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君笑道:“这是萧家大少爷萧辰,表字在衡,他娘亲与仰公子是亲姐妹,这会听见我们要去江南,淘气求了圣上出来见世面。”
太太心里纳闷:好好的世家公子,何必趁着这机会偷溜出来?想必是还有旁的要务,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今日萧辰换了件绍衣色家常直裰,依旧是素净的颜色,但衣衫样式却简单许多,这正是贵胄们见客时不成文的规矩:见外人时衣裳隆重以立威,私下会面时穿得家常反视作亲近。
然而即使穿得再家常,他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仍旧很是醒目,那是天之骄子特有的骄傲,隐约告诉你泾渭分明。
旁边的仰鹤白索性穿着月白蝙蝠纹直裰,搭配藏蓝衣角,腰间是和田玉雕的玉佩,仰鹤白符合顾一昭心中纨绔子弟的做派,一挑眉带些飞扬跋扈,发带吊儿郎当,腰间玉佩还一摇一摆晃荡。
可一旦走进来到了长辈跟前,仰鹤白的飞扬跋扈、萧辰的高傲无人都荡然无存,两人笑得和光同尘,似乎换了个魂,像是一切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认真给太太行礼:“见过伯母。”
太太就给两位公子送过表礼,都是青玉所做玉佩。
等两位听说了太太是阚家八少夫人的堂妹后,神色就更郑重,看来他们对八舅母很是充满敬意,连带着对太太也多了一丝敬重,先前还称作“崔夫人”,如今已经认真按照太太娘家排行将太太称作“表姨母”。
看他们收了表礼,太太就叫女儿们上前见礼,因着刚才已经叙过通家之好,所以两位公子就也没有避讳,认认真真一一拱手颔首,以示见过各位。
介绍到自己头上时,顾一昭飞快与萧辰对视一眼,就觉他看她的目光虽然不似仰鹤白那样跋扈,但眉目间阻挡不住的傲气,似乎天生就是天之骄子。
顾一昭以大人心态就不是很怕小孩,大大方方行礼:“见过两位表哥。”
对方也认真作答:“见过五表妹。”可顾一昭没来由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简单作答后两人就彬彬有礼告退,前往前厅继续参加宴饮。
满屋的小娘子们都有刹那的恍神,顾一昭自己也觉得有些目晕神炫,不由得失笑:她前世也见过许多男明星,不至于为美色所惑,何必这样?
想想应当是权利的力量,都说权势是最好的春-药,果然没说错,两个接近权利顶峰的少年,虽然还未成年就已经能让帝国里的棋子们心向往之,不敢想象他们成年之后又是何等光景。
如果说之前看过的赵飞鸾一表人才,那么仰鹤白和萧辰就是人中龙凤。说到底赵飞鸾再如何少年得志学富五车,到底是学了卖与王侯家,可仰鹤白和萧辰就是王侯本身,这又如何比得?
剩下的宴席倒也主客相酬,对答十分投契,老乡君本人甚至还懂些生育小妙招,指点了太太许多,等过一会又体恤太太起身告辞:“老身如今年岁大了,不耐烦与人交际。知府夫人身子也重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太太越发感谢老乡君,陪着她直送到马车上。想着改天要再登门拜访才是。
等宴席结束后,太太见了这两人都有刹那的失神,自家失落了半天:她自然是想攀这高枝,便不免多嘴问顾介甫:“今日那仰王孙、萧少爷,可都有婚配?”
顾介甫才从应酬上下来,一身的酒气,却一下就明白了妻子的想法,笑着嘲笑妻子:“你早早歇了心思。”
他接过丫鬟送来的热帕,将帕子摊在脸上,任由毛孔被热气慢慢熏蒸烫开,舒服叹息一口气,才慢条斯理道:“先说那萧公子。”
“他小小年纪就送去给皇子做陪读,当今圣上极为疼宠他,据说他在宫里可直接称圣上为表哥,圣上也颇为宠爱他,将他称为吾家麒麟儿。吾家,那不是天家?”
“他的名字都是圣上亲自取的,取自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你听听,北辰称作帝星,这名字要是寻常人起就是僭越,说不好要砍头的,可圣上就敢让他起,还起了在衡的表字。”
再结合给皇子们伴读的意思,只怕下一代富贵也有了。仰家世子残疾,仰鹤白顽劣,家里最多富贵这一代。可国公爷家恐怕有好几代的富贵呢。
太太讪讪然:“顾家也不差。”
她心里虽然也知道人家豪奢,但心底难免也偏向自家孩子。
“差得远呢。”顾介甫躺在床榻上,舒服伸展四肢,“你死心便是。”
顾介甫没再多说,
这次更是透着蹊跷,对外说是孩子气顽皮,看仰鹤白跟着出来,就姨表兄弟之间出去玩。可为何遮遮掩掩藏住行踪?
