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管事来这趟就是应了顾介甫的要求来出气的,当然是好好儿监督着好好处置王二嫂王技母子,好为知府出这一口恶气。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技当初在书院时候眼看就要得手,一得意吹嘘了出去。
苏州书院里就读的大都是达官显贵子弟,弘哥儿、赵飞鸾、李宾这些官宦子弟就都在里面,除了他们还有许多类似的公子哥。
自古以来黄谣传播最快,这话影影绰绰就在苏州的贵人圈子里流传开来。
偏偏那段时间太太因为二女儿出嫁病倒了并没有出门,在外面流传就是太太因为三娘子的事气坏了身子,无颜出来见人。
证据确凿,等张夫人飞快到顾家报信时已经传得影影绰绰,有鼻子有眼,说是王技与表妹情投意合。
三娘子问询就晕了过去,起来对着六娘子垂泪:“当初你说娘害人我还不信,没想到现在害得亲女儿走投无路。”,有了这种事她还能嫁个什么人?
顾介甫大怒,命人将谣言源头一一警告,平息了下来。
但三娘子的婚事也纳入了他快速考察的范围。
正巧前段时间说起一位吴江县令,顾介甫就跟太太商量:“我辖下有位吴江县令,如今年龄25岁,家里是常州府无锡县人氏,也算是家底殷实,名字唤作吕封样,个性温吞平实,进士出身,只有一点不好——年初才做了鳏夫,你瞧着说给三娘子如何?”
太太对大姨娘的事情是半点不想沾手,扭头唤了三娘子和六娘子进来,将这事告诉她们。
“这回老爷惩治了王二嫂和王技,在官场上也会敲打王家,我估计你们这位舅舅不会实心实意帮你们,就要你们自己拿主意。”
两个半大小娘子懂什么相看夫君?一脸懵懂。
六娘子聪颖,先磕头:“多谢母亲,给母亲添麻烦了,如今三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还带累了家中其余姐妹们的声誉,让爹和母亲耗费了许多心神,我们姐妹二人惭愧不已,不敢多求。”
三娘子也反应过来,t跟着六娘子行礼:“多谢母亲。”
以往在大姨娘教唆下她仇恨太太,充满怨怼,这段日子与亲生母亲滤镜散去,冷静客观看待太太所作所为,才发觉她虽然冷漠些但却是个难得的好嫡母,而且她的冷漠也仅限于跟她敌对的人,要是进入她的阵营她便能赏罚分明,是个爽利的性子。
过往与大姨娘有颇多恩怨,可见两个小娘子稚嫩又茫然的眼神,太太心里到底不忍,就多加了几句:“吕封样是进士出身,说明长相、才华不成问题,他能在本朝最富庶的江南做县令,说明家世和背后师门都算强劲有力,你爹爹评价他个性温吞平实,只怕是个和缓性子,不至于暴戾打老婆。”
“他在顾家有不好传闻的时候还愿意向我家提亲,说明他脑子清楚,不是人云亦云的庸才,也说明有意攀附我们家,至少你嫁过去他看在前途的份上不敢对你不好。”
“不过美中不足就一点不好,他是个鳏夫,我担心他是个克妻命,这点还要请你们爹爹的幕僚看看。”
顾介甫的幕僚中不乏能人异士,自然也有精通面相学的,在古代咨询不发达的情况下,这面相学有很强的统计学意义,所以很受老百姓欢迎。
三娘子和六娘子对视一眼。
三娘子便点头:“若是他没有克妻命,女儿就愿意答应这门婚事。”
她这么痛快,太太倒有点遗憾:“其实你不如再等等,就算你的名声不好,过个半年也该平息了,相信你们姐妹情深,其他娘子们不会怪你的。”
“就因为妹妹们对我好,我才不能这么装作若无其事坏了她们姻缘,我嫁过去能快速让这些谣言平息,旁人只会觉得王技是信口开河。”三娘子眼中已经渐渐流露出了坚毅,“再说我……姨娘做出那么多事之后,我自觉对不起园子里许多人,不管是太太、大哥哥、还是几位妹妹,倒不如赶紧出嫁,去新的家里忘记这一切。”
太太很理解她急切抛下一切的心情,就也不多劝:“那就等消息,若是看过了无妨,我就跟你们爹爹说,定下这门婚事。”
*
木兰骤然得了自由身,高大义最高兴,他们兄妹终于都不是仆从了!
他毕生愿望就是帮妹妹脱籍,如今五娘子提前兑现了愿望,自然对五娘子感激不已。
不过妹妹却惹了新麻烦。
正发愁,五娘子又派人叫他们进府,问他们:“若是府上愿意收木兰做干女儿,好方便木兰出嫁有个高些的身份,不知你们可愿意?”
