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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不爱说话”的沈维舟坐在后排,余光瞥见一抹水蓝裙摆在黑色的汽车座椅上铺散开,一角柔软的布料压在了他的裤子下面,他轻咳了声,身体不着痕迹地往侧边挪了挪。
极其轻微的动作还是被柳绵绵察觉了,她扭头看了沈维舟一眼,翻个白眼,动作幅度很大地往自己那边挪了挪。
哼,谁还不是个只可远观的小公举了?
沈维舟:“……”
这是昨晚的气还没消呢。
沈维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侧头看向了窗外。
坐在副驾驶的沈维云,时不时就瞥一眼后视镜,偷偷观察后排的情况。恰好看见这一幕,沈维云顿时悄悄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还好还好,还有大哥没有叛变。
哼,大哥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不会轻易被这个女人的美貌迷惑。
车子一路安静平稳地驶入南城军区大院。
军区大院内自有一种特殊的肃穆气氛,宽阔的道路两旁,树木都笔直笔直的,不远处的楼房,高度一致,长宽也一致,一排排特别的整齐。
车子一直往里开,树木从高耸入云渐渐变得低矮,绿树掩映间,露出一栋栋红色的小楼。这就是南城军区大院有名的“小红楼”了,里面住的无一不是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因此也被称为“将军楼”。
车子在一栋小红楼前停下,门前一位穿军装的小战士等在那里,看到柳绵绵他们下车,他先敬了个礼,说:“柳同志、维云同志、维舟同志,首长在里面等你们。”
说完领着三人往院子里走。
柳绵绵笑着问小战士:“你就是向卫军吧?”
小战士挠挠头,腼腆地笑了下:“柳同志,是我。”
柳绵绵顿时乐了。
老爷子的警卫员向卫军同志,这些日子天天雷打不动地往9号院打电话,可替老爷子挨了刘婶不少骂。
快走到门口时,沈维鸿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柳绵绵他们,先是友好地笑了下,随后又说:“爷爷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柳绵绵翻了个白眼,反问:“所以除了老爷子,其他人都不太欢迎我们?”
沈维鸿一噎,干笑:“怎么会,大嫂你误会了。”
柳绵绵也随之一笑,说:“瞧你紧张的,我开个玩笑而已。”
沈维鸿:“……”
他就多余出来多这个嘴。
沈维舟掩了眼底的笑意,淡淡道:“进去吧。”
沈维云看一眼沈维鸿,又瞥一眼柳绵绵。她不喜欢沈维鸿,觉得这个名义上的堂哥,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看见他吃瘪,心里莫名有些暗爽。
沈老爷子和方美云只生了沈文山这一个儿子,沈文山膝下一子一女,也就是沈维鸿和沈菲菲。沈维鸿目前大学在读,已经大四,马上面临毕业,沈菲菲则还在读高二。
一家子都在客厅里等着他们,不过除了沈老爷子,其他人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勉强。
“你们结婚那天军区有紧急会议,开会到凌晨才结束的,我也是回家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没过去。”老爷子哼了一声,“我已经骂过他们了,小柳啊,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难怪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呢,敢情刚挨骂了。
方美云咳嗽了一声,说:“每年三月天气变化一大,我就容易感冒,这病断断续续地,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完全好。那天也是巧了,我有点发烧,维鸿和菲菲都是孝顺孩子,见我不舒服,就非得在家陪着。”
柳绵绵心说,这位“二奶奶”可真会说话,意思就是沈维鸿他们是孝心可嘉,如果她和沈维舟计较,就是不识大体呗。
沈维舟轻咳了声,正想开口,就见柳绵绵忽然扭头朝他看过来,急切问:“你又不舒服了?”
