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子回来,王雪娇例行去周家看看周大在干什么,发现他在哀声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雪娇发现自从自己来了以后,周大哀声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她不理解,她还什么都没有干呢,周大为什么要哀声叹气。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事业上升期,天天高兴才对啊。——如果他的灾星弟弟没有非要在厂里吸烟的话……那她还不一定这么快找到机会下手烧草呢。
嗯,现在周大如此颓废,都是周四的错,跟她没关系。
王雪娇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老三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真的很不希望老三遇到什么麻烦,收药不顺利的话,他就开不了工。
他开不了工,就无法汇聚天下豪杰。
汇聚不了天下豪杰,她就下不了班。
周大摇头:“老三没事,唉,镇上派出所,还有县里派出所的人都被换了。”
“一个都没留?”王雪娇有些好奇,有这么多人可以替换吗?
“镇上的只留下了一个新来的,我都不认识。”
干他这行,不能总是躲着,总得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然去哪里都是惊弓之鸟,这日子过得也太难受了,整天疑神疑鬼,听到一点动静就要跳起来跑路,赚再多的钱都花不踏实。
以前只要回到镇子里,周大就觉得安全了,到处都是他的人,如果有外地的警察来抓他,会有人提前通知他。
还有省里、市里,什么时候又在搞禁毒专项打击活动,他也能提前知道,规划跑路时间,保证不在专项打击活动的时候,出现在警察面前碍眼。
现在能为他通风报信的重要耳目被端干净,要重新培养。
周大想想就头痛。
镇派出所那个新来的民警,就是那天参与抓捕行动的时候,偷偷给水水糖吃的人。
他叫石生,今年刚十七岁,是下面村里的人,这边十六岁就能工作,他特别热心,谁家丢了东西,少了什么,他都要过问过问。
谁家的孩子贪玩,太阳落山都不回家,他也会到处帮着找。
曾破过几桩大案:
比如,有一户人家的衣服丢了,他去查,根据土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查到了奸夫家,是那家男人半夜突然回来,奸夫吓得穿错了衣服,跑了。
自此,全村都知道这个男人媳妇跟别人鬼混。
男人表示: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查。
导致石生到镇派出所的原因是:
有一户人家的女人死了,都说是病死的,他还是去围观了一下,发现是这个女人的婆婆给她找了包生男的秘方,让她喝了下去,喝完就死了。
秘方的主料是“南星”,学名“天南星”,婆婆说这是“男星”,将来保准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大胖小子。
然后,这个孕妇就死于呼吸系统麻痹。
男人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原谅了婆婆。
石生认为这不对,吵吵了一番。
后果是这婆婆依旧什么事都没有,男人反倒说石生小小年纪,多管闲事,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亲娘只有一个,孝道大如天,石生非得逼人把自己妈供出去,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事情没完没了,石家也觉得跟邻居闹成这样不像个样子,就决定让他出去找点事做,别在家里惹事生非。
他家跟村保安主任关系不错,保安主任看他这么喜欢干跑腿、打探的事,便推荐他到镇上当民警。
镇上派出所的人刚开始没什么感觉,过不了几天,就觉得这孩子太能闹腾了。
这个镇上真正的武力担当是周家,他们平时的主要工作是帮周家处理对头,镇派出所的工资不高,奖金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收入来源是周家给的“捐赠”,“支援”。
结果石生拿着周家给买的米、面、油:“他给我们发东西?我们不是人民警察吗?他为什么给我们发东西。”拿着周家给的“防寒费”“降温费”“春节福利”:“他给我们发钱?他为什么能给我们发钱?这算不算贿赂啊?”
气得同事捂住他的嘴:“就你话多!给你你就拿着,嫌咬手就给我!”
石生临走的时候,跟父母保证一定会干出个样子来,自然不能再让人赶走,他只能困惑不解地收下周家给的钱和东西。
不过所里的人都默认他是一个不懂事的麻烦精,有什么事也不会带他一起参加,省得带他享受过了,他还给嚷嚷出去。
自从陈书记差点被人逮了,省厅便以雷霆之势,派人彻查各市、县、镇公安系统,把收钱给人当打手的全给处理了。
韦州镇就这么一个硕果仅存的独苗。
本来,他也会被牵连在内,毕竟一个一个查,比一锅端麻烦。
不过陈书记亲眼看见他对水水还是很有人性的,觉得他还是可以挽救的,便专门问了他的名字,让他留下继续工作。
现在,新警力补充不上来,偌大一个镇派出所就石生一个人,他有点害怕,他是外勤,现在从户籍登记到办理各种文件,都由他一个人管,他什么都不懂,只能拿以前办结的文件参考一下。
今天有好几个人过来,说他们年满十六岁了,要办身份证,还有流动人口生育证明,好出去打工。
还有偷东西的被失主当场抓住扭送过来的。
石生自打进派出所,主营业务就是出警的时候跟着一起去,然后在旁边当个气氛组,最多帮着打几拳,踢几脚,喊几声“不许动”“老实点”。
证明怎么开,不知道。
身份证怎么办,不知道。
偷东西的口供怎么写,不知道。
他被人们包围着,耳中听见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头要炸了。
“咦,这么多人。”王雪娇从镇派出所门口路过,刚才她跟镇政府谈过了,住的招待所在她在的这段时间,就包给她一个人,不租给别人了。
按理说这需要登记一下,结果她向里张望,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算了,过一会儿再来。”
过了一小时,她又去了,屋里的人更多了。
王雪娇很疑惑:“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什么日子,大家一起来报警?总不能是三体人攻打地球了吧?”
