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高速的风景有多美,省道的路况就有多遭,两车道的柏油路上挤满了拉矿的大货车,路面尘土飞扬,树叶子蒙尘,一点不像绿宝石了。道路不堪重负被压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大奔颠簸得仿佛在巨浪中艰难航行的船。
性能优良的豪华轿车在高速公路上跑60公里只需四十分钟,下了高速进入省道,到达戴豫下基层的正良乡虽然只有28公里,却用了一个半小时。
逗逗和可乐东倒西歪地下了车,小手捂着脑瓜子哎呦哎呦喊个不停,直呼迷糊。好在没晕车,喝了派出所民警给倒的开水,缓了五分钟又都活蹦乱跳了,继续趴窗户看风景。
正良乡的街面建设当然跟省会城市谭城没法比,但这里不像闭塞的山村那么破败。乡里主街两旁全是新建的三四层小楼,四四方方的建筑一半刷了浅橘色的石灰涂料,另一半小楼的墙面则贴了白瓷砖。
饭店,旅社,卖服装鞋帽的商店全都有,最特别的店铺是玉器和玉石店,数量还不少。
包包头小娃问派出所的民警卢秀华,“阿姨,路上的大车拉的也是玉石吗?”
卢秀华在正良乡派出所做户籍登记有些年头了,头一次见长得这么有灵气又可爱的孩子,没急着回答问题,她先反问了一句,“你俩吃啥长大的,咋长得这么好看呢?”
逗逗指着卷毛好朋友告诉中年短发阿姨,“他吃山珍海味长大的,”又指了指自己个儿,“我吃仙气长大的。”
“唉呀妈呀,你俩可真不简单呐,听着像是下凡来的。”卢秀华被小娃逗得哈哈笑。
“嗯呐,我就是为了普度众生来的。”老祖痛快承认。
陆可乐对好朋友爱吹
嘘的毛病早就免疫,帮着一起吹,“她是龙化形成的人,来人间伸张正义,专管破案。”
卢秀华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又破功,笑够了才跟孩子们解释,“玉石是精品矿,没那么大的量,大车拉的是菱镁矿,是五年前勘探出来的,以前正良乡靠玉石,挣不着大钱,自从发现了镁矿才彻底富裕起来。”
镁,老祖知道,元素周期表学过,只知道原子序数12,不晓得镁的具体作用。总之就是矿物,本省面积不算大,但矿物储备十分丰富,小小一个正良乡就有两种重要矿藏,可见一斑。
有矿藏的地方就有纷争,孙局能排除万难把老祖她爸下基层的地方从偏远的西部地区,调到离家近的正良乡,就是因为这里纠纷不断,乡派出所不堪重负,急需支援。
正良乡有好几件陈年旧案没解决,又出了轰动全省的灭门惨案,老祖觉得她爸戴警官也被她传染了,走哪哪死人。
戴警官这会儿不在,整个派出所只有卢秀华一个人留守,其余人都在外面忙碌。
被灭门的人家姓荆,死了七口人,殡仪馆的停尸间改造的解剖室尸体放不下,钢城那边又紧急调来了两辆移动解剖车。
一次性死亡七人,属于大案级别,省厅势必要协助办案。
这边搞物证的民警虽然经验可以,专业度没法跟省厅的物证专家比。专家今早几乎跟老祖差不多同时间出发的,他们的面包车不行,在省道的大坑里乘风破浪浪不起来。
小马带俩小孩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见一辆挂谭城牌照的警用面包开进派出所大门。
省厅物证科科长姓钟,叫钟迅,是个红脸大汉,长得跟他本家钟馗差不多,看外表不像是干细致活的,脾气更不像,下车后踢了面包车一脚,恨恨道:“没用的玩应。”
这破车半路颠坏了,要不他们也不能耽误那么久。
让逗逗惊喜的是,咯咯哒叔叔陈晨也跟车一起来了。
“孙局说大案稀有,临时让我加塞,跟着来帮忙,多学点东西。”
“是这个理儿。”老祖人小鬼大点了点头。
钟迅低头看她,“你就是方魏说的小神探?”
