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的户外劳作,让佩雷斯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这是国营农场种田专家佩雷斯,种了三十年的地啦,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他吧,地里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米娜介绍道。
王雪娇和张英山在佩雷斯身边坐下,王雪娇开口问起前年那次严重的“稻瘟病”是怎么回事。
佩雷斯眉头微皱,叼着巨大的雪茄,用力抽了一口,将烟卷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也许,是稻种没有处理好……”
现代农业在把种子收下来之后,要经过一系列的操作,比如撒药,把留存在种子表面的病菌害虫都杀了,保证来年种子的健康活力。
但是古巴被禁运了,连用来处理种子的农药都买不着,农民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伺候着。
稻瘟病的发作温度很有讲究,温度超过35度,病菌的孢子就不爱动了。
于是他们就用原始的方法,用火来处理,让种子处于四十度左右的温度之中,同时控制湿度,,在高温低湿的情况下,可以最大限度的控制稻瘟病。
第二年把种子种下去之后,正常出苗,正常长高,正常结穗,正常灌浆……就连天气都很好,并没有出现容易诱发稻瘟病的连绵阴雨天,连飓风都来得很少。
不知道为什么,叶子上就出现了霉点和白斑,接着枯死脱落,稻穗也空了,剩下一把空壳。
王雪娇询问:“在染病之前,地头有出现过什么陌生人吗?”
佩雷斯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陌生人会过来,但是雪茄厂那里经常有。”
没有人会跑到古巴走私水稻,他们只会走私雪茄。
走私雪茄的人都会在村子里住一段时间,也会像王雪娇这样到处转转,看看,去什么地方都很正常。
村里的人对外地人也很热情,就像现在他们对待王雪娇一样。
完全没有办法定位嫌疑人到底是谁?
何况也不一定是陌生人做的,说不定是收了钱的二五仔。
王雪娇好奇的问道:“那后来田亩是怎么处理的呢?我听说得过稻瘟病的水稻田必须撒药解毒,不然的话,虫卵和孢子都藏在土里,第二年也会出现同样的病症。”
“撒过药了,从中国进口的。”
王雪娇眨眨眼睛:“中国还挺大方。”
“确实,中国人给我们很多帮助,可惜以前没有发现。不过知道也没有用,中国离我们太远,美国离我们太近。”佩雷斯感慨万千。
佩雷斯说的“以前没有发现”说的很隐晦,其实是指中苏交恶的时候。古巴帮着苏联一起骂中国,毛熊大哥倒闭了以后,只有中国不计前嫌,给予强力的支持,两国关系才变得好。
古巴这么做也有他们的理由,毕竟当时给予他们百亿补贴的是‘你的勋宗’,那才是金大腿。
中国自己都穷的要死,提供的资助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辛苦,是很辛苦唉,可是总量真的不多,连大腿都不算。
曾经有一个很古老的选择题:“一个富翁有一百亿,愿意给你一千万;一个穷人有10块,愿意把10块全给你。两人同时向你求婚,你会选择谁?”
当年这个问题刚提出的时候,正是全球经济积极向好的时候,还有人相信有情饮水饱,相信两人有爱,就一定能打拼出一个新世界。
在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经济下滑之后,这个选择题已经没有提出来的必要了。
国家与国家之间,更是如此,谈感情太奢侈。
王雪娇也不是抱着“要帮助古巴人民”这个伟大的信念而来的,她对这个任务的理解是:
如果古巴用了中国的种子,老是招来病虫害。
那么只要某些心怀叵测的敌对势力稍微一挑拨,说这是中国故意搞的,或者说中国的种子就是不行,缺乏抗病虫害能力……中国的杂交水稻还怎么在全球推广。
用的人越少,发现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小,没有提升空间,发不了论文,拿不着研究经费,缺少研发新产品的动力和实力,整个行业就会走进一个糟糕的循环。
看看她王雪娇,中央情报局给了她这么多钱之后,她对于巧立名目搞钱……啊,是对于完成任务,把自由民主的灯塔之辉洒向全球的事业,更有干劲了。
插在房屋外墙上的火把,在一阵一阵的晚风中轻轻摇晃,不时有小虫子扑向火焰,发出轻微的“刺啦”一声。
房屋旁边的树枝摇动,黑色的影子像无数条触手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
围坐在周围的十几个人,都在小声讨论着。
他们都经历过前年的稻瘟病,亲眼看见辛辛苦苦一年种下去的水稻减产了百分之七十,最终还是要靠黑市的商贩,从国外走私粮食,才能吃饱饭。
付出没有回报,成果被毁于一旦,就算是心性最强韧的人,也会觉得难过。
王雪娇继续追问:“那么你们在出现稻瘟病以后,有撒农药抑制病菌蔓延吗?”
