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幕的声音,画面一转,显露出一条长长的官道。
官道上,一行数千骑兵正在行兵。
“这回可要让那姓周的吃个闷亏!”明显穿得最不同的那个,身披轻甲,长得身强体壮,显然是此行的将领。
他得意洋洋道:“好让他知道,天下不是姓周的说了算。时无英雄,竖子成名,要不是运气够好,蹭上了皇帝的马车,他算什么东西?”
另一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奔驰的马蹄掠过水坑,溅起水花。
前几天刚下了雨,如今官道还湿漉漉,远望青山,一片雾气中透出隐约绿意。
“可惜路边无尸骨,否则这会儿,我就该指着那枯骨,认出他周涉了!”
“哈哈哈哈哈——”熊含海对他竖起大拇指,“德先所言,深得我心呐!”
他们笑得痛快,不知何时,前方却隐约骚动起来。
熊含海眉头倒竖,策马上前,扬鞭正要辱骂,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士兵的告饶声,而是一声惨叫。
朦胧雾气之中,露出密密麻麻一片黑影。最前方的士兵猝不及防,几根羽箭直冲面门,当场中箭身亡,从马上翻落。
“敌袭——!!迎敌——!”熊含海心惊肉跳,登时勃然大怒,一马当先向前冲去,提枪就要与对面拼个你死我活。
像是呼应他的怒吼,雾气中一个黑影跃出。骏马疾驰而来,瞬间竟冲到了面前。
那马迅如闪电,来人更是头也不回,直直冲进他们的骑兵之中。
熊含海甚至没有看清马上究竟是谁,只看见那人一身素衣,在雾中看不清模样。他身披轻甲,提枪便迎面刺来!
茫茫大雾,只能看见枪尖一抹寒光飞驰而来。熊含海大惊失色,举枪迎战,却被那人以枪一挑,顿时虎口发麻,再也握不住兵器,长枪打着旋飞了出去。
常德先紧随其后,小心绕到对方身后,正要偷袭——
对方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反手回击,长枪横扫,竟熟练地将常德先一枪挑落马下!
刚一照面,熊含海就知道,来者不善,这还是个沙场老将。
四周都是被劈砍下马的将士,温热的血液喷溅在熊含海脸上,连视野都是一片通红,唯有不断传来的惨叫让他略微清醒。
三十六计,走为上。
血液反而让熊含海冰凉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他来不及收拢残兵,打马转身就要逃走。
来人却并不想放他离开,径直追上前,这次是更迅疾的一枪,将他连人带马撞出丈远。
跌落马下时,熊含海终于看见对方的脸。
一张年轻的,冷酷的脸。
熊含海并不认识他,他战栗着越过对方的肩膀,看见远处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他的士兵还在负隅顽抗。
他不甘地睁大眼睛。瞳孔中倒映出对方的身影,连同长枪一起,在他视野中迅速扩大。
心口一痛,他瘫软在地,眼睛却还死死瞪着,像是想要将这人的脸印在脑海中。
“将军——!!”
在远处的惊呼声中,青年抽出腰侧长刀,挥刀斩下。血液飞溅,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中宗挑起那怒目圆睁的首级:“熊含海首级在此!束手就擒,投降不杀!”
【此战告捷,中宗生擒常德先,击杀熊含海,另外俘虏骑兵千余人,收获战马数百匹。西面可没有养马的地方,凑这么点骑兵容易吗,何景澄听到消息就该哭了。
所以说,不要试图和中宗作对,尤其在军事上,你的预判其实是我的预判。唉,何思齐也应该回家读书,不然被中宗打崩了还要抱着老爹哭呢。】
枪出如龙,寒光骤现,天幕的视角,竟像是让众人当真体会了一把被刺死的感觉。
何景澄甚至来不及在意天幕说他哭哭啼啼的事情,心头霎时一凉:“完了!”
他痛心疾首:“这家伙,怎么如此鲁莽!”
被人截杀就算了,好歹第一时间收拢士兵反抗啊!
庄子谦含蓄微笑:“程兄且看,果然我说的不错吧。”
程卓然盯着天幕上定格的图像。中宗端坐马上,单手策马,一手提枪,首级被他高高举起。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多年行军打仗遗留的锐气,被血气侵染至今,瞳孔漆黑,其中闪烁的,分明是锋锐的光芒。
叫人望之遍体生寒。
【何思齐才在武威驻扎下来,就听说城外有人送信。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中宗送来的挑衅书信。
他自诩和老爹不一样,才不会意气用事,于是自信地让人把信使带进来,甚至非常优雅地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是有素质的人。
然而信使婉拒了,只把木盒塞到从城头上垂下的摇篮中,拔腿就跑。】
三皇子微笑着问:“若川,不知你送了什么东西?竟连信使都不敢入城。”
周涉默默看了皇帝一眼,正要回答,却被皇帝挥手拦住。
“这都看不出来?”皇帝面无表情道,“要不要动动你的猪脑子?”
