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游刃有余,只有岳展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在皇上身边没有一刻神经是放松的。
等在皇上身边站稳脚跟以后,他脑袋就琢磨起帮于行寻支持势力来了,奈何先太子妃娘家被他得罪狠了,一时之间不好接触。皇后娘娘听说人跟疯了差不多,天天颂佛念经,不问世事。娘家弟弟倒是威震西北的定远侯,但是人在西北边境驻守,远在天边,他也够不着啊。
而先太子之前的势力他更不敢贸然接触,前主子都去世好几年了了,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还有人傻傻的等在原地?说不定早已明珠暗投了。冒然接触,只会将于行,甚至是父母陷于危险之中。
他还没想好怎么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寻找其他势力支持呢,这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打算。
这一日他来讲史的时候,正赶上皇上在御书房大发雷霆,他只好候在门外候着,不期然就听到皇上将御书房的桌子拍得啪啪响,
“朕还没死呢,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打量朕是个不喘气的?”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只听下面跪着的四皇子连连喊道。
“不敢?朕看你胆子大的很嘛,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我且问你,你的一个门客唤名曾齐悦的,前几天是不是奸污并杀害过一个妇人,他被官差拿住后,是你硬将人保了出来?你说是也不是?”
四皇子当即脸色煞白,强自辩道,“父皇,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那曾齐悦不是欺世盗名之徒,绝不会干出这等罔顾人伦的事来。”
“是不是他干的,自有朝廷依律论断,你身为皇子,不思维护朝纲,以身作则遵守法度,反而出手干涉审案,你至朝廷于何地,至百姓于何地?”他说到此处的时候,许是因为气愤,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四皇子见父皇动怒,赶紧认错道,“父皇息怒,儿臣实不该如此鲁莽,只听他一面之词,就以为他是被诬陷的,扰乱案件审理,是儿臣的错。”
皇上显然并没有因他承认错处而软化,而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据朕所知,你如今门下的门客足有六百一十二人数,你需要那么多门客替你筹谋什么?或者说你是在觊觎什么?”
一句话把个四皇子问得冷汗连连,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表忠心道,“父皇明鉴,儿臣不敢,儿臣没有觊觎什么。”
……
站在门外的岳展听着皇上张口就道出了四皇子准确的门客人数,显然四皇子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脱皇上的法眼。他是在说曾齐悦,又不是只在说曾齐悦。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敲山震虎。没看四皇子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脸煞白,鬓角都被冷汗打湿了。
这就是天子的威严,不过是小小的一次交锋,就让四皇子败的丢盔弃甲。
龙椅上的这位,比他想象的更要耳聪目明,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从蛛丝马迹上就推出结论。连皇子都招架不住,更何况他一个菜包子。
这样的皇帝,他真的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合纵连横各方势力吗?
他决定不找了,与其胆战心惊的寻求其他势力的支持,不如就抱紧了皇帝这根大粗腿,趁着这功夫强大自己。这世上,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强大自己,由他自己做于行的后盾。虽然过程会缓慢些,但是胜在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
四皇子挨了训斥,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
回去以后他就遣散了门客,在家闭门不出,做出一副认真悔过的样子。至于是真遣散还是假遣散了门客,就不得而知了。
岳展经了这事,办差也比往日更上心了,每日里忙忙碌碌,有时候深夜才忙完下值,这个时候别说是家里,就是外面的饭馆都要打烊了。每到这时候,他就去千味楼小酌一杯,那里一直给他留着位置。什么时候过去,她总会亲手给他做几道小菜。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浑身放松下来。有时候他来的时候,赶上她也忙得错过了饭点,两人正好一起吃饭。
她将他爱吃的蟹酿橙摆放在他这边,才落座。透过饭菜冒出的氤氲热气,看着对坐的佳人,大约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一桌两人,三餐四季,这样简单温馨的画面。
其实要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为什么喜欢她呢,许是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在命运面前,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他两世被系统操练的累死累活,努力摘得了魁星,却发现前路道阻且长,依旧咬牙风雨兼程。
她又何尝容易,本就幼年丧母,爹名存实亡,小小年纪起照顾年幼的弟弟。后来失了名节被除族也没有自暴自弃,努力赚钱养活自己。情势所逼成为望门寡,依然凭着自己本事撑起了一座千味楼。
让那起子因弟弟年纪小,觊觎他家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让那控制欲极强的婆母容许她抛头露面,因为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毕竟每年千味楼一半的收入都会流入那婆母的口袋。
见岳展不夹菜,只看她,她被看得面上浮上薄薄的一层红晕,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不吃,是今天的饭菜看着不和胃口吗?”
