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很是不解:“我们这么大的体量,她一个人吃得过来吗?”
“本不是主需粮,是补充用的青储粮,也不算太大的体量,贸然再去麻烦官府不妥,人家已经在修建卫所时帮了我们不少,再者,也不好惊动江南商贾,万一他们中间有倭寇的探子,知道我们临时又调动了马匹过来,反而不美。”萧辰自己都没留意,自己啰里啰嗦说了许多话。
随从倒不奇怪,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与倭寇的作战,虽说倭寇在海上活动,可登陆沿海陆地之后却全是靠腿,所以世子运来了马匹,想要出奇制胜。
只是有点纳罕:今日世子似乎格外有耐心,解释了许多?
萧辰收回思绪,想到一会就能见到五娘子,不由得又笑了:不知道这回她又要说什么言论?上次她说江南卫所是以东海为濠以山为城,观点与他不谋而合,也启发了他的作战思路,不知这回又是什么?
说起来他也给她备了一份生辰礼,正好顺手给她。
“阿嚏!”顾一昭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用手帕擦擦鼻子,看着梅坞探雪后面的小道:这黄其什么时候过来?
她适才用餐前见到赴宴的女眷中黄其的亲妹妹,趁着众人没留意,就拿了一方蓝地串枝莲花花卉锦经面的文件袋送给她,说是自己哥哥亲自绣的生辰礼。
这让顾一昭很是惊讶:“他手绣?”
“嗯,我哥哥听说五娘子如今也出入外书房,就想着能用上此物,所以自己做了一个装邸报的布袋方便娘子。”黄其妹妹脸红,似乎也觉得哥哥此举太过惊世骇俗,于是飞快补充,“五娘子勿怪,我家家贫,昔日哥哥见娘刺绣赚钱辛苦,于是自己也学了绣艺,闲暇时绣了丝帕在绣坊寄卖,也能卖几个钱。”
顾一昭见小娘子越说脑袋越低,赶紧给她解围:“我知道了,礼物我却不能收。”
见小娘子满脸失望,顾一昭就开口问她:“你可叫你哥哥过来见我一面,我有话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①《我在明朝穿什么》
②《烹调与健康》里面明代北京的一些饭馆,作者周华章,解放前北平市长,很懂美食。
第70章
顾家的园子布置得心思巧妙,梅坞处在四面高中间低的一处小山坳,背靠挹秀台所在的假山,前面一座屏风似的太湖石叠嶂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样结结实实把梅坞庇护在了中间。
也因为这个原因梅坞的温度比园子其他地方暖和,梅花早早就绽放满山谷,层层叠叠枝叶笼罩住了来自四处的目光,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黄其来这里时将信将疑,随着妹妹走动步履不停人却始终警觉打量四周,待看见花树下的五娘子后面色才冰雪消融一般露出了笑意。
黄家小妹捂嘴笑:“我去采几枝绿梅。”,说罢就像后面有老鼠追一般,飞快跑进了旁边的梅林。
黄其要唤住她,顾一昭却神色如初:“黄公子,我有话要说。”,她眼神一扫,旁边跟着的坠儿和麦花便也退后。
顾一昭开口:“自打公子认识我以来,便时常往我顾家送节礼,若说是感激我爹爹提携之心,但给我那份又比寻常姐妹们的都厚重,这是为何?”
没想到她能这般直白说出来,黄其先是讶然,随后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五娘子果然快人快语。”,不愧是他看中的妻子。
既然被揭穿,他也就大大方方承认:“在下的确还没熄灭心思,想要跟顾公求娶五娘子。”
“你就死了这条心罢。”顾一昭看他一眼,“你与我家中姐妹议亲不得,稍微讲究些的人家自然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瓜葛。”
“抛开家世不提,五娘子想寻个什么样的人?”黄其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味发问。
顾一昭刚想拿父母之命那一套敷衍过去,可看到黄其洞察一切的眼神就打消了念头,看来他今天必然是要问个结果从不可了。
也罢。索性明说了让他死心也好。
顾一昭便也坦荡荡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可是一心攀爬之徒,但又不可两手空空,有好家世不算,还要他本身有主见有手腕,不得囿于家族之中做个提线木偶。”
想了想,应该还有许多没说出口的隐形条件,譬如人要体貌周正、譬如不可蔑视t妻室、不可个性冲动鲁莽……不过那些有顾家门槛挡着,官媒也不至于给顾家女儿说什么歪瓜裂枣,在此隐没不提。
单她现在所说这些条件就足以将黄其筛选。
果然黄其薄唇微抿,笑道:“奋楫笃行者,五娘子嫌他过于钻营;惨绿少年,五娘子又嫌他落落寡舍;谢家宝树,就算箕裘不坠,五娘子还嫌他是家族棋子,是也不是?”
