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由豆蔻扶着出了房子要往自己房里去。
挹秀台是全顾家最高的地方,居高临下能看见不少地方。顾一昭站在挹秀台的高台上,往下一看,却见三姨娘鬼鬼祟祟从小船坞那里出来。
“她去那里做什么?”顾一昭纳闷,“那可是听松堂的后院。”,上回姐妹们偷偷躲着听老爷太太聊天就是在小船坞。
“想必是闲逛?”豆蔻纳闷。
两人没猜出个缘由来,便摇摇头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等安静的正月过去,二月初一,小娘子们做了青囊盛放着“五谷瓜果”送给太太,取“献生子”的好兆头④,到了二月二,大家又摊煎饼熏床炕避百虫,小娘子们依照习俗戴着蓬叶在一起玩。
曦宁出不了门,兰哥儿托大哥送进来一批民间迎接龙抬头的荷包、木头龙等。
仰鹤白不知道又寄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给大姐,大姐这些天就又爬在画案上泼墨挥毫。
花朝节时曦宁的脚已经好了大半,终于能在丫鬟的搀扶下赏花,碧桃月季满园争辉。
等曦宁脚好利索时是三月三,这天是北极佑圣真君生辰,这天按照习俗要戴荠菜花,城中流行看花赏花。
太太看女儿好得利索,脚下地后行走毫无阻碍,看着也没有落下任何病根,这才松口气,心疼她这几天闷在家里无聊,于是提议:“不如叫个戏班子来家里唱戏,也请了你的手帕交们来家里设宴,算是谢过人家来探望你的情谊。”
二娘子摇摇头:“不用了,娘,如今你身子眼看就要生,要是叫了戏班子进来难免纷纷扰扰,不如只设宴,大家简单吃些家常菜就好。”
太太觉得女儿懂事了,很是欣慰,叫厨房做了家常菜招待。她自己则只在开始时转了一圈露露面以示主人家的礼貌,就回去了听松院。四姨娘陪着她回房,一边念叨着告状,说最近送来她房里的一匹锦缎生了霉。
谁知一行人走到船坞码头附近的甬道上,太太忽然脚下一滑,就要往旁边跌去。
她如今已经临近生产,平日里本就是珍而重之,没想到此时歪倒,旁边的郑妈妈伸手要去接,却犹豫了一瞬。
如果她没接住,太太跌倒,迁怒于她怎么办?
就在这档口,四姨娘伸手扶住了太太。不愧是做农活出身,硬是一人就扶住了大半个身子已经往后仰的太太。
钱妈妈也从侧里上前稳住了太太。
一番惊魂,太太刚松了口气,想要说笑一句,却觉得下面似乎有热流涌出。
她惊呆了,只顾着死死盯住离自己最近的仆从,拼命在分辨那个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是四姨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太太?可是羊水破了?”
……
一行人手忙脚乱将太太抬到了听松堂,又去请郎中又去请老爷。
小娘子们的欢聚也戛然而止,手帕交们听说家里出了事,当即都识趣告退,顾一昭叫人收拾了宴席,大家集体往听松堂去。
几位早就定好的稳婆、大夫都已经齐齐到齐,听松堂正房紧闭。
院中站着顾介甫。
“爹!”二娘子急着冲到他跟前,就要进去,“我要去看娘!”
“站住!”顾介甫怒道。
四姨娘赶紧扶住二娘子:“曦宁,你娘如今正在生产,里头有丫鬟有稳婆,外头还有大夫坐镇,正忙着呢,你进去恐怕他们还得分神照顾你。”
二娘子这才听了进去。又扭头茫然问旁边的人:“娘不是四月才生吗?如今才三月。”
“因着太太在船坞码头滑了一跤。”四姨娘开口,“我们从那里过来,谁也没看清呢,太太就差点滑倒。虽然扶住了,但她似乎闪了腰,如今月份大了,就难免出事。”
“怎么可能?”二娘子又惊又痛,“要不是,要不是我要庆贺自己痊愈,哪里来的这件事?!”