佩雷斯表情凝重:“撒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王雪娇不明白:“为什么?发现稻瘟病以后没有马上处理吗?”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我们以为把有病的几棵拔了就可以,没想到一下子蔓延了一大片……”
王雪娇也为之叹息。
她能够理解他们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操作。
没办法,太穷了。
有钱人生病可以马上去医院,各种检查来一遍,有核磁共振就不做X光。
穷人生病了要先考虑:这个检查社保报销吗?什么?完全自费?算了吧,在家拖一拖,说不定就好了。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米娜尽职尽责的翻译。
基本上都是在回忆前年的不幸遭遇。
农人们休息的比较早,聊到九点左右,就陆续有人起身离开,回家睡觉了。
米娜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在哈瓦那,晚上九点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王雪娇安慰道:“不要紧,我们选择到这里来,就是想要享受宁静的乡村生活,不然留在哈瓦那了。”
回到米娜家,王雪娇和张英山进屋,小声谈论今天的收获。
王雪娇在向佩雷斯提问的时候,张英山负责仔细观察周围人的表情。
尽管灯光昏暗,但是他依然看见了每个人的表情,有悲伤、有无奈、还有麻木。
最后张英山说:“还有一个人,用探究的眼神在打量你。”
“什么人?”
“是一个女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穿着紫色的裙子,坐在你的斜对面,她基本上没有说话,一直在听你说。”
王雪娇点点头:“好吧,那就可以排除她盯着我看,是因为爱上我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警惕性比较高。”
她扬起嘴角:“要是我在朝阳区跟一群人问这么多问题,可能我现在已经坐在国安的办公室里交代情况了。”
“哈哈哈,不至于吧。”张英山笑着摇摇头。
“那可说不准,明天先问问,那个女人的身份,看看她有没有可疑之处。”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雪娇就被屋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吵醒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趴在窗边向外瞧:原来是农夫们起床干活了。
他们要趁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把地上的草清理一遍,把拔出来的草暴露在阳光之下,把它晒死。
还有给田里浇水。
要做的事情真不少。
被吵醒的王雪娇,已经睡不着了,她决定起来去田边看热闹。
迎面遇上米娜:“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是被吵醒的吗?”
“不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早了,以前我都是凌晨两三点钟才睡觉。”王雪娇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
米娜的家人已经吃完早饭,到田里去上工了。
桌上摆着昨天王雪娇从黑市买回来的切片面包、奶酪和培根。
米娜为王雪娇煎了两个荷包蛋,把它们都摆在一个盘子里,满满当当,显得十分丰富。
在米娜煮咖啡的时候,张英山也起来了。
“你们今天要去看雪茄制作工厂吗?”米娜问道。
王雪娇回答:“先去看看水稻吧,我们那里也种水稻,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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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们觉得很奇怪,一般来他们这里的外国人,都是去烟叶田,还有雪茄制作工厂。
那里有完善的接待外国人的体系,会有英语流利的人告诉他们烟叶是怎么种出来的,雪茄是怎么卷出来的,甚至还有雪茄品鉴学习课。
古巴的雪茄享誉世界。
而水稻这种无聊的东西,全世界都有。
看着农夫们好奇的目光,王雪娇问米娜:“昨天不是说以前也有外国人会在村子里到处逛吗?为什么他们对我这么好奇?”
米娜解释道:“其他外国人到处逛,只是远远的看,拍几张照片,不会靠的这么近。”
王雪娇暗自思忖:“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是内鬼干的?”
王雪娇又打听昨天晚上那位穿紫色裙子的女士是谁:“她一直不说话,看着我的眼神也非常严肃,是不是她很不喜欢陌生人?”
“你是说桑切斯太太吗?她就算是跟村里人在一起,说话也很少,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王雪娇想了想又问道:“她家的经济条件怎么样?”
“这里的人家家户户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区别。”
“她家在佛罗里达,有亲戚吗?”
米娜笑着说:“这里很多人在美国都有亲戚。”
这倒也是……
王雪娇看见佩雷斯站在田里,大声的冲他打招呼:“hola~”
拿着锄头的佩雷斯微笑着跟王雪娇打招呼。
忽然,王雪娇觉得脚下热烘烘的,脚脖子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是昨天那只叫贝西的小狗。
“咦,宝宝你怎么在这里?”王雪娇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贝西抬头望着她,眼里满是热切的盼望。
“原来你是找我要肉肉的,今天没有了哦。”王雪娇双手一拍,把两只空无一物的手亮给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