只见那人嘴角带笑的摇头,随即倾身,一只大手毫无征兆的伸了过来,她就愣愣的看着他动作,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了,似是呼吸也不会了~
第219章 人生不言弃 只见他将落到她嘴……
只见他将落到她嘴角处的一缕长发轻抚到她耳后, 温声说着,“这缕发散了,你平日也莫要太累了”。
直到他又落座, 她才找回她的呼吸。她忙遮掩道,“你快吃,再不吃饭菜要凉了。”说着也不看他了, 低头扒饭。
吃完饭岳展等她店打了烊送她回家,也算不上是家,是姜家的一处别院, 姜老夫人为防她不守妇道,令她每日亥时一刻前必须归家,自有看门的婆子帮着盯梢。
本来她不想让岳展送的, 奈何他说她一个女儿家夜里一个人行走不安全,执意要送。其实陈江冉不知, 不独今日, 在那些她自己深夜踽踽独行的时候, 有人夜里巡视的时候在偷偷护送她。即便回乡省亲, 他也是让朋友章君屹帮忙看顾一二。毕竟那位还欠着他两条命呢, 驱使一二还是使得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陈江冉先一步住了步子。再往前走,让盯梢的门婆看到就不好了, 指不定她后头跟婆母怎么乱嚼舌根呢。
“岳大哥, 就送到这里吧, 前面再走几步就是了。”岳展也明白,随即停下来,目送她往前走。
此时,明镜般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夜幕中, 繁星闪耀其间,有晚风吹来,看着她的裙摆被风吹起~影子在月光下慢慢拉长,鬼使神差的,他叫住了她,“江冉,”陈江冉听到他叫她,以为有什么事,转身回头,唇角噙笑问道,“怎么了。”
“江冉,若是有一日,你能脱离姜家,能否~如今夜这般,我如繁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噙笑的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停顿,随后那笑意里染上了些许苦涩,“没有那一日,我是脱离不了姜家的。你有大好的前程,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若是能呢?”
“即便能脱离姜家,我也不会嫁给你的。”她用温柔的语言说着最绝情的话,那话仿佛一把闪着白光的利刃直插岳展的心头,那痛楚瞬间弥漫开来。
他之前想过很多阻碍,唯独没有想过她不想嫁他。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明明她看他的眼神中,他能感到藏着别样的情谊。难道~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吗?他的声音里难掩伤怀,“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你很好,是我不想嫁人,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不想改变什么。今夜风大,你说的话我当没听过,岳大哥,夜深了,你也早点回家吧!”说着不等他回话,就脚步匆匆的往家奔去。
行至别院门口,陈江冉抬头看那匾额上的“姜府”两字,像有千斤重一样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开门的婆子一见夫人来了,忙殷勤的开门,见夫人脸色不好,手脚更麻利了。
陈江冉没有像往日一样洗漱了再休息,而是径直回到自己屋子,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她背靠着门板,虚脱的滑坐到地上。
她不愿意吗?她不喜欢吗?不,她愿意的,她喜欢的。当年她身陷囹圄,他的出现犹如一束光,照亮了她黑暗的世界。他救她于水火之中,惊艳了她年少的岁月。以至于后来见了许多惊才绝艳的人,都觉得不过尔尔。
后来再见,亦觉得不愧是惊艳了她时光的人。她以为她只是欣赏,不会起那喜欢心思的,毕竟从小看着父母从恩爱到情断,到阴阳两隔,她对感情从来都是悲观的。但是喜欢是控制不住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的,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但是他们是不可能的。她只将自己的心意深埋。不想今天他这样说。
她能嫁他吗?她不能。脱离姜家有多难,她比谁都清楚,姜老夫人不会依,姜家的宗族,他们还指着她换一座贞节牌坊呢,自然更不会同意。
即便是真的能脱离姜家,他一个状元郎娶她这个寡妇,这要是传出去,不止同僚要笑话他,他还会沦为全都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会惹来上官的厌恶,那他的前程就尽毁了。