高大义不大愿意,他本能反感这种事,他们就是平头百姓,能给知府的回馈有限,说不定机遇背后暗藏着风险。
可是回头看妹妹渴求的目光,再想起五娘子的仗义相助,那份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闷声闷气一句:“让木兰说吧。”
木兰先是谢过五娘子在其中周旋的辛苦:“我知道以老爷的性子并不会这么好说话,这都是娘子冒着风险替我争取来的,可我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若我出嫁要为难娘子,为难哥哥,这婚事不要也罢。”
“嗯,我们不用上赶着。”这点顾一昭也同意,“那我们就先等等,看看李宾怎么说。”
“好。就听五娘子的。”高大义随妹妹回家。
谁知走到巷子口,就见门口有一位媒人正欢天喜地等着他们呢,一见他们就迎上来恭喜:“恭喜,李盐运使家差遣我来说亲!”
原来李宾气得当时就拂袖而去,扭头就请了族老分家出去自立门户,吓得祁听莲神魂不稳:“儿啊,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你还科举不科举了?”
李宾冷笑:“这有什么可怕?我如今身上已有了举人的功名,有人带了田地能投靠,我自己也能谋求个小吏做做,还怕养活不了我自己妻儿?”
给祁听莲差点吓晕过去。
她一直拿物质要挟儿子,却没想到生怕分离的不是儿子,而是她。
盐运使也舍不得儿子,思来想去就与儿子商议:“也罢,当初承诺过等你中了举人就给你提亲,如今爹娘帮你提亲就是,不过你得答应不可荒废了学业。”
“真的?”李宾喜出望外,“多谢爹娘!”
这消息被顾介甫知道,自然是立即去认了木兰做干女儿,还吩咐顾一昭准备了丰厚的拜亲宴,将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官家女眷都请来做见证。
因着都是内宅女眷,所以这回的宴席在更精致的曲水流觞举行,顾一昭事先定制了精致的拳头大小碟小碗以及稍大一号的木托盘。
沿着溪流铺设了软垫和案几,由各位夫人坐着喝茶吃饭,每道菜肴则放在托盘中顺着溪水流下,若喜欢哪道菜就自己亲手端上来,好玩又有趣。
为了更好的体验度,她早早就在两岸开始杀虫杀纹,又定制了精巧的木盖子,确保食物不会沾染脏东西。
等到开席那一天,女眷都大开眼界:溪水潺潺,两岸芳草萋萋如薄地毯,上面铺了各种锦垫和案几,各色饭食顺着溪水流下来。
因着上面盖了木盖所以看不到盒子里的情况,但盒子外面粘着小纸条,上面写了诗句。
张夫人就笑:“偏你家这个五娘子点子多,我还没吃过这么风雅的宴席呢。”
她挑选一张:“我就要这个卷起千堆雪,听着就风雅,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不是雪。”
大家都觉得有意思,于是都盯着她揭开盖的盘子看过去——是香酥竹荪鱼卷。
“鱼肉雪白,我竹荪雪白,卷到一起,果然是卷起千堆雪啊。”张夫人很满意,“我尝尝吃起来如何?”
是将青鱼肉剁成鱼茸后填入竹荪,裹上碎馒头末后油炸,脆脆的外皮咬开是网状柔韧的竹荪肉,再里面是嫩嫩的鱼滑,谁会不喜欢呢?
阮夫人跃跃欲试:“我也要试一试。我也想吃鱼肉,不知道能不能再有一样的?”
不过她就没这么好运气,精挑细选选了个“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又是湖水又是藕塘:“这里面应当有鱼吧?”
结果揭开盖发现是糖醋藕带,惹得周围夫人们大笑,阮夫人也笑:“我喜欢吃咸味炒出来的藕带,越脆越加辣才好吃,不喜欢吃糖醋味。”
她也不恼:“说不定下一把轮我就能抽到鱼。”
夫人们各有斩获,时不时传来惊喜和失望的声音,看来抽盲盒是从古至今都有的活动。在听说这宴席由顾一昭承办后,纷纷询问她:“不知可否受累帮我家也办这么一场有意思的宴席?”
城里贵妇们每日里就是吃喝玩乐,自然要的是新奇有趣。顾一昭这种曲水流觞的方法耳目一新,自然很受欢迎。
顾一昭当然不会错过这份挣钱的生意:“实不相瞒,这是我家铺子管事做出来的……”
“自然是按照市价给钱!”那几位夫人大包大揽。
“你们可别惯着她,小孩儿家的懂什么?要我说,这几位夫人家里都有自家厨子和管事,谁能做不出这个?”太太在旁替顾一昭递出免责声明。
“那可不一样。”夫人们摇头,“会做诗的不懂饭菜,懂饭菜的却又不会与诗句关联,这还是可遇不可求呢!”
于是顾一昭一会功夫就收了好几个大订单,她想:难道这就是古代版的派对策划?
夫人们其实今日来看热闹的因素居多:谁家丫鬟能被抬举成干女儿啊?