沈维舟一顿,柳绵绵的手重重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我早说了,不舒服就该在家待着,你看你还逞强。你就该跟人家学学,甭管外头有天大的事,谁结婚啦,谁打电话啦,就算是炮弹打到家门口,都要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气概,好好在家待着。”
方美云:“……”
沈老爷子沉声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要找借口。”
其他人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柳绵绵拍着沈维舟的背,视线一扫,落在离得不远的沈维鸿身上。她忽然啧了一声,用手捂了捂鼻子,说:“沈维鸿同志,你平时是不是不太注意个人卫生啊?”
沈维鸿:“???”
他一脸迷茫:“啊?!”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遭受人身攻击。
柳绵绵有理有据:“维舟最近身体好了许多,只有每次碰见你的时候,就不太舒服,上次在百货大楼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我听医院医生说,身体弱的人,平时要格外注意,尽量不去人多的地方,因为人多细菌病毒也多。”
她一脸认真:“我就是科学合理地推测一下,维舟碰见你不舒服,可能就是因为你身上细菌病毒什么的比较多。哎,男同志嘛,大而化之的,不太注意卫生也正常的。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尤其是出门回家,要及时洗澡勤换衣服。毕竟家里老人也身体不好呢。可别陪老人,还把老人陪得病更重了。”
沈维鸿咬牙:“不是,我没有。”
他又不是那些成天在外面训练的兵蛋子!
方美云哪里受得了宝贝孙子被人这么说,不由帮腔:“维舟是先天性疾病,他不舒服怎么会和维鸿有关系,这种说法毫无科学依据!”
柳绵绵深深看她一眼,说:“医学知识日新月异,我听那些医生都说,每天看书看报也跟不上科学发展呢。其实不说这些,只看手术室那么讲究消毒与卫生就知道了。”
沈老爷子冲方美云摆摆手:“你退休好几年了,有些东西可能也不知道。”
又冲沈维鸿道:“你早上出门回来没有洗澡换衣服吧,回房去换洗一下。”
沈维鸿:“……爷爷!”
邬淑华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出声打圆场:“听你爷爷的,回屋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事关你大哥的身体,不管真假,注意点总是没错。”
沈维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行。”
“维舟,要不要找医生过来看看?”沈老爷子问。
沈维舟“虚弱”地摇头:“不用,先天性疾病,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了。”
方美云脸色一僵。
沈老爷子皱了皱眉,哼了一声,说:“护士的话做不得准,你要听医生的。”
做过护士的方美云顿时难堪得坐不住,起身说:“我去厨房看一下鸡汤炖得怎么样了。”被老伴儿当众下面子,她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随着方美云匆匆离开,客厅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沈维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一阵“妈呀,妈呀,妈呀妈呀,还能这样”,心说柳绵绵还真是说到做到,说不客气就真不客气哎!
邬淑华起身给大家茶杯里加了水,笑着说:“绵绵是高中毕业的吧,懂这么多,平时应该挺喜欢读书看报?倒是可惜了,应该去试试考个大学的。”
这话绵里藏针,意思大概是,你一个高中毕业生,倒是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和大学生说什么医学知识、科学发展。
柳绵绵只当自己没听懂,说:“古人说行行出状元,我对考大学没兴趣。”
沈菲菲嗤地笑了出来:“说得好像想考就能考上一样。”
柳绵绵看向她:“你今年高二吧,离毕业还有一年多呢,毕业生的世界你确实不懂。好比,我就敢说,我要是去考试,肯定能考上大学。”
她问沈菲菲:“你敢说吗?”