她看弟弟科举的辛苦,就能想到他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这对他不公平。他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值得最好的姑娘。她终究无法恣意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她不能太自私,将那未来手可摘星辰的人拉入万丈深渊。
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到衣衫上。她好像好多年都没有流过眼泪了,她以为自己不会流泪了~
终究还是被这可恶的家伙整破防了。她真的好想跟他在一起啊,哪怕吃糠咽菜,筚路蓝缕,栉风沐雨,被千人指,万人骂,她还想牵他的手……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意难平吧!你遇见了一个这一生最喜欢的人,可你清楚的知道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她用双臂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好受一些。黑夜也慢慢将她包围,人只有伤心了,才会意识到黑夜是多么好的存在,它不止提醒人休息,也可以让人在一个角落静静舔舐伤口,偷偷疗伤,不会有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这一晚注定是两个人的伤心~
有人官场得意又如何,情场失意,譬如岳展。有人官场失意又如何,佳人满意,譬如高览。
虽然岳欣儿的书没有爆卖,但因为有高览,他的书只要分润就都投进了岳欣儿书的印刷上了。一日两日看不出什么水花,时日一长,也如涓涓细流般,流进了万千人家。
本来这样慢慢卖出去,岳欣儿已经很高兴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给这本书带来了转机。
冀州学政潘云廷,原是都城三品侍郎,前些日子刚升至二品学政。他在冀州任期是三年,自然要带着妻儿,一家老小。
虽然他的妻子有七个月身孕,但是身体一直很好,之前也生过三个孩子。冀州离着都城也近。算算日子,到了冀州再找产婆时间也充裕的很。路上就没有产婆跟随。
可是就是这么不巧,这天行着行着突然从树丛里窜出一只野狗,虽然仆人将野狗驱赶了,但是有一匹马儿受到了惊吓,刚好那匹马后面的马车里载着他们夫妻。
马儿一路狂奔,马车颠簸不已,潘云廷虽是个文人,到底是世家出身,有功夫在身上,骑马射箭也是会的。于是他让妻子抓紧了车厢的窗户,自己则奋力从马车里爬出去。
见白马横冲直撞的,前面就是一个陡坡,为了妻子他也顾不上自己了,一个飞身,就扑到马背上,只差一点点他就扑空了。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他赶紧拉住缰绳,控制住马儿,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他终于制服了白马,马车停了下来。
看着前面近在咫尺的陡坡,他长舒了一口气,他跳下马,掀开车帘,想跟妻子分享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成想却却看到了让他惊恐的一幕:她的妻子此刻痛苦的靠在一处角落里,肉眼可见的疼得颤抖,此时是夏日,衣衫单薄,
她身下有一摊水渍慢慢蔓延出来。
“怎么办,夫君,我~羊水破了。”她声音虚弱,疼得牙都在颤抖。
听到这一句,他整个人要疯了,他跟妻子是结发夫妻,风雨同舟二十年,没想到今日会面临这种境遇。
这时候众人也赶过来了,他环顾四周,母亲早逝,服侍的丫鬟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想着三个孩子大了,临走也没有带奶娘,其余的都是一群老爷们更不用提了,直接指望不上。
“附近有没有村落?”他急急问向身边的人。
回答他的是令他更绝望的话,“老爷,咱们走的这一段刚好方圆三十里渺无人烟。”
孩子们也围上来,看到娘这样都吓得哇哇大哭。
潘云廷此刻脑袋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当场,什么也听不见了。谁能帮他接生?若是没人帮,他自己接生,可他不会啊!等等接生?他想起来了,当初新科一甲合出过一本书,他让仆人去买来,毕竟他也是文人出身,想看看那一甲前三名肚子里有什么真章。
书倒是买来了,不过竟然是两本,还有一本看书名是讲怀孕生孩子的,他当时问那仆人,作甚买这个,仆人说状元写的书卖的太好了,他是搭着这本买才抢到的书哩。
他当时还感叹无奸不商呢!
