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静得只剩下他和润德二人。
他站在宫墙之上,俯瞰着万里江山。
忽然就想这么一跃而下,了结这荒唐宿命。
润德却将头磕得鲜血淋漓。
他泣不成声,嘶哑哭嚎:
“江山不可无主!陛下是景国唯一的血脉!三思啊陛下!”
什么社稷江山,不如都跟他一起覆灭!
可他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润德额前那汪小小的血泊上。
又是血。
熟悉的腥甜气味,在霎那间让他平静下来。
他盯着那滩血,应下了润德的所求。
登基后,他自然知道了那句话的全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真是可笑,君王竟然是分量最轻的那个!
荒谬至极!
既然这副残躯无法临朝,不如就让他看看,这个“君为轻”的天下,能被他玩弄成什么样子!
他命人将奏折抱来寝宫,或准或驳,全凭心意,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欣赏着朝臣诚惶诚恐的样子,昨日还炙手可热的大臣,今朝便可能因笔锋一转而流放千里。
他享受着权柄。
直到高伯深夜叩宫门,寻死觅活地哭谏,不愿辅佐他这个昏君。
那汪温热黏腻的血泊,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在他眼前漫开。
他想起了润德额上的血,想起那本被血洇湿的书。
他摸出那本书,时过境迁,书页翻动间有些发硬。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能读下去了。
——他何须亲自下场?
书中的权衡之术数不胜数。
他心情甚好地将高伯请了回来。
自此,稳坐钓鱼台,冷眼看群臣。
“阿迎,”
周梿回过神,幽幽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当初向朕许诺的那个‘清明朝堂’吗?”
宋迎埋在他怀里,抱他抱的更紧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脑袋。
“那你如今……做的怎么样了呢?”
宋迎僵了一瞬,随即仰起头,对上目光后瞬间泄了气,“……不怎么样。”
“清明朝堂……”
周梿咀嚼重复着这四个字,满是自嘲,“千古以来,无前人做成。朕自然也做不到。”
那他当初……?
周梿眼底温存倏然化为锐利寒光,
“朕做不到,也不信后来者可以做得到!”
宋迎的呼吸一滞。“那你当初……”
“有些事,不亲历,不
知其难。”
他声音冷了下去,“以燕氏那等心性,就算朕将这江山拱手相让,她也撑不过百年。”
“既然她做得尚不如朕,朕为何要退?又何须退让!”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
宋迎的瞳孔猛然一缩,震惊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留着黎婧容,是为了给她留一条退路?
他是不是在害怕?
他怕他会输,怕他会死,怕他护不住她!
如果死亡注定是结局——
如果他注定与国同休——
那她呢?
与君同葬……
不!
凭什么结局一定要由执笔者说了算!
她偏要逆天而为!
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一定会有转机的!
就算——
就算只能改动半字,
那也算她赢!
第56章
剑云宗设在万仞绝壁之上,
而通往山门的,是一条万阶梯,没入高山云海。
“我在山门口等你们。”
怀玉珩声音尚未散尽,身形便消散于无形。
他轻功神鬼莫测,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因此,也鲜少有人见他真正拔剑对敌。
黎婧容抹去眼下泪痕,转身朝山下走去。
山风正烈,将二人广袖吹的鼓荡翻飞。
只走了几步,黎婧容倏然停住脚步,朝后望去。
怀玉泽立于她身后三尺台阶上,见她神色有异,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
“师兄,”
怀玉泽双眉渐拢,他和容儿青梅竹马,远不止师兄妹这般生分才对。
“燕国地立国之本,难道……不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吗?”
黎婧容眸光未散,山风吹动着眸中潭面,掀起阵阵涟漪。
她将目光从怀玉泽身上收回,投下身侧翻涌云海,喃喃重复着:
“一场骗局……立国之本,就是一场骗局!”
怀玉泽自知她道心已然不稳,一步跨越三尺石阶,疾掠至她身前。
伸手想要抱她,却被她轻巧推开。
自从他带她去了剑阁,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剑阁虽称之为剑阁,却并非武器所,而是剑云宗的卷宗密库。
其中不仅存放着宗内弟子的身份卷册,更是记录了天下奇闻。
虽然未到包罗万象的地步,却也足以查出南疆与燕国渊源往事。
千百年前,剑云宗尚未立派,万蛊神教已在世间声名赫赫。
神教坐落于深山密林之间,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朝圣之地。
——只因其蛊,既可医治沉疴宿疾,令人起死回生;亦能杀人于无形,教药石罔效。
然而,教中有一支派系,钻研着一门禁术——
以人血为引,滋养蛊虫。
此法炼出的蛊,其毒性、药效与精纯,远胜寻常百倍千倍!
可此等邪术,为正统神教所不容,被斥为异类。
于是,这群教众,便离开了万蛊神教,自立门户。
然,他们手中血蛊秘术诡谲强大,引得无数信徒追随,势力日益壮大,
最终盘据一方,成立了燕国。
又是百年光阴逝去,
曾经辉煌神教固步自封,逐渐走向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