不愧是举人,一句话五个成语。
顾一昭感慨完之后,就满脸惭愧点头:“正是。”
这个要求是有点多,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贪心。
又怕得罪黄其,赶紧补充一句:“黄公子白衣卿相,莫说金榜题名日榜下捉婿,就是现在也是城中老爷夫人们青睐的贤婿之选,自然是前途无量。”
“五娘子是委婉让我择枝而栖?”黄其一笑,脸上的清风明月疏朗之态荡然无存,多了些狡黠,倒让他比平日里生动许多,“按照五娘子所说,想必并不打算嫁入黄家,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我愿意虚席以待,并且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
他还是很温和,声音很轻,态度却仍旧坚决。
这让顾一昭犹豫了一瞬。
不得不说黄其聪明而敏锐,一下就捕捉到了她最深切的渴望——忠贞。
在大雍朝,忠贞并不常见,就是驸马也可以娶小妾,公主还不得阻拦。作为现代人她其实很难像大雍朝女眷一样三妻四妾,除非丈夫是合伙人。
可是就算合伙人她也洁癖严重,最多能接受两人事先说好互不接触,否则她光是想想要与旁人共享丈夫,全身汗毛就已经立起来了。
本来她的计划是在青年才俊中也寻觅一个类似大姐夫二姐夫那样的痴情人,然后再与对方培养感情,嫁过去后尽快诞育子嗣。
日后随着时光流逝对方移情别恋,她手握子嗣可以偷偷给丈夫下毒,毒死他之后美美做一个老封君抚养子女上位。
只不过这毕竟讲究天时地利,还要背上人命债,不及黄其这个承诺更省事。
顾一昭仔细衡量着这桩生意:黄其的缺点在于家底薄而野心勃勃,前者可以通过她的嫁妆弥补,可野心勃勃……万一有一天算盘珠子拨到自己脸上怎么办?
再仔细想想,有顾家的家世,有两位姐姐撑腰,还有余下姐妹们的守望互助,可以预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黄其都不敢像凤凰男一样谋害妻子。
这么看来,黄其也不失为一门好婚事。
她斟酌着作答,黄其已经看明白了她的犹豫,开口继续争取:“想来五娘子并不看重黄家,待我本人也没什么好感,然而我自打认识了五娘子就被五娘子才干聪慧折服,愿以此生的莺莺燕燕换一人携手前行。”
顾一昭思来想去,就答:“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黄公子收了这份心思,我并无此意。”
黄其面上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但还是维持住了体面,笑道:“以顾家家世,以五娘子才干……是我唐突了。”
顾一昭可不能任由误会产生,赶紧回话:“黄公子这语气,是影射我嫌贫爱富?”
她苦笑:“我若是个男儿早就去外面世界与你们一道建功立业去了,只可恨身为女儿身只能困于内宅四角天地之间,自然要对婚事慎之又慎。”
黄其一愣,随后那些被冷落的怅然冲散了不少,倒是满脸敬佩,似乎很佩服顾一昭能说出这番话。
他还要待说什么,就听门口假山叠嶂处传来人的脚步声,还有个丫鬟的声音:“大人,我家老爷说了,这里的梅花开得最早,比香雪海的也不逊色……”
有人来了!
顾一昭眉头一挑,看来今天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她便匆匆行礼:“今日之言,还望黄公子忘却。”
黄其还要说什么,却被闻声而来的黄家小妹拉走,匆匆进了后山的梅林。
顾一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已经绕过了假山屏障,直往梅坞过来。
来不及回避,两位丫鬟便挡在她面前,顾一昭自己也拿了扇子立在墙根以扇遮面,前头麦花气势凛冽:“谁?”
来人却是熟人。
是外院伺候的小桃红并两个婆子,身后跟着萧辰和一个小厮。小桃红见是自家小姐,赶紧行礼说明缘由:“外头喝酒,老爷作诗说起梅花开得早,世子就来了兴致,说满城梅花都未开,他倒要折一枝看看,老爷就叫小的带世子过来。”
来者是客,顾一昭便也给萧辰见礼:“见过世子。”
萧辰立在后面,与她见礼后却并不看她,只微微抬头看半山上看得繁盛的梅花,赞叹了一句:“顾知府并未夸大,这梅林果然是早就开了。”
又问顾一昭:“不知五娘子可愿帮我挑几枝梅花回去?”
因着是世交,又是偶遇,再加上还是掌着管家权的五娘子,所以小桃红并未生疑,也未阻拦,反而笑道:“那奴婢可要躲懒一回,说实话,奴婢背一捆树枝烧火熟练,挑花侍草却是外行。”
旁边的婆子就取笑她:“说得你倒像个顶用的,刚才是谁走得慢,让客人自己在前头一人走?”
小桃红一叠声讨饶,小厮得意笑:“我家世子行伍出身,脚程自然是你们比不上的。”
五娘子心里“咯噔”一声,既然萧辰一马当先,那他立在院门口,又听见去多少呢?
