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吕承平是如何出现在皇宫里这就说来话长了。
吕承平自己其实也很纳闷,他在岳麓书院白天上了一天的课,只不过是晚上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再一睁眼人就在马车里了。
再往外一瞅,这哪里还是他熟悉的地方啊,外面都是荒郊野岭。再看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他喊了好几嗓子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一心赶路。得,这回遇到的又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不过上回是一个,这回他数了数是三个。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掳截了,可对方掳截自己干嘛,他一没钱,二来如今长身体的时候,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如今可不是几年前那个黑瘦的猴子,饭量大涨。掳走他意欲为何啊!对方也不怕砸手里。
见对方虽然不理他,但是一日三餐伙食极好,也没有什么恶意。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他决定静观其变。
这一静观其变就静观了好多天,除了每日里不变的赶路,唯一的变化就是他胖了一圈。这个也不能怨他,天天鸡鸭鱼肉不断,还不动弹,他能不胖吗?
马车一路往北走,没想到竟然行至都城。看着架势,他们似是要进城。他看着都城城门的门吏正在一个个的核验进京之人的文牒。他看着其中一个人背影怎么这么眼熟,像是他爹。正待再细细看去,只见他们这一队打头的人拿出一块腰牌在意欲检查的门吏面前一亮。那门吏立刻态度变得毕恭毕敬,赶紧先将他们放行。
而与吕承平父亲背影相似的人正忙着给其他人登记身份,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到他背后。
等吕兆吉回过身来,那马车早已经驶远。只听得身边共事的门吏说,“吕大哥,刚刚你是没瞧见,那些宫里出来办差的锦衣卫老威风了。哥儿几个几时才能爬到那个位置,咱也想威风八面的出去办回差,回来还能趾高气扬的。人家那才叫高人一等呐。”
高人一等?若论品级,他祖上倒是爬到过。他这一辈子就到这里了。儿子小石头去书院求学从了文,以后就是考上功名也只能做文官了,终究是不能继承祖上遗志了。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日夜挂念的儿子刚刚与他擦肩而过,更没想到儿子从此要开启重返祖上荣光的一生~
而马车一路疾驶,最终停在了宫门外。吕承平看着眼前高高的宫墙,一座座宏伟壮丽的宫殿,有点头晕目眩。
他就这样一路被人带着,晕晕乎乎的往前走,走得他两腿都要打摆子了,终于前面带他的人停了下来。他抬眼一看竟然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兄弟于行。俩兄弟大眼对小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没说话。
还是吕承平先开口了,“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桐江府城求学了吗?”他惊讶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尤其是看着于行穿着一身月白色蜀锦长袍,头戴紫金冠,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端的是贵气逼人。与往日迥异的装束,又加上他出现在皇宫,无端让他想起前段时间关于太孙的传闻,让他心头忽的一跳。
于行听到吕承平的,心下了然,原来他爹对外人是这个说辞,“这也是我要问你的,你怎么在这里?”
旁边自有将吕承平带回来的锦衣卫解释,“启禀殿下,这是圣上为您亲自挑选的伴读,命我等护送入宫。”吕承平被他突如其来的开腔吓一跳,这人竟然不是哑巴。
于行也惊异于皇祖父竟然对自己关心至此,他一定是特意了解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才知道小石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父母双亡又孤身在岳麓书院求学,所以将他送来给自己当伴读。
对于吕承平的身世,沈望秋将孩子送给岳知语的时候有所遮掩,所以大家都以为小石头是父母双亡,其实大家都不知他生父如今尚在人世,而且也在都城,就守卫着都城的南门~
一听那人叫于行殿下,吕承平更不淡定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两小只开始低头窃窃私语,相互交换着各自最近的境遇。听完吕承平心里跟翻江倒海一样,果然跟他猜的不错,于行就是太孙。虽然刚刚预想到这个结果,但被证实还是让他面上惊愕不已,嘴巴张得都忘了合上了。
天了个噜呀!他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竟然是太孙?他这是什么运气?不过他随即想起来,他还给太孙脸上画过胡子,摸过太孙的脑袋,踹过太孙的屁股!!!
