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随母亲嫁过来,又看着长大,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把自己接到这里的孙女,二老太太难得多说了两句:“这要是小祁在外面受了伤,不和你说,你生不生气?继刚你生不生气?”
严雪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奶奶,没人告诉我受了伤可以和别人说的。”
两辈子都没人告诉过她这些,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
上辈子爸爸比她更辛苦,后来又生了病,她就算在外面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让眼眶带一点红回家。
这辈子继父再好,妈妈也死得太早了,她生活在仅有一个血缘亲人的家庭里,还要照顾继刚……
所以不是她不想说,是隐藏伤痛已经成了本能,她根本就没有要告诉别人的意识。
二老太太也知道她过得不容易,闻言滞了滞,又长叹了口气,“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觉得还好。”严雪从来都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我还有您,有继刚,现在也越过越好了。”
那双笑眼弯弯的,只见清透,不见勉强,却看得二老太太更加心酸。
她也是寄人篱下的人,有时候更能体会严雪的心情,干脆不再说了,反而过后找了祁放。
当时家属队的人正好过来通知严雪,让她准备准备,后天开始上山清林。
老太太一见祁放下班了,赶忙把人截到了一边,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反正严雪送了人出去,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之前几天看也不看,这会儿又直勾勾盯着,严雪莫名感到了些不自在,下意识避开了男人的视线。
也是这一避开的动作,泄露出她若无其事下那一点想极力隐藏、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情绪。
祁放没有和之前几次不小心对上视线后一样别开,而是走过来,抬手触了触她的额角。
严雪本来想躲的,可很快又想到那处头发下有什么,当初她摔破头时留下的伤疤,停住不动了。
祁放的手指就在那个伤疤上摩挲了下,低了眸刚要说什么,外面又有人进来。
刘卫斌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脸蛋通红,说话还在喘,“严雪姐,继刚在、在学校跟人打起来了,老师让我叫你过去!”
“继刚在学校跟人打起来了?”严雪很是意外。
严继刚懂事听话,又性子腼腆,连跟人争执几句都要鼓足勇气,怎么会和人打架?
“我马上就过去。”严雪转身回去拿外套,祁放已经先一步帮她拿了过来。
二老太太听到动静,也有些急,还问刘卫斌:“打没打坏?”
“也没吧。”刘卫斌挠挠头,“就是在学校打的,打的时候正好被老师撞上了。”
显然在这孩子心里打架不是问题,被老师看到了才是。
很快严雪收拾好,跟刘卫斌一起出了门,没想到祁放也跟了上来。
严雪没说什么,先问了问刘卫斌知不知道严继刚打架的原因。
结果刘卫斌也不知道,说是课间活动有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严继刚就冲上去了。
看来还是严继刚先动的手,这严雪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几人匆匆赶到学校办公室,还没进去,就听到柳老师大声训人的声音,“就算你没爹没妈,你姐姐总该教育你吧?说打人就打人,我们家国忠咋的你了?”
旁边是袁老师劝人的声音,“事情还没弄清楚,先别骂孩子。”
“咋没弄清楚了?都看到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家国忠可没招他惹他……”
话还没说完,严雪和祁放就进来了,柳老师枪口立马一转,对准严雪,“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弟弟的?”
她办公桌边,他儿子就抽抽搭搭站着,冻出两个红脸蛋的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鼻涕。
严继刚则垂着头站在袁老师办公桌边,听到动静抬起头,朝着严雪露出一个很是羞愧的表情。
严雪先递给弟弟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看向柳老师,“我觉得挺好的,至少继刚不会把没爹没妈这种话挂在嘴上。”
没有父母又不是孩子的错,比起失去父母教养的孩子,整天以此攻击孩子的人才更没教养。
柳老师显然是听懂了,眉毛一立,“你这是啥意思,你家孩子随便动手打人,你还有理了!”
严雪理都懒得理她,径直走到严继刚面前,弯下腰与他平视,“你实话跟姐姐说,他是不是又骂你结巴了?”
“结巴咋能说是骂?你家孩子本来就结巴。”柳老师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立马反驳。
严雪依旧不理她,只看着严继刚,倒是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祁放看了她一眼,“那蠢货也不算是骂人。”
很平淡的语气,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听得有人赶紧别过头去忍了下笑。
严继刚小嘴巴也抿了抿,然后才摇摇头,小声道:“没、没有,他说的不、不是这个。”
柳老师立马得了理,“你看看,你家孩子自己都说我儿子没招他惹他!”
严雪却注意到了严继刚那句“他说的不是这个”,觉得那话恐怕比说严继刚结巴还要过分。
她声音更柔,“那他都说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姐姐和老师?”
没有一来就训斥、质问,而是包容他,相信他……
严继刚又抿了抿嘴,脑袋也低了下去,“他说……他说你是不会下、下蛋的母鸡。”
竟然是因为她?
严雪一愣,严继刚已经继续道:“说你结婚一、一年了,连个孩、孩子都生不出来。”
办公室里瞬间为之一静,就连柳老师要出口的话都在嘴边卡了下。
她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们家国忠咋会知道这种话?”
