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时之前那样问,其实很大程度就是已经想到他是冲什么样的目的来了,听完他话不过也只是确认了一下原来的想法。
麻六这个人,很多人对他的评价都不太一样。
有人夸过他这人有江湖义气,是一个扛事的人。也有人批判过他,认为他的一些做法是典型的小人行径,团团伙伙的一套不能搞。
因为之前那块地的事情,程以时对两者的评价其实都能理解一些。麻六这个人讲兄弟情谊,是个优点,但是也确实是他身上最大的缺点。
“加入进来,自然欢迎。”程以时轻笑,抬手拎起水壶倒了一些茶水,端起水杯抿了一些,这才放下水杯,直直地看向他,说,“不过在商言商,都知道麻老板是个任人唯亲的人,但是做国际调料厂这个事情可不能再这一套,工厂里后续的管理以及人员的聘用都是要经过考试,才能上岗任用的。”
奥利弗在一旁点头,表示他对这一点的认可。
而在他身侧的另一位华裔投资商也表示了对这个提议的支持,附和道:“港区的国际公司能够成长壮大起来,虽然有一些不排除是家庭企业的固定套路,但是在员工的雇佣以及公司的管理上都还是公开的这一套。”
麻六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几个人说这些话的目的“醉翁之意”就在于他,明摆地是在告诉他:想要在投资上掺和一笔可以,但是在人员的管理上不行。再通俗地理解一下就是告诉他,投资之后可以坐着等分红,但是就别想着要管理权了。
不过这件事他之前也是提前考虑过的。
法尔兰废工厂那块地在国外,虽然地本身很有价值,但是他人主要在国内,处理一些事情起来还是鞭长莫及了一些。再一个就是那块地,他拿下来后就没想着要再给法尔兰人,所以这才听说有这个国际调料厂的生意后想来掺和一笔。
因此,出于以上两方面的考虑,对于他来说,法尔兰的土地只要能使用,能让他赚钱,好像就没其他的问题。
麻六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之后,马上就表明了他的态度,对众人说:“我可以用法尔兰的工厂的地入股投资,并签下承诺书,保证今后只接受公司分红,不参与公司的经营以及人事上的各种决定。”
“麻,你要考虑清楚。”奥利弗强调说。
“不需要再考虑了。”麻六接下来的话听起来还真的有一股江湖快意恩仇的草莽气息在,对他们摆摆手,然后扯扯嘴角,戏弄地说,“要不是那块地的所有者是日岛国人,民族的气节让我天生看不惯那两个人,我再就把这块地给卖了。”
程以时闻言,不解地看向奥利弗。
奥利弗贴心地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补充了个清楚。
原来麻六手里那块地是两个跑到法尔兰留学的人卖了祖产的地来抵账的,那两块地也就是那个废工厂的地原来是一个华商的,后来华商回国支持革命,那个地就被日岛国无耻的人以国际局势的名义给占走了去。
那两个日岛国的人卖了地后还清了赌债,但是却不敢让家族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因此现在在想方设法来跟麻六交涉希望把地弄回去。
麻六当然是不想把地给还回去的。一方面的原因是出于一些特殊的情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当初抵债的价格跟这个工厂的地相差很大,现在把地还回去基本上就是赚个吆喝,实在不是他这样“唯利是图”的商人该有的风格。
所以在这样的形式之下,他就想趁华国跟法尔兰的商人做跨国工厂的机会,把这块投资了,从而达到他两全其美的目的。
“程老板,放心!”麻六知道他在程以时这里的形象估计很难一下子就说服人,特地补了一句,“这一回我肯定不让手下那些人插手这个生意。”
程以时看向他,不答反问,笑着说,“如果麻老板手下有确实懂法尔兰,会说当地语言的能人,工厂也是不排斥的。”
麻六语塞。
一肚子的保证就这样被堵了回去,他能说些什么。
他手下都是一些大老粗。
华国自己的字都还不认得几个,还指望他们说法尔兰语,那还是歇歇吧!