看太孙亲亲热热的样子,显然已经将往日的“恩仇”忘了,忘了就好,忘了就好~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自己内向话少,硬是被于行,哦不,是太孙带飞了,做过好些幼稚的事来。
吕承平的到来让于行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自他入宫以来,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环境也是陌生的。他着实有些不适应。现在好了,有好朋友在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说道说道,也是人生乐事。
他高兴的去找皇祖父谢恩。不管他以前对父亲怎样,能为他安排一个这样伴读,显然是费心了。
皇上见于行面上终于不再在阴霾之下,仿佛是受到了好心情的感染,他的嘴角也挂上了浅笑。只是他手上拿着的香囊引起了于行的注意。盖因那香囊上竟绣着一副鸳鸯戏水图。他皇祖父今年已经是耳顺之年,怎么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不过想想这显然不是自己该管的,他皇祖父就是夜夜当新郎官也不是不可以。待于行谢恩出去,皇上的视线才从于行的背影转而又投到手中的香囊上。
他摩梭着上面那颗淡橘色的琥珀珠子,根据锦衣卫这段时间核实递上来的消息,查明这珠子确实产自他幼弟的封地抚顺城的一处矿藏。
而这香囊正是从当初截杀于行的黑衣人身上搜到的。那黑衣人莫非真是他幼弟的人?可那病殃子活似一口气喘不上来随时会蹬腿,他真的会做下这许多事?他会所图甚大吗?
可他几年就在京郊的别院里住着,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还派人随时监视着他,成日里深居简出,并未发现对方有任何不妥。可这琥珀珠子又做不得假。那黑衣人若不是他的人,怎会带着从抚顺城一处偏远矿藏产出的珠子呢?
不管怎样,既然他身上有嫌疑,他总要试他一试!
第300章 一探究竟 这日夕阳西下,暮色……
这日夕阳西下, 暮色渐浓。都城外二十里皇家温泉别院,本就远离市井烟火气息,又在这暮色中平添了些许静谧与安详。
突然门上传来“砰砰砰”急促的扣门声, 声音密如雨点, 似是门外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通报,打破了这夕阳余晖中的宁静。
门房满脸不耐烦的趿拉着鞋子,这饭点儿不知道哪个赶着去投胎的,敲的人心烦意乱。
他一边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边往大门走去,口中喊着“谁啊?”再敲下去吵着哪个路过的主子,他这差事也就别想干了。
可他喊了半天一直到他要开门也没个人应他, 对方只不停的敲门。门房脸上怒意渐显,这人指定脑子缺根筋, 问个话都不带答的, 敲敲敲,就知道敲个不停。
待他愠怒的打开大门, 准备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搅了他的好心情, 若是对方无权无势,那他就指着鼻子怒骂一气。
可打开大门的瞬间,他就呆愣在当场。他看到了什么?门外全是全副武装的骑着高头大马的军队, 多到一眼根本望不到头。他天天迎来送往, 也是有些眼力见儿的, 看这些士兵的穿着不难看出他们就是御林军。
再看那军队里的奢华的明黄色辇车,先不说这辇车比他们王爷的奢华不少, 就是这颜色除了皇帝还有谁能用?若是皇帝的座驾, 那里面的不是皇帝的是哪个?