“区区不才,在下是也。”老祖晃着脖子怪模怪样回道。
本以为门神会质疑她,结果他拎起箱子就往大门外走,“还等什么?赶紧跟上。”
正良乡虽然富裕起来了,论规模还是一个小乡镇,就一条主路,从东北向西南倾斜,全长一千米左右。
出事的荆家就在这条主街上,开了一间玉器行,不用卢秀华带路,从派出所往北走三百米就到了。
事发已经两天了,荆家小楼外的警戒隔离带的人群还没散去,不光住在乡中心的人,许多下面村子的人听到消息都来看热闹。
猎奇是人的本性,如果谭城出了一样的灭门事件,围观的人会比正良乡多百倍。
戴豫没在这里,正良乡没有殡仪馆,他在10公里外的县城殡仪馆等尸检报告。
派出所副所长带了两个当地民警守在现场,为了防止窥探,玉器店正门的卷帘门一拉到底,所有窗户都被遮住,人员从后门进出。
两个小娃手拉手跟在大人身后,先打量小楼的外观,是个三层建筑,刷墙的浅橘色涂料被菱镁矿的灰尘污染,显得脏兮兮的。面对大街的一面有3扇窗户1道门,大人说这叫四开间,北方一个开间基本都按3米算,总长度就是12米。
正良有矿是因为山多,主街就建在两道山梁所夹的沟沟里,楼后就是山,山梁不算高,上面长满了矮松。
钟迅出示了证件,副所长立即放行,荆家人平时也常走后门,专门搭了个小门厅,用来换鞋和存放杂物。
见来人换上出现场的工作服,还给小孩套了防尘服,鞋套太大,用皮筋给孩子们的小脚扎紧了。
副所长奇怪得不行,没忍住开口问:“他们也进去啊?”
钟迅没搭理他,指着可乐问逗逗,“你确定你小男朋友可以?”
这个门神脑子有病,遭到两个小娃眼神攻击,逗逗老祖凶巴巴地申明,“他不是我男朋友,小男朋友也不是,我是福尔摩斯,他是华生,我们俩是办案搭档。”
门神老钟终于笑了,“有意思,我现在倒是有点相信方魏不是在吹。”他转头对副所长道:“你们不是已经取过样了吗?我们进去复查,他俩要是惹出事,我负责。”
既然这么说了,副所长也管不了那么多。
推开后门,入眼的是摆满玉器的柜台,玉雕坐佛最多,大大小小,神态各异。
屋里血腥味不是很浓。案发时间是前天凌晨,人都死在床上,味道没飘散开。
一楼不是凶杀现场,没有触目惊心的场景,跟平时营业没有什么两样。
见玻璃柜台都好好的,没有被砸的痕迹,玉石摆件也都各就各位,陈晨低语,“难道不是奔着抢劫来的?”
“那倒未必。”姓秦的小眼睛副所长立即摇头。
陈晨挑眉,看来楼上有情况。
钟迅招呼助手在一楼复检,很明显一楼不是关键,重头戏在楼上。
早前布置的踏板还在,大家小心地踩着踏板上楼,钟科长亲自出手,拿着部里最新研制的紫外线灯从木质楼梯开始检查。
直到上到二楼,木质楼梯并没有发现血迹残留的荧光色。
一上来就是一个小客厅,沙发,电视没有被破坏,都还好好的。
客厅对面是靠近山体一侧的厨房,里面空间不算小,除了灶具,还放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和冰箱。
朝南的走廊有四个房间,推开右手第一间屋子,比起浓重的血腥味,视觉上的冲击反而更大。
房间里被合上的窗帘是红色的,红色的光影中,床上和墙上落满了更深一层的红,喷射状的血迹到处都是,虽然被害人已经不在了,光是想象当时的惨状就让人毛骨悚然。
床头挂了一幅略显过时的婚纱照,年轻的女主人身穿八十年代流行的笨重婚纱,跟男主人在影楼摄影师的指导下摆着略显笨拙的姿势,两副年轻面孔洋溢着略带羞涩的幸福笑容。
他们就是在这样一幅见证幸瞬间的照片下被杀害的,新娘的脸上还溅了两滴血。
钟迅的关注点不同,指着照片的血迹,道:“能喷那么高,应该是慌乱下刺中了心脏大动脉。凶手不像有经验的样子。”
秦副所长又唱反调:“那也未必。”
“哦?”钟馗没有继续追问。带头退出房间,先走个过场,事后他要详细检查。
右手边第二间屋子有两张小床,这家人十分爱照相,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上放了一张孩子们的合照,是一对七岁左右的双胞胎男孩。
床上没有血迹,孩子没有命丧刀口。死法无外乎以下几种,勒死,闷死,拧断脖子而死。
钟迅面色阴沉,陈晨双手握拳,目眦欲裂,做刑警的见过无数死亡,面对被杀害的幼童永远无法释怀。
稚子何辜,人最像畜生的时刻就是此案凶手的所作所为。
两个小孩心中也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
杀人犯都该下地狱!
