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他们还在为储君之位争得满城风雨,谁料如今……
众位大臣神色各异。
例如萧宜春,他虽然同样未曾预料到皇帝的所作所为,但心中早有几分期待,因此接受得无比顺滑,毫无磕绊。
如今皇帝立储,朝中争执,泰半也可以消弭了。
方竞若等人,当然更加欢欣鼓舞。
他们是明牌周涉的人,如果三皇子登基,一定会打压他们,哪里还有未来这些辉煌?
方竞若前不久从家乡归来,入职翰林院。
皇帝还顺手给他一个太子少师的职位,不过太子之位空缺,也不过是个虚职而已。
谁知道虚职变实职,方竞若猝不及防,瞬间成了皇帝、未来太孙面前的红人。
虽然他早就是周涉的熟人。
同僚对他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些人原本还觉得,他虽然天幕钦定是贤能之才,终究受困于未来皇帝,估计也走不到天幕所说程度了。
现在……众人呵呵冷笑。
真是让他方竞若捡着大便宜了!!
中宗皇帝难不成就他一个亲信吗?当然不可能。
只是方竞若太具有代表性,因此天幕屡屡提及。
不过……有人心想,也有他爱写书的原因吧。
后世之人不是爱看野史吗?恐怕他写的那部方侯传,还有什么诸多的话本,也都被后世翻来覆去的研究了。
难不成……他们也要去学着方竞若写话本吗?
一群文臣面色不显,心中蠢蠢欲动。
方竞若:“……”
为什么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快透出精光了?
不止满朝文武,就连周涉本人都狠狠震惊了一把。
原来皇帝给他画的饼不仅是真的,而且还挺香,直接把饼放在了他面前,稳稳地交给了他。
心中原本那点怨念瞬间消失,只剩下对弘安帝的赞扬:陛下真是个好陛下啊!!
圣旨一下,如果说原来还有可能有疑虑、异议,在天幕孜孜不倦的讲述中,众人已经逐渐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除了一个人——三皇子。
三皇子初听此言,起初还以为只是京中谣言。
直到圣旨的的确确颁布天下,昭告群臣,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父皇竟然当真因为天幕的谗言,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继承人!
三皇子震惊、愤怒、惶恐、无能为力。
他不懂,二哥因造反,四弟因骨肉背叛,五帝因愚蠢妄为,皆失圣眷。那他呢?
他只不过输了一仗,失了性命。最多说他在军事上缺少天赋,可天子上阵,御驾亲征,本就是罕见之事,这哪里需要剥夺他的皇位,交与周涉呢?
三皇子慌乱之中,立即奔向皇宫。
同一时刻,皇帝却正在与周涉密语。
皇帝此时仍然精神矍铄。不知是因为想开了,还是的确身体康健,他从前满是皱纹的脸上竟隐隐泛出些许红光,长须柔顺地搭在胸膛上。
皇帝一身便服,和颜悦色地对周涉道:“朕之天下,来日将交与你。你若心怀恐惧,便早早提出,莫让朕失望。”
他这番话显然只是随口说来。
毕竟他若当真会参考周涉的意见,早在圣旨写成之前,他就会询问周涉。
不过周涉也是野心勃勃之人,什么恐惧畏惧,他全当做没听到:“陛下所言甚是,臣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让陛下失望。”
皇帝呵呵一笑。
他温和的眼神忽然渐渐沉稳,眼中充满了沉重,对周涉道:“萧相从前就与朕说过,你本性聪慧,只是稍显懒惰。不过,朕当然相信,你会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君王。”
周涉应是。皇帝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朕放心你,却不放心……”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皇帝猝然转头,被打断而万分不悦,冷哼一声:“谁?!”
门外站着的正是赵文。他满脸苦笑,拢紧衣袖,自觉自己真是倒霉。
皇帝在里面商议秘事,他在外面打扰,难道不是找死吗?
可三皇子在外长跪不起,若按照从前皇帝的态度来看,自己视而不见,这同样是找死。
左右为难,实在无奈。
眼看着三皇子见他始终不去禀告,几乎要站起来发疯,赵文只好屈从。
他压低声音:“陛下,三殿下在外求见,已经跪了许久。”
皇帝似乎早就预料到有这番事,他眼神微微变化,良久道:“让他跪着。”
赵文心情震动。
殿内周涉,殿外是三皇子。皇帝在这二人之中,看来还是更加倾向于周涉。
不过想来也是,能立皇太孙的程度,于国本而言,岂是如今的三皇子能比拟的?