认知到这一点儿,他的腿开始不听使唤的打摆子,抓着门栓的手也开始哆嗦, 活似寒风中摇曳的枯枝。倒也不是他胆小如鼠,任谁见了皇帝的御驾亲临能心平气和?更惶论这么多双虎目同时瞪向自己,把他瞪得要尿裤子了。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可能有些干涸,他抿了抿唇刚要说什么,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赶紧的跪下,诚惶诚恐的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陛下亲临,小的~小的这就去跟我家王爷通传~”
可他刚爬起来要去通传就被人制止了。他只能闪开位置,眼睁睁的看着一队人马分成两队,一队将整个别院团团围住,一队随着辇车进入这座温泉别院。
别院内,远处山峦起伏,湖泊如镜,近处亭台楼阁,古树参天,温泉袅袅下云雾缭绕,仿佛一处遗落的仙境。
与这秀美景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齐划一目不斜视的御林军。他们直接行至皇家别院的书房门前才停下。
辇车停下后,车帘被掀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从辇车下走到书房门前。
他站定后,刚要伸出手轻扣门,可要扣下去了手终是停了,直接一个眼神给身边的侍卫。侍卫领会后立刻一左一右去推门。
开门的一瞬间皇帝一眼就看到书房里正坐在书桌前扶案的忠亲王。忠亲王此刻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服,全身毫无饰物,正低头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显然被突然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下的笔顿了一下,抬头愕然看过来,正看到皇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立刻放下笔,起身从书桌后绕出来跪拜道,“不知陛下亲临,臣弟有失远迎~臣恭迎圣安~”
皇上仿佛才看到他的跪拜,见他跪瓷实了忙不迭的伸手道,“贤弟快快请起,你我兄弟之间私下里莫要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臣~臣弟~”他话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将整个肺管子咳出来。
皇上见此虚扶变成了实扶。待将忠亲王扶起,看着他瘦削的身体,面色也有些发白。皇上皱着眉头,面上无不担心道,“贤弟,你这身子怎么还是这么不济啊,朕本想让这处温泉养好你咳喘的病根儿,可看着效用不大啊。”
“是臣弟无用,无法为陛下分忧,还要劳陛下如此挂念,臣弟惶恐啊!”
“哎,贤弟你这就外道了,额娘去世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于病榻前将你托付给朕。朕这些年每每想起额娘,又想到你这病体,就觉得对不起额娘的嘱托。”
“陛下莫要妄自菲薄,陛下对臣弟关怀备至,又将臣弟接回来,还赐下这处温泉庄子让臣休养,是臣弟无用。”
皇上抬眼看向书桌,“你身子不济还窝在书房伏案?怎么不在软塌上躺躺,或是去温泉池子泡一会儿?”说着自顾自的走到书桌前,正看到桌上画了一半的牡丹图。只是那牡丹刚画到一半,又污了一角,应该是刚刚被推门声惊扰的笔下走势。
书桌上除了这副画了一半的牡丹图还有几副已经画成的花草图。每一副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一看就知道画此画的人画技了得,显然平日是费了一番大功夫练就出来的。
皇上面上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书架上满是游记和画集之类的闲散书籍,满意之色更甚,不吝赞许道,“贤弟你的画技又更上一层楼了。朕要恭喜你了,于画艺上终成大家了。”
“陛下谬赞了,臣弟~臣弟愧不敢当。只是闲暇~喜~咳咳咳~”,好字愣是咳的说不出了。
等他终于咳完了,拿下来的手帕上赫然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他似是怕被人发现,立刻收在袖中。
可早在他收起来的前一刻皇上就瞥到了,他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阿弟~你~你竟然病得这般重了?!”
忠亲王听后反倒宽慰起皇帝来,“臣弟这是积年的毛病了,不碍事的,陛下莫要挂心才是。”
听着忠亲王说的这样坦然,皇上心里愈加不是滋味。
“朕回去就命太医院院使来给你诊治,他医术高明,定会给你治好。”院使作为太医院最高的品级,担任此官职的官员通常都代表太医院最顶尖的水平。
忠亲王面上多少有点动容,“臣弟多谢陛下。”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他感觉到手下的肩头都有点硌手,他颇为感慨道,“一家人莫要这样客气。”
皇上说到做到,回去即刻就派了太医院院使前去为忠亲王医治。
待周院使回宫后即刻向皇上复命,皇上最关心的当然是忠亲王的病情。
只见周院使斟酌片刻后,回复道,“启禀圣上,忠亲王乃是寒气入了肺腑,若是体质强壮、正气充足悉心调养可以治愈。只是忠亲王气血亏损严重,脏腑功能衰退,正气不足,不仅不会向好,病情会加重,甚至可能会正气耗尽…而亡。”
皇上手里握着的茶杯应声坠地,沉默半响才开口声音低沉的问道,“未来寿数几何?”
“回陛下的话,若是悉心照顾辅之臣研制的方剂,臣能保证三年寿数。”
“三年?”皇上的声音突然拔高,面上明显不悦道,“朕阿弟今年不过四十有二,周院使你说他只能再活三年?!”
