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驱离幽暗,种种荒唐化为光影里的浮尘,清晰得让宋迎刺眼。
宋迎赤足踩在暖砖上,拢过衣衫,遮住锁骨下点点暧昧。
她微微俯身,指腹拂过周梿手背。
狰狞青黑虽然尽数褪去,但依旧毫无血色。
光斑洒下,冷白的几近透明。
昨夜的他……太过粗暴了。
粗暴的根本不像他——
宋迎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想去探他鼻息。
……呼吸还是微弱了。
思及昨夜,别不是装的吧。
宋迎冷不丁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很轻,下颌只偏过去半分。
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
宋迎叹了口气,眸光黯了黯,脑中思绪万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停在殿前。
“殿下,百官已在金銮殿等候多时……”
宋迎背脊倏然一僵。
她不能耗在这里,还有……
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
“等我。”
……
金乌初升,光耀大殿。
昨夜城门大乱,战鼓惊天。
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而立,鸦雀无声。
宋迎身着绀黄朝服,头戴玉冠,立于白玉栏前。
她冷然道:
“讲。”
傅侍郎立刻出列,他是文臣表率,向来都是主和不主战的。
他声泪俱下:
“殿下!昨夜之事,疑点重重,或为敌方奸计,诱使我朝出兵!当以查明真相为上,万不可因一时之忿,置江山万民于水火!”
“臣恳请殿下,以和为贵,遣使一探究竟,方为上策!”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引得不少文臣纷纷附和。
上首,宋迎凤眸微垂,无人窥见她眼底情绪。
声浪愈演愈烈——
就在此时,始终闭目、仿佛置身事外的高伯深,骤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锐利如鹰隼。
他什么也没说,缓步走至傅侍郎面前。
傅侍郎不明所以,还以为高大人是要为自己站台。
但是附和也不必走到跟前,刚想躬身作揖——
突然,霜白寒光一闪!
“啊!”
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喉咙里。
傅侍郎没感觉到疼,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胸口炸开。
茫然低头,看见剑刃刺入胸膛,鲜血正不断往外涌出,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高伯深。
“大、大
人你……”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
高伯深霎时拔剑,傅侍郎便随着那柄长剑一齐倒了下去,两只眼睛到死了都圆瞪着,仿佛在问高伯深为何如此对他。
满殿死寂。
众臣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高伯深就这么提着滴血的长剑,环视众人。
“老夫,历经三朝,”
“二十二岁中举,二十五岁钦点探花。入翰林、修国史。”
他开始踱步,从队首走向队末。
靴底沾染上血迹,在金銮大殿上,一步一个血印。
“三十五岁入阁,五十二岁官拜首辅。”
他停在队列最末,霍然转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那道血痕,也跟着他一路蜿蜒。
而后,剑尖顿住,血珠坠下,晕开一小滩血泊。
“今日一试,”他抬眼,扯出冷笑,“倒也不难嘛!”
“无非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罢了!”
他剑锋一振,顷刻间,血珠四溅!
“此时言和者,与叛国何异?!谁,还敢主和!”
雷霆之问下,百官噤若寒蝉。
许久不出声的宋迎蓦然开口:
“本王主和。”
声音没有起伏波澜,平静得异常,像是在定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高伯深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首。
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宋迎迎着高伯深愤怒的目光,走下玉阶。
行至高伯深剑锋前,
她垂眸,瞥了眼锋利刀刃,随即抬眼,双眸没有半分惧色。
“本王,主和。”
最终,
她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你解散了义军?”
藤鞭狠狠抽出一记脆响。
血痕迅速从皮肉中沁出,染红了衣衫。
黎婧容却连声闷哼都无,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怀律前鞭法极为精妙,每一鞭都不会伤及筋骨要害。
“你实在是太让师叔失望了!”
怀律前声色俱厉,声音克制着愤怒,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地失望,“你可知山下万千人,皆因你‘燕氏后人’之名才揭竿而起?”
“妇人之仁!”
第二鞭交错落下。
黎婧容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稳住,将脊骨挺得更直。
她抿紧唇线,喉间尝到一丝腥甜,却愣是不吭一声。
怀律前见黎婧容这般桀骜,几乎想不起来,曾经软糯的小姑娘,是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定是他纵容她太多,容许她三番五次逃下山,才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思及此,怀律前眼神更冷。
“你的使命,是复兴燕国大业。”
听见这句话,黎婧容脸上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
“师叔,”她抬起眼,讥诮道,“山下的那些人,到底是真的想复兴燕国,还是……”
黎婧容扯出冷笑,“追寻……所谓的燕国血脉?!”
“放肆!”
怀律前大怒,厉声喝断,手中藤鞭再次高高扬起!
“燕氏血脉,至精至纯!”
“是吗?”黎婧容不避不闪,任凭鞭影当头罩下,“既然师叔信了,那为何当年,您只救了我,对一息尚存的弟弟妹妹,视而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