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棠:“治好了吗?”
可别病没治好,再把人家给忽悠瘸了。
李福安拍了拍胸口,信心十足道:“当然,我办事,您放心。”
在做方士之前,他当过一段时间赤脚医生,知道点野路子医术,一眼就看出病人是得了一种类似血吸虫病的病,于是让越人为他找了间空旷无人的屋室,说是要请神驱鬼,实际是在里面翻阅太医撰写的新版医书,找到相应病症,背下药方,命人寻来药材制成丸药,说是神仙赠送的,给病人服用几颗后,果然效果显著,病人身体大有好转。
看似神学,实际医学。
“然后呢?”闻棠问道。
嘴上疑惑,实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治好病后,李福安会重操旧业,给那些越人展示自己的神奇方术,然后画大饼许之以长生,或者让神仙保佑这些人升官发财,子孙满堂之类的各种愿望。
至于这些金属粉末和木炭,应该就是用来请神的报酬了。
“不止这些。”李福安道,“为了掩人耳目,我还让他们准备了鸟羽、三牲、玉帛、酒馔等祭品,以及……。”
“五斤金饼。”
他解释道:“下吏这不是寻思着,万一被吕丞相发现这些举动,那就不好解释了。若是多要点钱,还能伪造出一个我贪财的假象,否则咱们汉人好端端的,干什么平白无故帮越人请神送福?”
更何况此举也更方便用那种方法向城外援军传递消息。
很好,闻棠很是欣慰,夸赞道:“你考虑事情真是愈发周全了,等回到长安后,我一定会上书向陛下表明您的功劳。”
“君侯过奖了。”李福安道,“若非有您的提携,我肯定还在上林苑中,早晚会被陛下拆穿我的那些拙劣手段,届时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闻棠:……
闻棠沉默。
如果没有我,方士将会是一个很吃香的职业,你们这些方士一代二代三代都会过得很逍遥,根本不需要再就业。
这之后,他们又和其他汉使聊了一段时间明天的计划,然后一起专注于手中武器的制造。
闻棠并没有告诉安国少季明天要搞事这个消息,倒不是故意排挤他,是因为这样他的举动才会更自然,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馆中婢女能闻到里面传来的硫磺味道,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汉使中那位贪财的方士在替贵人驱邪。
很快,到了第二天南越王宴请汉使的时间。
闻棠前去赴宴,南越偏僻小国,铁器匮乏,但王宫之中的摆件陈设却满是青铜制品,看起来很是奢侈。
宫殿四周是精美的龙凤纹鎏金豆灯,四连体铜熏炉上方飘着袅袅白烟,将整个大殿都熏染上一层龙脑香味,闻棠检查过南越国铁器,虽然材质不是很好,但加工细致,很硬,这样的铁器有个缺点就是——易折。
以及各种象牙犀角、美玉珠玑等装饰品,是和西域不同的异域风情。
除此之外,廊柱上还镶嵌了一圈蓝色平板玻璃,以南越国现在的工艺水平,根本做不出这样精美的工艺品。
真相只有一个!
南越开了海上丝绸之路?
想到这个,闻棠挑了挑眉,好啊,这样更方便大汉摘桃子。
樛太后今年四十出头,保养得很好,身上的礼服钗环全是汉制,丝毫没有南越的风格,
虽然心中已经做了准备,可真见到这个病恹恹的汉使后,太后难免有些失望。
气血很足,乐衷于不停搞事的太后下意识认为,这么弱的身体,能成什么大事?
还真就能!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闻棠的位置正对着吕嘉。
来到南越这么久,这还是闻棠和吕嘉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吕嘉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又在南越身居高位,这些经历将他的直觉淬炼得很准确,就比如现在,他见到闻棠的第一眼便有一种直觉,此人将会是整场筵席中最难搞的人,当即将大半精力都侧重到闻棠身上。
吕嘉观察闻棠的时候,闻棠同样也在观察他,吕嘉身材消瘦,身高并不高,颧骨却很高,两道灰白的眉毛插入鬓角,耷拉着眼皮,眼窝深陷,黄褐色的浑浊眼珠掩盖不住里面摄人的精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察觉到自己正在和对方对视,二人同时在嘴边弯起了一个友好的笑,然后很快落座。
吕嘉身后立着一座双面髹漆屏风,屏风上画着持弓执箭的士兵,和一手持斧钺,一手执人首的立人,画功高超,色调醒目艳丽,将南越的好战风俗体现到极致。
屏风外,吕嘉之弟正率领将近两百名兵卒守在宫外。
正如今日形势一般惊心动魄。
诸位使者都假装无事发生,正常宴饮听乐观舞,南越这边的饮食特色就是饭稻鱼羹,喜食海鲜,食案上有虾鱼蛤蚌、莲藕姜韭、橄榄杨梅、以及盐焗禾花雀。
吃的这么放肆,真的不会腹泻吗?
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场面居然诡异的——有些融洽,如果一直按照这个进度进行下去,这将只是一个普通的宴会,今晚将无事发生。
樛太后最先忍不下去了,她在南越没什么势力,汉使在城中这么长时间又一直不干正事,就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啊,好不容易今晚这个宴会有了让两方都能直截了当,挑明想法的机会,错过这次,下次可就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她干脆开口,试图激怒汉使:“南越国归附汉朝是国家的利益,但您吕相君却一直推迟反对,这是为什么呢?”