三皇子带着微笑的面具皲裂了。
【木盒被送到军营中,高级将领全部在场,等待何思齐打开。何思齐于是优雅的说:周行远做这些,小计耳。我可不是冲动易怒之人,他对我使挑衅之计,是找错人了。
然后他打开木盒……】
天幕的声音明显雀跃许多。
何景澄看看迷茫的儿子,心肝一阵绞痛。
虽然上一次也没有赢,但公开处刑还是太让人心梗。
【相信大家都猜出了,啥书信能用那么大的盒子装啊?里面装什么信的效果都没有这个好,那就是熊含海新鲜滚烫的大好头颅啊!】
“啊!!”
何思齐手一抖,木盒中的首级双眼圆睁,竟好似在与他对话。
而那上面遍布的鲜血,此刻仿佛仍在流动,停留在了被割下的那一刻。分明没有触碰,却让他仿佛置身熔岩之中,手指一片滚烫。
嘭——!!
木盒被掀飞,熊含海的头颅应声坠落在地,几次翻滚,脸颊上沾满尘土,眼睛还朝上睁着。
“把这东西……”察觉到自己失言,何思齐立刻住口,颤颤巍巍道,“将熊将军安葬了吧。”
他看着士兵上前抱起头颅,怒火难以自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充满被愚弄的怒火。
“好,周行远,这个仇我记下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唔,他在放屁,他本来就不是君子。】
天幕及时的吐槽让众人哄堂大笑。
稍微熟悉局势的人,有几个不知道何家?就算真不知道,听到何景澄这个名字,也该反应过来了。
一方豪强,说到底,确实算不上君子。面上好看,底下的龌龊事情也不少呢。
三皇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他们仍不知道父皇叫自己进宫作为何事。
老五被圈禁,他们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没有关注两个儿子,他抬手招来赵文,道:“传令出去,叫涿州守将动手。”
他眼中锋芒一闪:“把何家押送入京。”
【而且他也不是啥聪明人。何思齐第二天试图联络蒲城守将,问题是中宗杀了熊含海之后,顺手把中间的联络路径切断了。
何思齐这下心里也发慌:说好的三面夹击,现在你跟我说就剩我一根独苗了?不过好在他并不是独自前来,他还带着一个随身老爷爷,正是老将毕松德。
毕松德劝告何思齐,虽然周涉人在对面,但是打仗不是一会儿的事情,两军对峙,拼的就是补给。肃州早就在掌握之中,可周涉脚底下的并州,却刚打下来。只要多等等,总有可乘之机,届时便可一战而胜。】
说得很有道理,众人开始纷纷点头。
世族底蕴深厚,如果真的要耗,想来也不是耗不起。
不过中宗同样背靠数州,青州又是粮草大户,只要后方不发生动乱,斩断补给线,想必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弘安帝同样想到这里:“若川,你如何看?”
周涉察觉到皇帝称呼的变化,他想了想,道:“以何家的实力,想要熬个一年半载,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恐怕赵舒明不会给他们长期驻守的机会。”
“何景澄调兵前往武威一带,其他地方的兵力自然减缩。赵舒明与他们也有接壤之地,这一等……”周涉露出笑容,“也许先等来的,会是我的机会。”
“若他们不插手呢?”
“那我就插手。何思齐性格冲动自负,总有办法挑动他出城迎战。”
【何思齐选择听从这个建议,两军对峙,中宗也没闲着,开始在当地稳固自己的势力,阅览中高级将领名单时,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并州将领们同时提心吊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作为并州一城守备,在中宗南下的路上,邵君正曾固守城池十余日。以他当时带领的兵马数量而言,可以说是一个非常耀眼的战绩。
城破之后,他试图自杀,被捆到中宗面前后,又辱骂中宗以宁朝臣子、皇室外戚的身份,表面看起来像是要匡扶天下,实则意图皇位。
你别说,他讲得还挺准……毕竟肃清朝纲的筏子大家都用嘛,你凭什么就骂他一个呢?】
是啊!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想的都是这句话。
说得像是赵舒明、何景澄不是这个念头,大家表面上过得去就得了,你还真想匡扶明主,给人当牛作马吗?
此时才十来岁的邵君正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浑身一僵。
应该……是同名吧?
【如果只骂中宗,那他就是双标狗。但问题在于,他还真不是。
邵君正骂人不说,他是连着所有人一起得罪,今天早上起来先骂几句赵舒明,中午吃饭骂何景澄,下午巡守的时候骂一骂张凭,晚上骂楚山,睡前骂中宗。
主打的就是一个雨露均沾,看谁都不爽。】
众人悄悄看了周涉一眼。
非常好,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受到天幕的影响。
周涉不觉得有什么生气的必要。
天幕念的这几个名字,没两把刷子还够不上挨骂呢,这说明他大名远扬,也是重头戏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