以王芜的太监卑微身份,自家还可借着书香门第奋力一搏结个儿女亲家,可是仰家和萧家绝不大可能。
两人虽然不是皇家,但比起那些已经失势的皇家可是一等一的红人。
圣上因自身经历的原因格外多疑,将皇权牢牢把在手里,唯一信任这几人,这两家的富贵是望得到的。
最后他们的婚配对象不是圣上亲自所出的公主,就是豪门贵胄人家。
想想又叮嘱妻子一句:“你可别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见她不满,压低声音又劝说她:“二娘子那性子你我还不了解?她那点傲气只来自自个儿身份,等到了比她地位更高的人跟前就荡然无存。就算说成以后日子也艰难。”
顾介甫懂自己二女儿傲气,但女儿的傲气宛如空中楼阁,并不是靠自身实力,而是靠家世背景,这种傲气就怕遇到更强的,若是一打压,只怕一辈子心气都要散了。
“嗯,我省得。”太太没精打采道。
太太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等第二天梳头时还是意犹未尽,因着不好跟女儿念叨自己暗戳戳的想法,便谈话间聊起萧家家世:
阚家也是败落的京中高门,三个女儿一个进宫,一个嫁给了成国公萧家的小儿子,一个嫁给韩侯家残疾的世子。
“阚家二娘子是姐妹里生得最美的。当初阚家败落,大姐不过进宫混个最低等的淑女,等被临幸也只混了个选侍,要到生了日子才升做昭仪。三姐呢,因着韩侯家世子跛脚,自己又素来有能干强势的做派得了老侯爷夫人喜爱,这才能勉强嫁进去做世子夫人,可这位二娘子,一嫁人就一鸣惊人,硬是靠着一张脸挤进了成国公萧家。”
“如今皇上即位、韩侯家也被升为王爷,所以萧家才不显了,可当年萧家是显贵中的显贵,她能嫁进去是妥妥的高嫁。”
开国多少年萧家就富贵了多少年,而且代代成国公手握兵权,素来是都督府里数一数二的角色。
萧家小儿子是个情种,对二娘子一见钟情后就非卿不娶,萧家看小儿子实在喜欢t得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阚二娘子进了门。反正小儿子不袭爵,阚二娘子不用当宗妇国公夫人,只要老老实实做个幼子媳妇便也罢了。
也是命运使然,阚二娘子嫁进去后萧家本应该承袭爵位的大儿子就死在了边关,二儿子蹊跷倒在了酒桌,阚二娘子的夫君被立为世子,阚二娘子也顺理成章成了萧家世子妃。
再加上阚家忽然被抄家。
人人都笑,说阚二娘子这回可要与国公府一起殉葬娘家了。
却没想到阚二娘子与丈夫两人齐心协力,非但从风雨里扶持着国公府免于没落,还利用国公府的势力捧起了鲁王登基,让国公府重回权利巅峰。
这样厉害的父母,加上成国公府世代累积,只怕捧出来的儿子是人中龙凤。
“不过是勋贵,哪里比得上世代读书的风雅?”二娘子对眼高于顶的萧辰没什么兴趣。
太太倒也不生气。钟鸣鼎食的勋贵与读书科举的书香门第之间彼此有深深的壕沟,根据皇权的需要此消彼长,但并不能联合起来惹得皇帝忌惮,因此互相并不轻易通婚。
当着女儿的面,她自然不好暗示太过,便柔声细语吩咐她下去,自己与心腹念叨遗憾:“可惜,唉……”
“太太不是属意赵家吗?”旁边的郑妈妈看懂了太太的欲说还休,小声问。
太太失笑,她的确先前中意赵家,可是谁家还会嫌女婿地位高呢?
“平嫁或是低嫁倒也无妨,只要二娘子不吃亏才是一门好亲。”郑妈妈眼看着二娘子长大,自然对她很有感情,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
她也算有点见识,觉得上嫁必吞针,跟婆家丈夫闹起矛盾娘家也帮不上忙,反而多许多憋屈,因此出言阻拦太太。
太太不吭声。崔家与顾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她自己嫁给大十岁以上的鳏夫都可以算作低嫁了,可这样就幸福吗?