可惜,即使她以此言相逼,室内使者依旧犹豫不决,互相观望,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行动。
樛太后简直大无语,她听过诸如荆轲刺秦王,专诸刺王僚的故事,这位出身于燕赵慷慨悲歌之地的太后干脆心一横,打算将角落里的长矛投掷出去,自己解决掉吕嘉。
与此同时。
城东南边,数百名越人百姓正在进行一场盛大而又虔诚地祭祀仪式,恳求神灵能够来到这里,为他们赐福。
即使无法长生不老,羽化登仙,长命百岁,福寿绵长也可以。
这位被他们予以厚望的汉人神使手中凭空燃起一簇火焰,用这簇火焰将地上的一个东西点燃。
刹那之间,有一道火星从这东西里迸射出去,直冲天际,仿佛一道锐利的金色箭矢。
冲至顶端,箭矢四散开来,化作一朵朵流光溢彩的鲜艳花朵,在天空之上绽放开来,将黑暗的夜色照亮,又很快消散。
华丽、耀眼、绚烂。
越人试图留下这份美好,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如空中阁楼,如梦幻泡影。
来自大汉的神使说:“神仙听到了你们的祈求,神仙会让你们过得幸福。”
越人身体更加激动,眼神更加虔诚。
绚烂的烟花像是一场接力,在城中四角连绵不断地燃起,许多人都看到、听到了。
被潜伏在城外的汉兵看到了。
被在王宫中参加宴饮的汉使听到了。
太后刺杀的心是好的,就是这个手法有些生疏,眼睛一直往那根长矛上瞄,稍微谨慎点的人都能注意到她的杀心。
唉,我们大汉有自己的秦舞阳。
樛太后正在思考用什么方向和手法投掷这根长矛能达到最大的成功率时,忽然听见那个被她认定为成事不足的汉使开口对吕嘉说道:“本侯此次并非空手而来。”
吕中尉:知道了知道了,你带了许多礼物想要来讨好我们。
“还带了大汉的印绶,南越为汉藩臣,理应收下汉之印绶,内比诸侯,除边关,大王、丞相以为如何?”
宴上众人:!!!
太后不知不觉间瞪大双眼,面带惊喜之色,也不想着刺杀这回事了。
这个汉使好,有正事,还果断,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比之前那些犹豫不决的汉使们可好多了。
吕嘉也没想到闻棠这么难搞,听说中原的官员言辞都很委婉,这个博昌侯说话可真直白。
他恭敬道:“请汉使恕罪,并非是老臣和大王不肯接受汉印,老臣虽为丞相,实际并不完全掌握国中权柄,只不过是依令行驶国中其他越人的政策罢了,若今日收了汉的印绶,日后定会招来其余派系的报复,望您垂怜老臣,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赵兴:……你要是完全掌握权柄,那我呢?我来给你当丞相吗?还是回未央宫继续当宿卫?
闻棠:“大汉自然垂怜你,但你也要拿出作为臣子的忠诚。t”
吕嘉:“吕嘉之心,日月可鉴。”
“哪里的月,何时的日?怎么日月可鉴,大汉却鉴不到?”
闻吕二人谈话间夹枪带棒,战火燃得旺盛,把太后都给看得燃起来了,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汉使,和吕嘉对呛几句,可惜她根本插不上二人之间的对话。
吕嘉语气很硬:“南越的日,南越的月。”
闻棠斥责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南越隶属大汉,此地月为汉之月,此地日为汉之日,就连你……”
她注视着吕嘉,虽然比他少经历了五十多个春夏秋冬,可势气依旧压他一头:“也是大汉的臣子!”
吕嘉:“当年大汉的孝文皇帝曾遣使来言,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闻棠今日宴会上的挑衅行为,再加上之前收到的大汉似乎要组建军队来打南越这个消息,让他实在忍无可忍,索性孤注一掷,决定联合周边小国发起兵变。
大国又如何,当年汉高后攻打南越时,还没到南越境内呢,就被恶劣的湿热和瘴气杀死许多士兵,现在也是一样,他有五岭天险,汉军打到这里时早就疲惫不堪,虚弱至极了,再加上受不了这里的气候,又会死一大批士兵,而他们,则以逸待劳,用最好的状态迎接疲惫的汉军。
实际上,上一个以逸待劳计策的伊稚斜尸体都快变成白骨了。
“难不成你们大汉要违背先帝祖宗的诺言吗?”
吕嘉说完,屋内汉使态度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了,还带着点疑惑。
唉,闻棠恨铁不成钢,你们出使之前难道都不查查南越国史料吗?
“孝文皇帝?我只知当年南越武王恐汉,顿首谢曰:“愿俸明诏,长为藩臣,供奉职。”且去帝制黄屋左蠹,对我们孝文皇帝自称蛮夷大长老。”
“武王自愿为外臣,时内进贡,文帝准许。”闻棠咄咄逼人道,“难不成你们南越要违背先帝祖宗的诺言吗?”
“大王!”吕嘉转身看向赵兴,愤恨道,“汉使无礼,在王宫中如此恣意妄为,请陛下下令惩处!”
大王你快说句话啊!
他对赵兴的态度比闻棠对安国少季的态度还要恨铁不成钢。
老夫就算耳目再多,权力再大,那也只是南越国的丞相罢了,而你,你是南越国的王,我态度这么坚决,到底是为了谁啊!
干什么好好的南越王不当,跑去当汉的藩臣,这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世上哪有叛国的大王啊?!
真是愁死人了。
“来人!啊,不对,丞相息怒,……汉使莫急,额……”赵兴脑袋上浮起一层汗珠子,你们俩辩完之后再通知我得了呗,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持观望态度的,居然也被提及,当即有些慌乱,“啊……不是……阿巴阿巴……”
吕嘉:……
“大王毋要听信使者谗言,贪图一时的利益,而不为赵氏千秋万世的社稷而考虑啊!”
“哎呦,本王的头好痛!”赵兴两面都不想得罪,干脆灵机一动,使用万能生病大法,趁机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