想到这里便也不推辞,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听从父亲的待客之道,剪几枝梅花送客。”,想着跟他独处,试探几句。
两人往梅林深处慢悠悠逛去,身后自然一串奴仆,捧着香薰的,抱着拂蚊虫的象牙柄孔雀毛拂尘的,带着跌打药膏的,还有捧着剪刀,拎着竹篮子的。
走了一回,顾一昭指点哪根梅花好,便有仆从剪下来,放进篮子里,只萧辰皱眉:“脱了枝干恐怕梅花失水,去寻个花瓶,装上清水才好。”,打发走了几个。
顾一昭自己心里也有事,在她们走后又借口:“花瓶不要寻常的,得去煨芋居寻我库房里那个天青色汝窑的美人肩瓶才好。”,一会“清水不好,要去外院寻了虎跑泉的流水才好。”,一会功夫就将身旁的人打发了一大半。
剩下两个小丫鬟虽然跟着,但梅林深处没有石道,绕了几圈就甩掉了,眼见着身边无人,顾一昭便开口:“不知世子适才……”
才起了个头,萧辰却递过来一方小小算盘:“今日你正逢松柏之茂,这个贺礼我瞧着有意思,你看看可合心意?”
礼物放在他手心,他手掌向上摊开,上头是个小小的迷你算盘,算盘是紫檀木所做,算盘珠子是紫红色的红宝石雕刻而成,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五脏俱全。
“真实用!”顾一昭一看就喜欢上了。她现在算账离不开打算盘,在家还好,要是遇上去田庄或者去铺子里还得随身携带算盘,虽然是丫鬟们带但也觉得累赘,有时候要用算盘还要叫丫鬟去取,而有了这个小算盘,可以挂在脖子上当饰品,要用时随手拿下来就打,正好合适。
她笑得畅快,萧辰看在眼里唇角也不由自主勾了起来,前些日子管事核对库房,有人送上来一个翡翠算盘,他当时就想送给五娘子正好,只是想想翡翠绿油油一片,触目寒极,恐怕五娘子不喜欢,再兼之也不知道这礼物送过来之前被什么人碰过转送过,内阁小娘子嫌弃腌臜怎么办?
所以他叫人比照着翡翠算盘的样子又选了红刚玉做了个红宝石算盘,因着担心纯正鸽血红宝石五娘子嫌名贵不愿意收,所以又叫人挑了更粗粝些的紫红色宝石雕琢。
如今看五娘子快快乐乐收下,眼中光彩夺目,显然这礼物送到了她心坎上,这些日子没有白费功夫,萧辰心中某个地方也跟着雀跃起来。
顾一昭大大方方道谢,又从萧辰手心里拿走算盘:“多谢世子,若是遇到临时盘账,这算盘可太实用了。”
算盘平放在萧辰手心,她拿走时,即使极其小心,指尖还是不小心在萧辰掌中心触了一触。
萧辰自问不是矫情的人,长这么大也难免会与家中仆妇丫鬟拿取东西时有手指触碰,可此时却骤然一麻,心脏似乎忽然多了一泵,跳动得格外有力。
只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种激荡忽略了过去,笑着给顾一昭做贺寿词:“愿做人间长寿仙,朝朝岁岁春有萱。”
“多谢,多谢。”顾一昭忙不迭道谢,她还是第一次收贺寿词呢,兆头不错。
高兴完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想着下回萧辰生辰时她也要送一份贺礼,给做一份贺寿词。说起来她会给自家商铺里的各位大客户都准备生辰贺礼和节礼,不过那些都是集中采购,印着“那家商铺”的logo,起一个宣传店铺的作用,以后给t萧大人应该送些更用心的礼物才好。
拿了礼物道谢完之后自然就无话可说,不知为何,空气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安静。
江南的风静静将梅花花瓣拂落两人肩头,似有似无的梅花香气在鼻尖萦绕,不是花香,更像清新的月光香、雨后的湿润香,那种清冽醒神的气味闻起来,让人有一种踏实活着的感觉。
就在这时,顾一昭开口了:“适才……”,她还惦记着黄其的事,也不知道萧世子听见了多少?
聪明人对话,不需要多说,萧辰看向她,眼底坦诚而真挚:“我会保密。”
那就是都听到了?
顾一昭痛苦“嘶——”了一声,不敢多想。
萧辰笑着转移话题:“那马草的生意你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顾一昭回过神来:萧辰贵为世子,难道还会如长舌妇一般将这件事传出去?
再说就算传出去她也没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只不过说了自己择偶的标准,没什么了不得。
想通之后就定定神思,跟萧辰解释:“我自己做了个模具,叫人在乡下压制了两批草饼,里头有八成青草,两成麦麸、大豆和黑豆沫子,还掺杂了粗盐粒子,第二批则是五成青草五成豆麦麸,……不知是否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