丈夫长得好,当官爬得高,姐妹们恭维说她没嫁错。
可是丈夫风流性子,就算外面赴宴都要被乐女抛媚眼,他又来者不拒,认为是才子风流佳话。
这些年里自己在老家侍奉公婆,他在外面风流恣肆,听说从福建走时光是遣散的乐女就装了两船,更遑论宠幸过的通房丫鬟舞姬等人。
风流之外,还有前头正妻留下的一对儿女、糟心的婆母、各房复杂的亲眷关系、大大小小的妾室和庶出子女。
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高嫁还是低嫁还是平嫁都难免受委屈,倒不如高嫁,至少能让女儿得到的诰命品级能更高些。
想到这里,太太便吩咐郑妈妈:“去叫厨房挑一篮子石榴沙果,我给乡君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玫瑰]
第30章
石榴沙果送过去,乡君却再未露面,外头守着的婢女说乡君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不愿再见外客。
太太闻弦而知雅意,知道乡君是要深居简出,便叹息了一回自家没有这好运道,便老老实实回府养胎不提。
顾介甫不知妻子在后宅的动向,自己有意巴结京中的贵人,一天到晚献殷勤,想设宴宴请诸人。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那位司礼监大人王芜对外虽有奸佞之臣的称号,可做起事来有板有眼,认真严谨,非常踏实。
顾介甫惊讶一回便也想明白了:圣上又不傻,难道只会为了忠心就提拔一个蠢货?对方必然有过人之处才能权倾朝野。
想通后他就对王芜更加恭敬,晨昏请安必然亲力亲为,问过王芜大人并无需要后才动身去官衙处置事务和下衙回家。
四姨娘在背后悄悄嘀咕:“老爷若是投成女儿身,只怕府里溜须拍马的状元郎就不是二姨娘了。”
时逢中秋,顾介甫又摆了盛大的中秋宴,要请王大人赏脸来府上赏月。
顾一昭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得不称赞顾介甫高明,若是中秋节在外头请客,人家不一定稀罕,可若是邀请来府上做客,就由商务邀请变成了家宴,再怎么也透着几分亲近。
王芜一行人果然应下。
有了前面的经验,几个小娘子在后宅筹备宴席也得心应手。何况乡君也叫婢女递过话来,说要简单备一桌江南菜就好,不许兴师动众。
顾一昭和二娘子商量一番,敲定了几个清淡的江南菜式,最主要里面有江南才能吃到的本地菜式,以示郑重。除此之外又再请了苏州本地几个大馆子的师傅过来,每人做各自的拿手菜。
客人说简单是人家知礼,主家总不能也随着就简单上几道菜吧?
将菜单拿去给顾介甫,顾介甫点头称是:“我瞧着不错,不如我们外头的菜式也参详一二。”
他对宴席安排地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在外院安置了:“不如就在蓬莱阁请客,客人进了仪门,坐着船一路欣赏园中景色,一路行驶到蓬莱阁,正好登阁远眺完用膳,吃完后还可以在瀛洲岛布置歌女,歌声琴声远远顺风飘来,正好在月色下有烟波浩渺仙阁登仙之感。”
领导一句话,下属跑断腿。
顾一昭就随同二姨娘等一起张罗:
吩咐仆从将蓬莱阁打扫干净,请当天各处女眷不得随意走动,还要安排护院与王芜的护卫们交接联络工作,更要去外面请歌女来瀛洲提前排练,自己亲自登了蓬莱阁倾听预演情况。
太太看见就吩咐白芍给顾一昭带些血燕黄芪:“好好补补气血,我们小五脸瘦了一圈。”
“莫不是瘦了为见客人好看?”四娘子在旁开口,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底却带着阴恻恻,“五妹,不是我说,你还是圆润些好看。”
她比顾一昭年长,亲娘二姨娘又更得太太看重,按照她的意思,这回布置宴席除了二娘子外,姐妹间就原本应当由她挑大梁。
谁知太太最倚重元娘子,最信任五娘子,将她这个妥妥的嫡系挤兑到毫无一席之地。
因此话语间就带了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敌意,影射顾一昭是要为了在客人跟前亮相而刻意饿瘦了自己。
再联系到太太对二娘子婚事的执着,顾一昭心里警铃大作,忙笑道:“四姐说哪里话?我这几天累得脱力,还想请了母亲恩典,好叫我在客人来那天告个假躲懒呢,姐妹们是知道我的,我平日里最懒怠应酬人,巴不得躺平才好。”
二娘子捂嘴笑:“知道你懒,要不也不会老被夫子罚站留堂了。”
“二姐可不能揭我疮疤!”顾一昭笑嘻嘻去咯吱她,“俗话说得好,骂人不揭短。”
太太狐疑渐散,再一想五娘子如今才几岁?连头上发髻都梳着女童时兴的双丫髻,哪里就有那许多心思了?
想想觉得自己太过好笑:怎得走火入魔了不成?
可转念一想,自己一生痛苦源自所嫁非人,为唯一的骨肉女儿把把关,又有什么可避讳的?
一瞥下头的女儿们,虽然顾一昭一脸懵懂,可三娘子四娘子几个无不满脸欢喜向往之色。
再说这次家宴,说不定有机会能探听到些消息呢,太太便想着将家宴办得更加完善:“请外人进家门到底不便,不如男在蓬莱阁,女在卧波阁,这样坐船时也是分坐两船,登岸也是各占一岛,彼此遥遥相望,又不用互相见面,与礼也合。”
她这么定下后就越发觉得自己主意好:“其余女眷也难免冲撞,就请四姨娘将府中剩下女眷都约束在枕流斋,各院只留下守门的婆子,等宴席结束再出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