周院使赶紧跪下,坦诚解释道,“陛下臣怎敢妄言,臣都是依据脉象下的结论,所说的话都不是无的放矢,均有脉案可查。”
“不是有温泉可以祛除寒气吗?”皇上实在不明白怎么就到了生死这一步。
“陛下,温泉也只是辅助手段,如今忠亲王的肺腑已是摧枯拉朽之势,恕臣无能,无法转圜。”
他犹豫半响终是继续说道,“其实微臣去忠亲王那把脉时发现忠亲王似是早已对自己的病情知之甚详。”
他都知道?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命都活不成了,就算有心上位,也得有命活才能坐到龙椅上。
再说,他阿弟只有三个女儿,并没有儿子,他就算坐上皇位也无子嗣继承皇位。那还有为什么好争的,争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这样的人怎么会篡位呢,就算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现实也是不可能的。他这才彻底放下对这个弟弟的猜忌。
时间很快来到两个月以后的二月初八万寿节。万寿节又名千秋节。这一日举国欢庆,共同庆祝皇上的生辰。宫里也会举办盛大的筵席,皇上率六宫与群臣同庆。
在都城,参加万寿节盛宴可不是谁都能去的,需得是五品官员才有这等殊荣。因此大家都隐隐以能参加盛宴为傲。
往年在筵席上不仅有美味的皇家菜肴可以享用,更有礼乐演奏、歌舞升平。今年也不例外,办得比去年更加盛大。一来今年是皇上的五十整寿。二来太孙归来深得圣心,皇上老怀安慰,高兴之余特意安排今年要大办。
随着礼乐奏响,今年的万寿节典礼正式开始了。放眼望去,此时大殿两侧光宴席就不下几百桌。大殿中间是正在演奏恢宏乐曲的乐师表演。
待一曲罢,皇上满含热忱的与群臣共同举杯祈愿,共祝大魏江山山河永固,国泰民安,一时君臣之间其乐融融。
随着宴饮的继续,宫人们忙碌而有序的上菜。每一道菜肴的食材皆不是凡品,都经过了数十道工序,小火慢炖,精心烹调而成,不仅口感丰富,色彩搭配也令人赏心悦目。
这可不是普通的饭食,这御膳房的美食一年可只能吃到这一回,群臣不由拇指大动。皇上见大家吃的尽兴,又看下首位置的于行,小家伙正是饭量大增的年纪,也吃的不亦乐乎,似被这气氛感染,皇上比平日也多动了筷子。
今日御膳房还推出了几样新研究的菜品,也是头一回亮相,就连皇上也是第一回吃。就比如他面前的这道汤他就是第一次吃。奶白色的汤汁如凝脂般柔和,鲜嫩的绿色菜叶点缀其间,最妙的是那白色的汤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染上了一层红晕,让人眼前一亮,心里暗叹有新意。
他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准备好好品尝一番,可那调羹刚到嘴边,就被人突然从旁打落。随着啪的一声瓷器坠地声响起,他抬眼惊愕的看向那始作俑者,竟然是坐于下首的太孙于行!
第301章 这汤有毒 从皇上的视角看过去……
从皇上的视角看过去, 太孙此时看着皇上面前的那道汤,双手握拳,似是强压心底的恨意。他一字一顿道, “这汤~有毒!”
皇上顺着于行的视线看向面前这道染着红晕的汤菜。
他抬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宫人, 宫人立刻变得惶恐不安,刚刚这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对了他刚好被上菜的宫人不小心碰了一身菜汁,未免熏着皇上他去换衣裳去了。
这会儿他才明了可能是着了道了,他赶紧拿出锦盒里的银针探过去。银针刚一插入汤汁肉眼可见的黑了。果然有毒, 而且毒还不轻。就看那太监拿银针的手抖的人眼睛要花了。他怎么能不抖,他害怕呀, 不管怎样他失职了, 险些害死了陛下。他感觉自己的后颈拔凉拔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分家。
因皇上这一桌是上的最早的,而这道汤菜又是新上的, 所以群臣的桌上还没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