“法尔兰当地用麻老板的地,这个事情我没有异议。”程以时也知道其他的人就在等她这个回复。
其实法尔兰当地的工厂要用谁的地都无所谓,这个事情并不太会影响华国的工厂选地,那么选用谁的地让谁加入投资,程以时倒是不大关心。
因为之前提议这个商业计划的时候,双方商谈的很具体,程以时这一方只跟外商奥利弗签合同,具体外商那边的投资问题以及分成的情况归属奥利弗一方考虑。
今个,奥利弗把人带过来,肯定是他们外商这一方已经沟通妥当,带过来说是询问意见,实则更像是跟她交代一下。
程以时心领神会这件事情的意义,所以并不在意。
此时此刻,这个合作中,她最关心的核心问题是——
“你们敲定国内的工厂选址了吗?”她问。
……
“所以那群人决定把工厂建在南城下面那个叫邺城的县?”于春坊对这个决定还是稍微有一些惊讶的。
邺城是南城下面的县,这个县给她最大印象就是两个字,偏远。之前气象站去派技术员过去实地勘查天气,回来的技术员没少抱怨过地方偏远的。
所以,这也就导致她刚才一瞬间也没反应过来,这个地是南城下面的县城。
“邺城我去过,就是挺远的,而且那边也可能是路不通,发展也不怎么好。”赵一梅说。
“一梅姐说得不错。”程以时点头,然后又解释了一下工厂选址的原因,“不过这一次调料车选在邺城也就是有像帮助它发展的用意在里面。那边更靠近沿海,路修起来之后,出口的事情好办,还能解决一些就业的问题。”
赵一梅半年前病了一场,牛建蒲担心她身体催着她办退休。一个月前刚在南城气象站办了病退,把工作先转给了一个临时工。最近有空闲时间,便赶紧找时间跟程以时,于春坊聚了聚。
她之前在南城气象台就做办公室的工作,觉悟和意识都有,这会儿听程以时说了工厂选址的原因,也就明白了。
“那倒也是,要是没人推一把,邺城估计永远都是个让人想不起来的偏远县城。这个选址选得好。”
于春坊进来赶潮流,跟着去听了夜校,对一些事情也有了更深刻的看法。
听到她们两个人这么说,微微一笑,说:“只有人人都当了工人,这思想意识才会觉醒。所以啊,别说什么大道理,这不仅是工厂地址选得好,也是小时心肠好!”
赵一梅附和。
程以时听得耳朵痒,作势要走,指着厨房的方向说:“要是再夸我,我得去厨房再做个菜去。”
两人大笑,而后一直聊到深夜。
程以时送走人后,去电话那拨了个号。
接电话的人是蒋彦辞。
“忙完了?”他问。
第119章
“刚把人送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这些老朋友见面, 这一见面一聊其实会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不光自己的生活在改变, 其他人的生活也在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变化, 想到下午听到的那些事情, 程以时还有些感慨,对电话那头说,“没想到,我才离开气象站一年不到,气象站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那头接电话的蒋彦辞听到这里, 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姿势, 把电话换了个方向。
“之前就是抄袭我竞选稿的那个人,你还有印象吗?”程以时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起来下午才听到的八卦消息。
那个人, 蒋彦辞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件事情他还是有深刻的印象的。
他问:“她怎么了?”
“原来在那件事情之后, 就有个人举报了那人的姑父, 说他姑父姑姑把药厂当成私有的企业, 在药厂里搞排除异己那一套。后面又牵扯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连带着她姑姑在气象站里干得那些事情也捅了出来……”
说完八卦, 程以时还是没忍住对着蒋彦辞发表了她对于这些八卦新闻的看法, 小声碎碎说:“南城气象站别的不行,但是呆在那里, 这些八卦什么的肯定不缺。现在在小火炉自由归自由一些, 不过就是没有什么八卦听, 有些无聊。”
蒋彦辞听后轻笑。
程以时并不寄希望于一个平日里板着脸在工作上一副严肃姿态的人能够理解一个人对参与八卦这个事情的重要性, 跟他胡侃了一大通之后,问起了正事:“你们在那边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大哥他一个人带两个小孩能带得过来吗?”