太太倒是会说话:说本来是佃农的女儿,在家里帮忙期间发现她心灵手巧又能书善画,家里也是清白耕读人家,就觉得难得认为了干女儿。
夫人们困惑略消,再看木兰举手投足大方自信,也能吟诗作句,与中等门户人家娇养女儿不相上下,就收起轻慢之心,认认真真对待木兰。
再加上今日饭菜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可见顾家心里对这位高木兰很上心,并不是他们猜想的随便认干女儿,当即决定一会的见面礼要给的再丰厚些。
七娘子随手捻一份: “春江水暖鸭先知。”
是一份熏板鸭,鸭子先卤再烤炉熏,入口满嘴鸭油直流,鸭皮酥脆,雪白的鸭脂肪香气十足,充满富足感,嫩嫩的鸭肉带着果木香,果然是春江水暖。
四娘子自嘲一笑,木兰认亲加上李宾诚心求娶木兰,如此一来李宝与她的婚事就不成了。毕竟只有穷人家才会两姐妹嫁两兄弟。
说到底是李宝对她自始至终都可有可无,不然他执意争取,就如李宾一样,祁听莲夫妻两人难道还能一味只偏向大儿子?
自己姨娘忙碌一场,倒不知为何?她在黄泉下知道这一幕会不会觉得自己白费力?
果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祁听莲真是满身不自在。
她坐在一堆锦绣衣衫的妇人中,冷眼打量着今日的主角木兰。
木兰成了自由身之后就卸了丫鬟发髻,梳着市井里女子常t见的挑心髻,发间簪着镶嵌宝石鎏金银挑心,额间垂下细碎的银鎏金流苏,衣裳也不过比寻常人家看着讲究些,并不一味奢靡,看着不忘本。
只不过祁听莲看着那鎏金流苏就闹心:“若是娶个有钱儿媳妇,岂不是是赤金的?”
旁边夫人们都在冲着木兰友好微笑,毕竟今日之后她就有顾家和李家两大权贵的庇护,与普通丫鬟不同。
再看园子里端菜的、做杂活的小丫鬟们,一遇到机会就会好奇羡慕往木兰脸上打量:几天前大家还都是伺候人的丫鬟,今天木兰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与夫人们平起平坐了,这不就是撞大运了吗?
祁听莲想想就觉得闹心:要是以后她与谁起了争执,对方只要来一句:“我家丫鬟从前还与你家儿媳妇是秋香拜把子的交情呢。”,那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脸会丢到哪里去。
伤心、沮丧、失望、愤怒,让祁听莲抽了一碟子菜:“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哼,我让你得意,说不定是大梦成空呢!
这是一盘诗礼银杏,是将银杏果处理后加了蜂蜜炖煮,又甜又香,只不过到底银杏本身的微苦感无法怯除,祁听莲咀嚼着银杏果,觉得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吃完饭大家就移步花厅,眼看着木兰向崔氏敬酒和磕头,献上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崔氏也收了她的礼,回赠顾家女儿都有的赤金长命锁,以及一份见面礼。
至此就算礼毕。
祁听莲再不愿意也得愿意,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儿子不用离心离德,再说成为知府家干女儿也比平头百姓强。”
这么想着也勉强笑着,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各家夫人们也都给面子,送上了自家的贺礼。
认了干女儿没多久,祁听莲就打发官媒再次送了聘礼,这门婚事便也定下来了。
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各个错愕:“怎得昨天还是丫鬟,今天就成了家里小姐,还嫁了显赫一时的盐运使儿子?”
木兰这也运道太好了!不知道是祖坟哪里冒的青烟,居然能有这狗屎运?别说是丫鬟了,就是城里寻常员外士绅家女儿都没有这等机遇。
四娘子酸溜溜跟五娘子说怪话:“谁家丫鬟不是配个小厮?好些的就是配个管事,你倒好,给配了个炙手可热的官宦子弟?”
她没了好婚事,阴阳怪气,顾一昭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就笑着耐心跟她解释:“谁说丫鬟一定要嫁小厮,我瞧着我那木兰就与李家少爷很般配。”
这……
四娘子哑口无言,扪心自问,木兰那丫鬟生得好不说,统身气质平和如一株木兰,也识文断字,为人处世更是滴水不漏,除去出身自己还真比不过木兰。
于是心里那一丝不忿也消散了:“也罢,我不如你我认了,没想到连你的丫鬟都不如。”
“四姐姐又说怪话了。”顾一昭笑着拉起她的手,“你若不嫌弃,跟我管家理事可好?”
“当真?”一听自己可以掌家,四娘子那点苦涩荡然无存,眼中尽是惊喜,“我可以吗?”,她以前跟着大伙儿一起管家,那是学徒式的,大家一起商议个结果,还要去请示了太太才行,不像顾一昭如今管家是真的权柄在握。
“自然可以。我记得四姐姐学东西很快,当时打理家事不也很好?”顾一昭真心诚意。她穿越过来是个成年人,可四娘子是个实打实的小孩,她能做到那种地方已经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