进屋一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石生满头大汗:“等等,别急,我先找找以前是怎么办的。”
王雪娇不由想起:“你们往日办事,也是现查去?!”
“查什么?有杀人碎尸案了?”这是王雪娇能想到的最血腥暴力还没有什么处理经验的事情。
旁边的镇民已经等了好久,他撇撇嘴:“办身份证。”
那不是派出所最基础的业务吗?她第一天去上班,学的就是办身份证。
这都不知道,噫。
王雪娇嫌弃地问道:“你们这边的表格都放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不知道填过以后还要干什么。”石生擦了一把汗。
“都拿来!”
王雪娇将不同的表格放在桌上,抬眼一瞧,人都乱七八糟的围堵着,也不知道谁要办什么。
王雪娇转头对石生说:“给我一根棍子。”
“棍子?”石生诧异地看着她,“不能随便打人。”
王雪娇恼怒:“不打人,就打你,快拿来。”
石生找出破旧的警棍,王雪娇站在第一撂表格前面:“要办身份证的站在这,排成一排!不要挤。”
然后,她站在第二撂表格前面:“办流动人口生育证明的站在这里,排成一排。”
后面还有办出生证明的、办户口转移的……
王雪娇扬了扬手里的暂住登记表,对石生说:“你先让他们填表,填完了,这一堆交到市局,这一堆你办完了收起来存档……还有问题吗?我要办的表填完了,放这,这个是给你存档的,我走了。”
王雪娇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趴在桌子上填表的人此起彼伏地问:“我家掌柜的坐牢了,我的婚姻状况是什么啊?”
“政治面貌填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参加。”
石生大声回应:“无党派人士。”
王雪娇摇头:“不是谁都能无党派的,像他们都是群众。”
说完她又往前走。
石生一把拦住她,小声哀求:“梦雪姐!姐!你是我亲姐,你别走啊!!帮帮忙,他们好多人都不识字,识字的也填得乱七八糟,不符合要求。”
“我没名没份的,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外人不能随便动这里的东西。”
石生觉得自己明白王雪娇的意思了,她要名份。
“你等等,等等啊……”他连蹦带跳地跑到办公室里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出来:“市局批准了。”
“啊??批准我临时暂住在这里吗?”王雪娇困惑地看着他,这点小事,至于隆重到要上升到市局吗?
“市局同意你当临时工,今天入职,手续可以补办。”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那工资呢?”
“从今天开始算!”
王雪娇勉为其难的入职了,这会儿小学高年级已经放学,王雪娇让石生去学校门口拉壮丁,把识字的孩子先拉过来,对着他们解释一遍每个表格怎么填,然后由他们去指导。
填表的人先填着,石生和王雪娇一起去给偷鸡的人做笔录,石生问得东一下西一下,王雪娇又把他赶开,她亲自按流程问:姓名、性别、出生年月……
偷鸡贼被失主逮的人赃俱获,没什么好狡辩的,老老实实全招了。
那只被偷的母鸡也还活着,偷鸡贼又赔了失主五块钱,失主就决定算了。
“行啦,就这样做,笔录归档,省得以后查不着。”王雪娇站起身,出去看看外面的人填得怎么样了。
石生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同时又有些困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表格填了以后应该给谁?”
王雪娇露出高冷的笑容:“这是秘密,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石生用力点头:“可以,我保证!”
王雪娇:“我也可以保证~”
石生愣了一下,才明白王雪娇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般人就不问了,石生这个二楞子还在追问:“这些都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哼哼哼,派出所的内部事情有什么了不起的吗?县长是不是让你们一起来抓人,你们就来抓人?”
石生知道那是丁县长滥用职权,他对那次的抓捕也很惭愧,小小声解释:“我们,那也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