海中将整件事重新盘了一遍。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看,郑阔的话以及他的态度,天衣无缝。
再者,将郑阔的话代入林家如今的情形当中,许多林知清从前并未想通的问题似乎也能解释通了。
林知清先前探访伤兵残将时,发现那些人退下战场后,都死于各种意外。
她本以为此事是御赐之物惹出来的问题,致使镇远侯府对他们下手。
但如今一看,她只猜对了一半。
那些伤兵的死确实同镇远侯府脱不了干系,但跟御赐之物的关系却很薄弱。
镇远侯府的真正目的,很有可能是想将当时接受林家救济、站边自己父亲的人灭口。
他端的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真正掌握证据的郑阔流落在外,其他与郑阔一起站边林从戎的人,自然活不成。
怪不得,怪不得……
林知清初到大盛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过既得利益者镇远侯府。
但一来,江流昀的演技实在太好,即便自己用心理学,也并没有看出非常大的破绽。
这当然与同样精通心理学且为江流昀办事的刘邙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除去心理学的判断,当时林知清更无法解释的一点是,镇远侯府若要对林家斩草除根,那么最好的机会就是在父亲通敌叛国被发现的那一刻。
他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种胆量。
但镇远侯府没有对林家痛下杀手,而是一步步蚕食。
这便是林知清一直没有想通,也没有将镇远侯府拉入主视角的原因。
然而,听过郑阔的话以后,林知清明白了镇远侯府当初为何会留着林家。
维护民声、收获美名是极小的一方面。
最大的原因是,他们不知郑阔手中的那份证据已经没了,所以将那所谓的证据当成了定时炸弹。
千般试探,百般逼迫。
镇远侯府的一系列手段,为的多半是试探和强迫林家拿出那份证据,再送林家上路!
第260章 信物!望舒鉴!
而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江家之所以对林家下手,很可能是通过各种渠道确定了林家人不知证据一事。
所以,他们逐渐开始露出了真面目。
站在镇远侯府的角度上来想,没有了后顾之忧,林家自然是要去死的。
真相在这一刻完完全全摆在了林知清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郑重其事地开口:“郑叔,你放心,我会查清楚此事,还你,还那些无故丧命的将士以及我爹一个清白!”
多可笑呀?
为大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没有死于与敌军的对垒,却死在了自己人争权夺利的阴谋当中。
郑阔得了这句话,眼前仿佛闪过了许多面孔,肩膀不断耸动,老泪纵横。
林知清心中很不是滋味儿,郑阔明明才四十多岁,但如今看上去却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高龄老人。
众人将眼神从他的身上撇开,不忍再看。
郑阔却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再次对着林知清开口:
“小姐,那望舒鉴如今可还在?”
“在!”林知清知道郑阔很可能是有话要说,迅速拿出了随身带着的望舒鉴。
郑阔颤抖着手将望舒鉴接了过去。
严鹬看到那小巧的铜鉴,目光落到了林知清的脸上。
林知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并没有开口。
郑阔看向严鹬,开口道:“此物既出,你便去吧。”
“他?望舒鉴同他有什么关系?”林泱泱开口问了起来。
这一次,不等郑阔解释,严鹬便淡淡开口:“伯爷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只此一句,他不再多说。
郑阔轻轻抚摸了一下望舒鉴,而后将其交还给了林知清。
林知清接过望舒鉴,重新收了起来。
即便严鹬没有细说,她也猜到了望舒鉴应当是某种信物。
暗室内的灯火隐隐绰绰,郑阔的呼吸声十分清晰。
他将那些话说出来以后,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缓缓躺回了床上。
林知清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黯淡无光的暗室顶部,似乎是在透过屋顶看向什么人。
她心中咯噔一声,上前一步:“郑叔……”
郑阔像是没有听到声音一样,并无任何反应。
林泱泱有些着急了,转身就走:“我去找大夫来看看。”
严鹬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林泱泱皱眉,刚想质问,便看到林知清也站了起来,朝着她摇了摇头。
随着这二人的动作,那郑阔的手在空中胡乱抓了起来:
“伯爷,伯爷,末将幸不辱命,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来越小,呼吸声也越来越微弱。
顷刻间,暗室内再次归于寂静。
林泱泱着急地上前一步,仔细检查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悲切。
林知清微微撇过了头,不忍再看。
郑阔方才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看上去就是一个耄耋老人。
前半生,他是驰骋疆场、自由肆意的潇洒男儿,后半生他困于暗室,不见天日。
他背负着刀光剑影以及天大的秘密,心中的那口气始终放不下来。
强撑到现在,无非就是在等林从戎通敌叛国的事重见天日,洗清冤屈。
他的后半生,实在太苦了。
“你们不必伤怀,如今的结局,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严鹬的声音漫不经心。
但林知清却从他下垂的眼角中捕捉到了一丝伤怀。
但他的话说得极对。
对郑阔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他终于离开了这间暗无天日的暗室,奔向了自由。
严鹬看了一眼郑阔,而后迅速收回目光,带着林知清和林泱泱往外走。
一路上,三人异常沉默。
回到了那间花枝招展的房间以后,严鹬一把打开了衣柜,开始收拾那些红红绿绿的衣物。
他仿佛是要同林知清一起走。
林泱泱也看了出来:“喂,你不是这万柳阁的头牌吗,替你赎身应该很贵吧?”
严鹬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声音中的那股欠揍劲又上来了:
“你想赎我作何?我告诉你,小爷卖艺不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