他随意翻了一眼扉页,发现还是探花作序。他还饶有兴趣看了两页序,还跟同僚一起,背地里奚落了探花郎一通。
那书,那书在哪儿?对,对,一定在行李里,他的书走的时候让丫鬟都收起来,全带着了。
众人就见潘大人面上呆愣着,突然又跟疯了一样,跑向车队的后面。来不及解开绳索,他直接剪开,就上车打开书箱,翻找起来。找到第二个箱子时候,终于在书箱的最下角看到《孕产集》三个大字。
看到那书的时间,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迅速的打开,翻找起妇人生产的部分。拜几十年的科举及阅卷经验所赐他读书一目十行,只是一个时辰,他就将他最想看的那部分读完了。
读完,他就打发丫鬟快去烧热水,拿把干净的剪子,烈酒来。一开始大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看大人挽起袖子,才后知后觉,大人这架势,是要自己接生。
唉,能怎么办,他们也没那接生的本事呀!借十个胆儿也不敢揽过来,毕竟人命关天呀!只能看着大人亲自上了。
潘云廷将妻子放平,拉着她的手攥紧声音里带着坚定,给她打气道,“夫人,如今你要生产,咱们虽没有带产婆,不过我看了妇人生产的书,你知道的,我读书很厉害,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们母子平安。”
躺在车厢的于氏,虽然虚弱,听后眼神里有了神采,她自来是信丈夫的,他从来说到做到。
于是他怎么说,她就配合着使劲。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骨开十指,接下来就是最让他紧张的时刻,一定要头先出来。
可上天好像跟他开玩笑一般,先出来的竟然是脐带!是脐带!他记得《孕产集》上说了,最危险的就是脐带先出来。因为脐带先出来,妇人生产时,产道收缩或者疼得痉挛就会挤压脐带,而此时胎儿脑袋还没有出来,还是倚靠脐带呼吸的,一旦脐带被挤压,最多半刻钟胎儿就没有了。
要怎么办,对,先塞回去,然后他按照书中的手法揉肚子,看看孩子体态能不能发生变化,如此第二次,妻子再发力生的时候,终于他先看到的是孩子黑黑的头发了~~
随着一声稚嫩的啼哭,他的幼子降生了。他前面三个都是女儿,第四个自己亲自接生的,是个带把的儿子,终于凑成了好字。他也不是非要生个儿子的,这个年纪早看开了,但是谁能想到孩子们都大了,又上身了。既然来了,妻子身体一直很好,这才留下的。
他抱着孩子,笑着看向妻子,不知为什么眼里氲满泪水,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今日受的惊吓比他之前几十年更甚,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母子就跟自己阴阳相隔了。
若不是那《孕产集》,自己今日就要痛煞了,刚刚他愁的要撞墙时,他就发誓谁能帮他,他一定给他立生祠,常年供奉。写这书的先生,从此以后就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到了冀州以后,潘云廷真在家供奉起岳欣儿来。不止供奉,他本身就是冀州学政,有教化百姓之职,他自己从书里受益,也想治下的百姓受益。
于是自掏腰包,买了上千册书,免费发放下去。考虑到治下的百姓多不识字,他就要求下面的府县县雇当地的说书先生,到乡里的集市上,或者山会上,这种人员聚集的地方,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讲书。
下面的府县官员正想怎么跟这位新来的二品学政大人攀上交情,寻摸不到办法呢,这是什么,这是正瞌睡呢送来了枕头。
再说了,冀州说大也不大,这位冀州学政为什么要推荐这本书,大家都明白。都想挤到跟前,在大人面前卖个好。
自然是对这位上官安排的差事办得一点儿都不含糊。于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岳欣儿这本书就在冀州风靡开来。
后头又因着普及了孕产知识,很多当地的产妇也因此顺利诞下孩儿,百姓们更是对此书推崇备至,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就连远在舟山府的岳欣儿本人都听说她的书在冀州卖到脱销了。而且现在自己出去,别人开始叫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