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帝伸出手,从棋盒中取出两枚黑子。
“啪嗒”,棋子落下,他问:“这个药贴的名字,是你取的吧?”
周涉自己也觉得像,但如果是他来取名,大概率会变成《穷人的太医神药》、《教你当太医,从零开始》。
“臣也不知道。”周涉谨慎地回答。
他说着,随手拿起白子。周涉看不懂围棋,他只会五子棋,于是非常随心地“啪嗒”一声,白子下在了黑子身边。
弘安帝盯着他的棋,脸色有点微妙,看了又看,才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下法?”
周涉无辜地说:“我没学过。”
弘安帝:“……”
周涉:“……”
弘安帝有些无语,伸手把那枚白子挪到旁边,抬头道:“天幕说你棋艺不好,看来不是虚言。”
周涉笑起来:“陛下,人各有志。臣从前就没有想过太高深的东西,您就体谅体谅我的棋艺吧。”
皇帝盯着他看。
年轻的周涉,笑也是开朗的。
弘安帝何尝不知,宫外历来传来消息,说他玩世不恭,说他张扬无礼,说他疏懒成性,说他不学无术。
凡此种种,他对周涉的了解止步于此,谁能想到……
皇帝有些说不清的感叹:“北狄叩关,先帝当年几度御驾亲征,终究未能功成。”偏偏到周涉这里,他成功了。
周涉怔住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皇帝比自己还动情?
【中宗来京城前,特意带上了梁晓。
他们的缘分,起源于弘安二十八年,中宗开始在北疆组建亲军。当时他还比较年轻,某天作战回城的路上,刚好遇上游历到明远关的梁晓。
一老一少初次见面,立即结为忘年交。弘安三十年后,梁晓年过七十,不再南北游历,从此停留在了巡安军。】
老皇帝神色幽幽,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他当初要走,朕许以金银珠宝、官职爵位,他都不为所动,你倒好,还能把人留下来。”
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将白子围住,白棋败局已定,再下也意义不大。
但周涉还在皱着眉头认真思索棋局,闻言回答:“陛下这么说,看来神医不缺钱。”
神医当然不缺钱。
“梁晓出身医学世家。”弘安帝道,“此人是有真本事的。”
周涉抬起头,笑道:“陛下,也许神医只想将医术广传天下,后继有人呢。”
“你当我不知道?”弘安帝皱起眉头,“既然如此,又如何能留下他。”
“军士守卫疆土,也是庇佑一方百姓。”周涉认真道,“梁晓能救军士,意义不是同样深广么?”
弘安帝沉默着,终于说:(′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你的意思是,在宫中给朕治病,是最没有意义的?”
周涉:“……”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了?陛下,脑补要不得啊!
【作为名医,梁晓并不愿意只做皇家医生。他的志向有两个,一是救人,救更多人。二是著书:古来名医谁不出书?而他要写的医术,不是给医生看的,而是天底下万千贫苦百姓。
求医难,多少人死于小小的风寒感冒。古代的医学技术,让他们很难度过任何一个灾难。而梁晓希望自己能为这些人做一点事情,即使得到的只是微薄的希望。
他游历大江南北,见过数不清的达官显贵,中宗是第一个认可他的人,同时他还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给梁晓出书。】
天幕抖动,大家就知道她又要放视频了。
【夕阳西沉,荒无人烟的树林中,一老一少对坐。
年轻的中宗拍着腿,对老人的豪言壮语大加肯定:“老人家,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出书啊!”
“呵呵。”老人笑笑,脸上皱纹横生,他好奇地问,“你不觉得我做这些事都没有用?”
“不觉得。”
“你是哪家的小公子?”老人笑容一收,撑着腿站起身,“多谢你了,不过我有钱,看你有点钱也不多,书可不便宜——”
“老人家。”中宗听他这么说,大喜过望,坐在地上仰着脸问,“那你写完了能分我几本吗?”
梁晓:“……?”