“他能, 别操心这一点。”蒋彦辞被问了这个问题,回答的情绪看起来不怎么积极。这个不耐烦提及的样子跟刚才耐心听无趣八卦消息的人简直都不太像一个人。
程以时对他还算了解。
对于蒋彦知这个人也算是差不多,从小到大,蒋彦知这个人一直作为他们这一代大院子弟的榜样,她自认还算了解这两个人。
不过,最近以来发生的事情也算是让她开了眼。
在之前,她所预料的想象中的认为的兄弟友爱,兄友弟恭的画面从来没有看到过。看到的场景不是两个人为了某个观点不同而彼此挖苦,要不就是两个人冷戳戳地搞冷战,反正太和谐的场景没怎么见过。
然而要不说,小时候对人的一些刻板印象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时至今日,程以时也深受这一点影响。
“彦知哥也就是一根筋,你别总跟他较劲儿。”
说起这个事情,程以时也有些头疼。
蒋彦知来南城一为蒋磊而来,二则是为他点一个战友而来。那个战友牺牲很早,家里人后来从北方的阜城投奔南城下面个县城的人,之后就留在了南城下面的县发展。今年那个战友的孩子即将考大学,他这一趟过来也是带着其他战友的心意过来送些补贴的。
也是正好,那个战友所在的县,就是这一回蒋彦辞出差的县。所以,程以时就让这两个人带着两个小朋友一起过去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出门在外,两个几十岁的人还能冷战。
“谁总跟他较劲儿!”蒋彦辞坚决没有承认这一点,义正言辞地修正这个话,“只有不对未来做出谨慎地思考,靠一时头脑发热来决定问题的人才喜欢跟人较劲。”
程以时无语地扯扯嘴角。
“也就是彦知哥脾气好。”她说。
蒋彦辞对这一点并不承认,“蒋彦知脾气才不好。”他只说了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后面什么具体论证这句话的实例一个也举不出。
这个举不出实例并意味着蒋彦知就没脾气,而是蒋彦辞在想,他总不能举例小的时候,蒋彦知趁着他年龄小不会说话告状,偷吃糖果还推到他身上的事情吧。他知道,因为年龄的差距,像程以时对蒋彦知有这样的“温文尔雅”的认知误差很正常。
所以,鉴于是这样的情况,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不是”。
“你可别提你小时候偷吃糖,然后彦知哥替你顶罪这事啊!”程以时也不愧是了解他的人,也不愧是孟鸳的好“闺女”,对这种陈年旧事也有所了解,“妈妈说过这个事,当时你人是小,可她回来看见了,那糖就塞在你嘴里,你还说了很好吃。”这句话的深层次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确有其事,别想着推脱。
蒋彦辞:“……”
讲道理,谁小的时候,嘴巴里塞个糖不高兴。而且别说是糖,就他小时候还不会说话的时候,给他嘴巴里塞一块木头,估计他也会傻乐呵。
所以,他现在是无话可说。
“你要是对彦知哥的决定有意见,你就直接跟他说,说你不希望他放弃梦想,不希望他离开军营。”程以时拿着电话,站着斜靠在沙发上,这个姿势稍微有些累,她调整了一些姿势,把重心往下放了放后说,“你明明关心彦知哥,但是大哥来的这几天,你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一个好脸色都没给,换我早跟你打一架了。就只冲这一点,我跟你说,彦知哥的脾气就够好了。”
“我没关心。”蒋彦辞嘴硬不承认。
程以时就当没听见他这句话,继续跟他掰扯这个问题。
之前有好几次,她都像提这件事跟他聊聊,不是没时间就是时机不好,现在通过这个电话聊,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继续说:“而且,蒋彦辞你要想想为什么大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了小磊也好,为了其他人也罢。”程以时自顾自地分析着,跟他剖析这件事情背后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大哥觉得之前一直在军营忙部/队的事情,忽略了家庭,忽略了…很多人,他现在看到这一点才想要改变的。”
“而且举个例子,我说是假如。”程以时重点地强调了一下这个前提,心稍微虚了一些,继续跟他分析情况,“假如你一直没转业,我跟你也没什么情感……”
“程以时。”蒋彦辞皱眉,沉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把电话换了一边。
“刚才说了是假设的情况了。”程以时被他这么一喊,肩膀抖了一下,心虚地辩解一句,然后迅速试图回归之前的话题,“然后,咱们感情破裂了,离婚了,就剩一个孤苦伶仃的蒋行舟在,在那种情况下,你会做怎样的选择?”
对面沉默许多。
“我…会好好照顾舟舟。”蒋彦辞说。
程以时笑,“所以,这件事情最后会如何决定在于大哥跟小磊之间,而不在你的态度上面。”说完这个,她还开玩笑地补了一句,“你们两个再冷战,小火炉空调都不用开了。”
两个大冰块坐镇,哪里还需要冷气?!
蒋彦辞再想得复杂,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笑笑。
这通电话最后打了将近半个小时。电话是这个小县城杂货店的,通话是按照分钟收费的,价格不菲。
趁着老板算电话费的时候,蒋彦辞抬起胳膊,甩了甩有些麻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