原书里,沈菲菲这个原男主的亲妹妹,可是个拖后腿的角色,高考落榜,做生意亏钱,嫁人还嫁了个搞七捻三的暴发户,让原男主非常的头疼。
果然,沈菲菲嗫嚅了下,没敢说自己肯定能考上。
柳绵绵:KO。
沈文山微微皱了皱眉,对这个牙尖嘴利、毫无分寸的侄媳十分不喜。他想了想,开口说:“小柳说行行出状元,这话我是认同的,既然不准备考大学,那就好好找个工作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家里说。”
这两口子还挺有意思的,两个人说话都是绵里藏针的风格,邬淑华讽刺她高中生班门弄斧,沈文山敲打她以后找工作甚至升职加薪没准还得靠着这边的关系。
柳绵绵笑眯眯:“已经找到工作了,港商投资的西餐厅,事少钱多离家近,暂时不需要帮忙。”
沈老爷子惊讶道:“已经找到工作了?原先你们爸妈是说,让你结婚后先在家休息适应一阵子。不过也好,咱们劳动人民,懒惰要不得,还是要劳动。”
沈菲菲幸灾乐祸:“西餐厅,不会是端盘子的吧?”
柳绵绵看她一眼,摇摇头:“沈菲菲同学,你这语气可不太对。老爷子都说了,咱们是劳动人民,端盘子的也是劳动人民,工作没有贵贱之分,你怎么好像还看不起呢?”
沈文山忙说:“菲菲不是这个意思,她大概是担心你端盘子辛苦,工资又不高。”
柳绵绵点点头,一脸“虽然你在胡说八道,但我好心不拆穿你”的表情,笑眯眯说:“其实我们餐厅端盘子工资也不低的,不过我会弹钢琴嘛,就去做了钢琴师,每天上班五小时,不辛苦的,工资一个月三四百吧,还行,不算太低。”
工资还没过百的沈文山:“……”
沈老爷子笑呵呵道:“绵绵看来还是个多才多艺的。”话锋一转,他又叹息道:“内地和港城经济差距不小啊,月工资三四百在南城已经高过大部分人了,可实际上,港城人均工资已经两千多。内地底子弱,人口多,解决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就已经很难了,发展经济,更是难上加难。”
老爷子皱着眉头,手指扣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一下,声音异常沉闷。
柳绵绵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下个月百万裁军就将开始,未来几年就业问题只会更加突出。
“这几年经济发展的成绩有目共睹,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柳绵绵宽慰道,“咱们是劳动人民嘛,劳动人民不怕困难,先迎头赶上,再伺机超越!”
沈老爷子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劳动人民不怕困难,先迎头赶上,再伺机超越!只要你们年轻人都有这份儿心气,何愁国家发展不好!好,好,好啊!”
沈老爷子连说三个好,又道:“你是个好孩子!”
沈文山和邬淑华对视一眼,脸色都分外难看。
本想给人个下马威,哪知道节节失利,反倒让她入了老爷子的眼。
老爷子向来对小辈要求高,除了沈维舟,还从没见他对家里其他小辈这么夸奖过。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坐着休息了会儿,沈维舟分外苍白的脸色稍稍回复了一点血色,柳绵绵拍着他的背“嘀咕”:“看看,人少了,细菌啊病毒啊也少了,这不就好多了嘛,有些人啊就是死鸭子嘴硬啰。”声音大得,门外的野猫估计都能听见。
沈文山、邬淑华、沈菲菲:“……”
坚决闭嘴不接话茬,谁知道她后面还有什么话等着。
沈维舟看柳绵绵一眼,说:“我好多了,不用拍了。”
换了上辈子的身体,她这么拍,他怕是要被拍散架了。
和他对上视线的柳绵绵:“……好。”趁机报仇被发现什么的,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当没有这回事。
大概是柳绵绵一个不落,把每个人都怼了一遍,等到开饭的时候,再没人出什么幺蛾子,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饭。
吃完饭后,几个长辈给他们新婚小夫妻派了红包,沈老爷子除了给了个特别厚实的红包外,还交给柳绵绵一个书本大小的木匣子。
柳绵绵收红包收得眉开眼笑,嘴都变甜了不少,离开时笑眯眯和大家告别,表示今天非常愉快,下回有时间还要再来。
“……”
除沈老爷子以外的人听见这句话,表情都差点绷不住。
你是愉快了,别人可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