她满脸自责,泪水随之夺眶而出。
大娘子t和四娘子赶紧去劝慰她。
顾一昭却敏锐捕捉到了什么,她拉着四姨娘就走:“姨娘带我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事。”
二娘子也反应过来,跟着顾一昭母女快步出了门。
几人走到了该处的甬道,这里是湖边,因着湿润的缘故,所以石台阶上长满青苔,也很容易找到那块有划痕的石板——满石板的绿色上划了一道痕迹,连上面的青苔都荡然无存了。
二娘子看见事发现场,已经又要哭。
顾一昭却沉静不乱,吩咐丫鬟:“你们几个看看,一点点搜,看看青苔草丛下面,是不是有容易绊倒人的东西。”
她总觉得青苔虽然能滑倒人,但太太那么稳重的人,不至于在青苔上走路就滑倒,何况太太为了方便生产,听小舅舅说常活动的农妇反而生产顺利,所以太太这几个月常在仆从陪伴下四处走动,这种清醒下怎么会忽然就摔倒呢?
小丫鬟们听命,开始寻找,二娘子也将眼泪收起来,蹲下身在草丛里慢慢寻找。
良久豆蔻就发现了端倪:“小姐,似乎是这个。”
她从石头缝隙中挑出一枚银灰色的珠子,那米珠很小很精巧,又兼之是灰色,小小一点藏在山石间。
如果不是刚好太阳反光那一点折射,谁也发现不了这里有个小珠子,想必会很快被扫地的婆子扫走,从此彻底湮灭真相。
【作者有话说】
本章掉落红包[比心]
①《荆楚岁时记》
②《四季风雅》
③出自《岩栖幽事》
④《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
第42章
“姨娘!太太滑了一跤,提前发动生产,如今生死未卜。”停机急匆匆进了翠影阁,给三姨娘汇报。
三姨娘闻言脸上一喜,可很快就又浮现出了担忧:“老爷,老爷怎么说?”
“听外院的说老爷赶去听松堂了,也是才去。”停机面露几分忐忑,“姨娘说,我们要不要去呢?”
“去啊。当然去。”三姨娘眉间浮现出几丝顺心如意的神色,“姐姐生病,我这做妹妹的自然也要去探望探望。”
她这才施施然带着丫鬟们出门,想了想又吩咐停机:“你有空往那处看看,别落下什么东西。”
“姨娘放心吧,我这就出门往厨房端一盅莲子百合羹,就说您担心老爷上火让烧的。”停机乖巧回答。
“那就好。”三姨娘点点头,放心出了门。
停机眼看着她出门这才出了翠影阁,却不往西北角的厨房去,而是先去了一处空着的戏台处。
戏台处早有人等着她,见她过来点点头:“三姨娘动手了?”
“是。”停机回答,“今日三姨娘一听太太要去接待客人,就赶紧走小路赶到了前头,特意悄悄从手链上拽下了一条流苏上的小缀珠,丢在了太太要走的必经之路,她那手链流苏众多,少一条不打眼。”
“那就好。我看她适才大咧咧出门了,手上可戴了那条手链?”那人隐没在阴影里,看不见神情。
“戴了。”停机回答。
“还真是胆子大,哪怕将手链扔进湖里呢?”那人冷笑,回答她,“你姐姐已经被救回来了,只不过她肚里的孩子掉了,如今寻了个安静处赁了房子养身子呢,要是早点救了她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您说哪里的话,人家愿意将赁来生子的典妾放成自由身已经着实不易,何况我姐姐还怀有身孕,更是千难万难,我哪里敢怪罪?只有感激您救她的份!”停机闻言脸上激动,跪下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多谢您大恩大德!”