“那就要问问是谁在他面前说过了。”严雪已经转头看向了柳老师,“总不能是我跟继刚这么说自己,让继刚编的吧?”
她是真有些生气了,虽然一直知道林场有人嘴碎,爱说闲话,可怎么能把这种闲话说到孩子面前?
严雪也不去问孩子,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柳老师儿子的心虚,只问柳老师:“你们当老师的,平时就教孩子这些?”
说着一笑,笑容完全不达眼底,“我可真要怀疑怀疑学校选老师的眼光,替你们班上的孩子担心了。”
“我哪知道他是在哪听的?”柳老师还想狡辩,话里却显然承认她儿子确实很可能说了这种话。
“那可真难为你了,开着当老师的工资,操着国家领导的心,连人口增不增长都要过问。”
从严继刚说出那话,祁放神色就彻底冷了,“你这么着急,不如别当老师了,回家专管人口增长。”
显然是叫柳老师回家生孩子去,办公室里又有人没忍住,偏头憋了一下笑。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把柳老师怼得半天没能说出话,严雪就看向了袁老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袁老师摇摇头表示不麻烦,“继刚平时还是挺乖的,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告诉老师,不能再随便动手了。”
后面这句显然是跟严继刚说的,严继刚也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对不起老师。”
“那我们可以把孩子领走了吗?”跟袁老师道歉是应该的,毕竟给人添了麻烦,严雪可不会让弟弟跟那母子俩道歉。
她也不想搞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毕竟他们又从来没招惹过那对母子,凭什么要低这个头受这个委屈?
回去的路上,严雪才问严继刚:“你之前是不是就听到过这种闲话?所以才想要小外甥?”
毕竟就算听刘卫斌说了什么,他当时也不该躲避她的视线才是。
果然严继刚闻言抬头看看她,又把小脑袋垂下去,显然是默认了。
这群人真是闲的,严雪刚要说什么,祁放已经摸了摸严继刚的头,“不用管他们,我和你姐姐都不急,关他们什么事?”
她也就换了话,摸摸严继刚另一边,“咱们继刚长大了,都知道维护姐姐了。”
见严继刚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又放轻声音,“不过呢,以后有这种事可以和姐姐姐夫说,姐姐姐夫找他们去,咱们还占着理。”
严继刚点点头,严雪这才收回视线,然后不经意和祁放对个正着。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两人光顾着一致对外,好像都忘了他们还在冷战。
回到家跟二老太太一说,二老太太也气得不轻,“都什么人呐?这种话也能当着孩子说?”
又去看看祁放和严雪,祁放直接道:“我和严雪都还年轻,不急。”
二老太太也确实没见他着急,也就不担心了,赶紧招呼几个人吃饭。
谁知是情绪波动太大还是怎么了,饭菜一上桌,严雪竟然下意识屏住呼吸,捂着口鼻偏过头。
祁放那桃花眼当时便沉了,“怎么了?让她气得吃不下去?”
严继刚一听,也担忧地抬起头,“姐姐对、对不起,以后我再、再也不跟人打架了。”
“不是。”严雪摆了下手,刚想说什么,又重新将脸转了过去。
这下祁放唇都抿了起来,总不能是这几天跟他冷战,被他气的吧?
他赶忙帮严雪拍了拍背,唇也凑到了严雪耳边,“不气了,我不气了行不行?”
其实听二老太太说过那些,他就没那么气了,倒是心疼更多了一些。
一片慌乱中,还是二老太太最先镇定下来,看看严雪,“你这个月的例假来了吗?”
祁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严雪愣了下,“还没来。”
“晚了几天了?”
“六七天吧。”
老太太没再问,直接把桌上味道比较重的臭大酱撤了下去,“过两天家属队你先别去了。”
这下祁放也反应了过来,看看严雪,又看看严雪完全看不出异样的肚子,捏住筷子的手指收紧。
吃过饭,他就坐在炕边,一会儿看严雪一眼,一会儿看严雪一眼,看得严雪很不适应。
最后眼见上班时间要到了,他才不得不站起身,“明天我请假,陪你去趟医院。”
严雪其实也还有点没回神,但有人比她反应还大,她反而镇定了,“着什么急?等你休息那天再去。”
别管事情确不确定,家属队那边严雪是肯定不能去了,她本来也在等着郎书记那边的消息。
家属队里多是些已婚妇女,一看严雪莫名其妙不来了,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郎月娥当天就跑过来看严雪,“你这不是有了吧?不确定也得小心点儿,可别上山抻着了。”
李树武媳妇也挺高兴的,主要严雪这一有最少一两年不能干活,还不得更抓紧把木耳种上。
到时候再来找她买树头,五十她还不卖了,最少八十,八十严雪也得乖乖掏。
女人间这些事郎书记倒是不知道,企划书熟悉得差不多了,就找了个时间拿去给瞿明理看。
他也是鸡贼,知道瞿明理之前私底下找过祁放,估计跟祁放严雪两口子关系还可以,先来拉个同盟。
这位很年轻的新书记也正处在积极进取的年纪,能接受新东西,也愿意为了政绩放手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