众人静默地退出儿童房,对面两间房间被当做库房在使用,里面架子上堆满了没加工的玉石,还有一些成品和半成品。
陈晨发现了副所长不认同他推断凶手不是谋财的原因。
其中一间库房桌子上有个保险柜,呈打开状态,里面空空如也,柜门上有把钥匙,应该是凶手在别处搜到钥匙,取走了里面的财物。
现在不方便发表评价,大家快速上到三楼。
三楼的格局跟二楼差不多,只有两间房间住人,其余空间都处于闲置状态。
钟迅也发现了副所长不认同他说凶手经验不足的原因,楼上两处现场,血迹喷溅较少,凶手像是找到了杀人的正确节奏,一刀致命,得心应手。
老秦介绍这家人的背景,“老两口就两个闺女,没儿子。二楼死了的小夫妻是老荆
的大闺女和大女婿。他家干玉石生意早,攒了些家底,怕买卖没人继承,招了跟他学徒的小邵当了上门女婿。
双胞胎的老大跟荆家姓,女婿没意见,跟谁姓都是他儿子,日子过得挺和睦,没听过他家吵闹打架。
小邵得了老荆真传,玉雕水平青出于蓝,外地人都爱上他家进货,生意也挺好,跟这条街其他玉器店比起来,能排在上游。
他家小闺女荆岚岚今年二十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荆给准备的嫁妆不少,已经处了个朋友,年底结婚。”
逗逗老祖支起下巴,听副所长的意思,这家人富裕和睦,小日子蒸蒸日上,杀他们一家的动机不明。
“副所长,他家有仇人吗?”小孩开口问,防止所长大惊小怪,还主动坦白,“我爸是来你们这里联查联排的戴豫,我也能查案。”
老秦恍然大悟,举起大拇指,“虎父无犬女啊。”夸得一点不走心。
小小的查案顾问他没当回事,背景他还没介绍完,本来也是要说的。
“事情蹊跷就在这,老荆人不错,乡里这些商户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候没货了,互相还调个货,主打一个和气横财,平时也没矛盾啊。
俺们这的玉矿大部分都是蛇纹石玉,不是很值钱,利润空间小,大家挣不了多少,就靠走量,说白了就挣个手工钱,没有挣抢的必要。”
陈晨掏出笔记本,边念叨边写,“凶手盗取保险柜像是谋财,连最小的家庭成员都不放过,也像是寻仇。看现场的惨烈程度,跟大女儿夫妻的仇恨看似更大。
能在短时间内杀掉一家七口,没被发现,行动力一流。有两个成年男子在场,谋杀没遭遇反抗,凶手是壮年男性的可能性更大。”
这总结写了跟没写一样,陈晨写完自己都笑了。
这件案子最特别的一点,凶手动机不明。
如果现场痕迹线索没有太多收获,动机将至关重要,决定查案方向,搞不定这个,案子将十分麻烦。
确实麻烦,戴豫取回的尸检报告,年轻的一家之主邵强身中12刀,凶手有点杀红眼了,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媳妇荆琴琴身中三刀。两个孩子是被枕头捂住窒息而亡的,老两口身中一刀,伤在致命的心脏处。
值得一提的是荆兰兰,她喉部存在致命机械伤,先被捅了一刀,后又不解恨,凶手把她勒死了,死前受到侵/犯。
又多了一个动机,情杀。
戴豫也不得不承认,查了这么多年案子,动机不明的见过不少,头一次见过动机这么不明的。
小孩中午跟戴警官单独待了一会儿,“爸爸,老郑把你调走,打乱咱们的查案节奏。感觉他需要准备时间,他不会真想跑吧?”
“跑不了,咱们防着呢。”
“爸爸,我有种感觉,咱们查老郑总差口气,就是因为咱们的功德值攒的不足,我感觉快了,把这件涉及七条人命的案子解决了,抓老混蛋条件就该成熟了。”
戴豫勾了勾唇,“那就借你吉言,咱们加把劲。”
“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