中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明远关也缺大夫,而且我真没啥钱,我想着推广一下呢,小病就自己治治……”
简称白嫖。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有点心虚了。
然而片刻之后,回应他的却是老人响彻云霄的笑声:“哈哈哈哈——当然,当然。小公子信得过老夫,我又何必吝啬?只是书未写成,我就在明远关暂住几月吧!”】
弘安帝这会儿的脸色才微微缓和下来,看了周涉一眼,难得有了几分赞同:“不错。”
难得被夸,周涉居然还有点不适应。
【梁晓跟随中宗十几年,终年八十三岁。景化元年《济世简便方》问世——《一文钱治百病》这个名字真的太土了,下次不要再让中宗取名——中宗立即全力推行,记录在官方书录中,后来才有了咱们看到的成品。
时移世易,即使过了八百年,古人的智慧结晶依然熠熠生辉。直到现在,图书馆还能找到精装版,前不久up侄女生病,就用了其中的风寒篇药方,效果确实挺好的,强力推荐哦。】
某深山老林里,梁晓正在拔草药。
听到天幕的话,他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手中草药丢进身后的药篓。
此时的梁晓不过六十四岁,头发虽已花白,却仍精神矍铄。
对天幕的话,他喜悦之余,也并不意外。
传说中未来的《济世简便方》他已经在写,只是篇幅长,用时长,要一点点琢磨,药方步步迭代,最后才能形成最廉价又好用的药方。
于他而言,写书最容易,出书也容易。可能让皇帝亲手推动,天下人皆知书名,广传天下,这才是最难的。
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尊贵,大多数人眼里,药就要用最好的,路边长的杂草,哪里值得他们分心?
一件费力还不讨好的事情罢了。
“中宗……”他念叨着,从前从未在意过天幕内容的老人,第一次分了些心思,“似乎是叫周涉?”
【梁晓随中宗入京,是早就给皇帝请来看病的。只是后来一拖再拖,直到这一天才终于成行。
太子拒绝无效,怀乐驹一张嘴,看着太子就是骂:太子你想干什么?我看你狼子野心,你是不是要造反?!
太子差点晕过去,怀乐驹还要再说,立刻被拦下,把梁晓请进了宫。】
天幕说这番话时,怀乐驹刚走下演武场。
他擦干额头的汗珠,看见御林军众人诡异的脸色:“怎么了?”
下属们听着天幕的声音,再看一眼神情淡淡的上司,面面相觑。
在上司面前听对方的八卦,这要多强的忍耐力啊。
怀乐驹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思,淡淡道:“天幕爱说什么,与我无关。”
话音刚落,身边立刻响起一连串拍马屁的声音。
什么“大人胸怀宽广”,“天幕胡言乱语”,全都混乱地涌出来。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中宗和怀乐驹关系不好,然而……】
天幕话音一落,原本悠扬的音乐瞬间变得轻快起来,伴随着一阵劲爆的音乐,一双黑靴迈入屏幕中。
【这次是景化王朝选段,虽然造型看起来很颓,但中宗是真的帅啊……】
“啪,嗒……”
腿的主人走入黑暗中,停在一片铁栏前。
镜头上移,露出来人一双漆黑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便能看见对面盘膝而坐的青年。
青年闭着眼,听见脚步声,嘴角微微上扬:“好久不见。”
怀乐驹眼中精光一闪,冷冷道:“你要是死了,陛下醒来,一定会找我算账。”
青年仰起脸,一束光正正打在他的下半张脸:“何必拿陛下当借口。你既然对太子殿下深恶痛绝,又如此惺惺作态,到底是做给谁看呢?”
怀乐驹上前两步,手搭在铁栏上,不知何时已青筋暴起。
青年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调侃似的说:“怀子游,就算你用尽力气,也拆不掉这铁块。”
怀乐驹猛然回神。
他恍然发觉自己极为失态,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一高一低,一内一外,两人对视。
分明青年才是坐着的那个,怀乐驹却呼吸急促。
良久,怀乐驹又道:“陛下醒了,让我带你入宫。”
青年站起身。他身量极高,似乎天然自带几分胁迫感,拉长的影子将怀乐驹笼罩在其中。
他单手扶着铁栏,说:“多谢。”
怀乐驹后退一步,脸色诡异,没有说话。
青年从怀乐驹身边走过,又说了一遍:“怀大人,你几次帮我,在下铭记于心。方竞若不错,多谢。”
【史书上写,这两人王不见王,见面就掐,实例数不胜数,我简单举几个例子:
弘安二十一年,怀旭在青楼中风,中宗赶去看热闹,结果被怀乐驹当场抓住,两人互殴。
弘安二十四年,周老二在京城放火,演变成恶性事件,结果中宗迎面一个大黑锅,刚出宫门再次互殴。
弘安二十七年,中宗离京,怀乐驹前去送行,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弘安三十二年,中宗回京前夕,他收到怀乐驹送来的书信,具体写了什么没人知道,中宗当场撕了信,据说心情很不好。】
怀乐驹脸色沉重如铁,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离他八百米远。
所有人都记得,方竞若是怀乐驹当初顺手丢给庄始的大黑锅。可天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
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周涉看一眼皇帝的眼神,见他心情似乎还算正常,不自觉地开始琢磨:难道怀乐驹其实是他的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