赵文连忙退了出去,假装无事发生。
刚才的对话被打断,皇帝重新转过头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儿子的态度让他很没有面子,因此他沉默片刻:“你若当真如天幕所言冷酷绝情,与至亲下手……”
他停顿片刻,周涉猜测,他想的是:皇帝就不会考虑继承皇位给他。
弘安帝直视着周涉的眼睛,似乎要透过他的双眼,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朕立你为太孙,继承国本,你亦是我钟家人。可朕之四子愚钝鲁莽,不知天下大事为何物。朕不放心他们。”
这原本不该是此时说的话。
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皇帝将死之际,躺在病榻之上,留给周涉的遗言。
现如今,他却早早将自己的所有想法摊开来讲。
周涉当然不可能对他说,其实我早就想搞死你的几个儿子了。
皇帝当然也知道。
但在国家基业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儿子。弘安帝想开了,儿子不继承就不继承吧,他唯一的担忧,就是几个儿子作死被弄死。
周涉泰然自若:“陛下大可放心,几位殿下若无动摇国本之事,臣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的,一定让他们荣华富贵,安度晚年。”
三皇子跪在殿外,听闻皇帝不想见他,当即心神恍惚,好悬才维持住自己风度翩翩的姿容。
他等了许久,大殿终于敞开,只见一道人影立在殿中。
正午的阳光稍显猛烈,竟刺得他看不清正脸。
三皇子仓促之间,只以为那是父皇的身影,正要上前去说些什么,那道人影却愈走愈近,最后逐渐出现在他视野中。
三皇子瞪大了眼睛。
周涉!那是周涉!!
周涉的脚步逐渐逼近,三皇子几乎以为对方要与自己说什么威逼利诱、恐吓之语。
但是最终,周涉的衣角在他面前扫过,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
周涉什么也没说,但这动作姿态已经足够让三皇子感到憋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他哑然无语,怔怔盯着周涉的背影,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过继仪式必须在册立太孙典仪之前完成,皇帝并不介意让周涉的婚事也往后拖一拖。
如此一来,届时婚礼便是太孙的成婚仪式。
从世族子弟,一跃成为皇太孙,这跨度可谓是相当的大。
周叙言听说过继之事,险些当场破防,但他毕竟浸润官场多年,倒也不至于如三皇子一般,立刻奔去皇宫,向皇帝要一个说法。
要说法,多么可笑的行为。
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哪里有要说法的理由和资本呢?
即使三皇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臣子。
皇帝看得上你的儿子。让他入了皇室,那是泼天的富贵和荣幸,不感恩戴德,还准备说什么?
因此周叙言默默憋屈了几天,和早就想明白的公主殿下二人,沉默不发,闭府不出。
周泽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了。
他以前一直担心长兄会抢夺自己的地位和资源,现如今倒是不抢了。
不……怎么能说是不抢?应该说是抢的更多,更快,更狠了。
但公主殿下想了半晌,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话:“若我是个男子,这倒也的确算是合理。”
若公主殿下是男子,过继优先在同母弟的子嗣中选择,选到周涉身上,无论从理法上来讲,还是血缘上来讲,都最合适不过。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皇帝到底为了什么。
一切流程都在稳定的进行中,六月二十日,皇帝御门宣诏,礼部尚书明湛当众宣读过继诏书,明确地表示了将周涉过继给故太子的决定。
周涉在场,听得仔细。
虽然明湛明大人手抖眼花,念得无比缓慢,但这种缓慢,更加让人觉得精神紧绷,激动中又有些许紧张。
这将是一切的开始,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诏书念罢,皇帝亲手将金色印章交给他。周涉三跪九叩,从此表明与昭平公主,周叙言二人再无法理上的父子母子关系。
周涉有些惆怅,他和钟准、周叙言做了接近二十年的父子,亲情稀薄,但也不是没有。
但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周涉收敛心神,不再去想。直到最后一个头磕下,周涉心中再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