那人摆摆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指望你来指认三姨娘了。”
“您放心。”停机欣然允诺。
那人便点点头:“行了,你也赶紧去吧,免得时间长了三姨娘生疑。”,说罢就闪身而退,重新隐没在荒废戏台背后肆无忌惮生长的绿色树林中。
停机也不去寻找。
她四下打量确保四下无人后才灵活一闪身,也走到了园中大路上,一边掸掸自己衣衫上的草叶子,一边回忆。
当年爹娘卖了她们姐俩,遇上人牙子给顾家挑婢女,只有一个名额,姐姐想尽办法让停机入选,自己则落在了后面。
停机永远记得临走前姐姐笑着叮嘱自己:“放心吧,我比你聪明,运气比你好,肯定能去更有钱的人家,到时候一定早点把你赎回来。”
然而姐姐没有这样的好运。
这些年停机一直想尽办法寻找姐姐的下落,才知道姐姐被卖到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等长大后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好吃懒做,就把姐姐典给旁人家生儿子。
那个求子心切的人家一听姐姐生了两个儿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姐姐就这样去了那户人家里做典妾。
停机拿了银子去买回姐姐,丈夫却想趁机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银子。
停机没有那么多钱,丈夫就将还在坐月子的姐姐又典到了第二家,威胁停机再不出高价就继续典当。
这家是个知县,五十岁了都没有儿子,早就想要姐姐这样生了三个儿子的人,停机没办法拿顾家的名头去吓唬他。
停机简直要疯了,她变卖了所有东西,又跟相熟的小姐妹借遍了钱,仍旧只凑了几十两。
她只好求三姨娘,要么给她借一笔银子,要么请三姨娘出面帮忙找老爷,利用顾家的威势将姐姐救回来。
三姨娘嘴上答应得好好,可停机无意间听见三姨娘跟咏絮笑话她:“我又不是傻子!我帮她说了,老爷怪我多事干涉政务怎么办?”
钱也不打算借给停机:“她就是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五百两,我没有孩子,还指望攒银子养老呢。”
她还跟咏絮商量:“先骗她说帮她,等拖几天她姐姐说不定就死了,哼,生育好几胎的女人身子弱着呢。而且她姐姐能生是不是她也能生儿子,以后将她献给老爷我再去母留子,不就有现成的儿子了吗?”
停机擦干了眼泪,铤而走险偷了三姨娘一匣子首饰去卖,却被个好心人“偶遇”,好心人知道缘由后叫她将首饰还回去,还承诺会将她姐姐救出来,只要她愿意帮忙做事。
停机本来将信将疑,可对方没两天就拿来了她姐姐的信物。
问到如何报答,对方说要她见机行事,最好是能一击让三姨娘彻底翻不了身。
没想到这个契机很快就到了,太太怀孕,三姨娘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上月有女眷上门拜访,说太太怀的多半是个男孩儿,老爷笑得喜形于色,原本天天往三姨娘那里去的,结果连着去了好几次太太那里。
几次下来,三姨娘恨得牙根儿痒痒,索性也不装了,居然决定对太太下手。
停机苦劝不得后就与那位陌生人私下联系,对方说,既然劝不住,就在三姨娘打算动手时将三姨娘的随身物件扔到案发现场。
如今更是在她行动后信守承诺,将她姐姐安全救出了火坑。
想到这里,停机就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值!
她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去厨房拿银耳羹,随后迈着欢快的脚步前往听松堂看戏。
三姨娘也迈着欢快的步伐前往了听松堂看戏。
进了院子,就听太太在里面痛苦挣扎,还有小丫鬟们手忙脚乱在忙着请郎中进去。
三姨娘心中痛快,便往老爷跟前凑。
顾介甫在西厢坐着呢,脸色不大松快,似是笼罩着一层云。旁边各位小娘子都坐的齐齐整整,面带沉重。
三姨娘便也装模作样将丝帕放在眼下,假惺惺掉两滴泪:“姐姐怎么出事了?妾身听说后都吓坏了,老爷可千万保重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