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他有事?”
“臣想问太子,他说的那个龙骨水车,造好了没有?”
“你直接去问少府不就是了?”嬴政道。
“哦,是是,臣这就去问。”隗状连忙退下。
又过一刻,尉僚来了,与秦王讨论具体先贿赂哪国的谁谁谁,派谁去,砸多少礼。
“如赵国的郭开,齐国的后胜,楚国的李园……”尉僚侃侃而谈。
嬴政略一抬手,尉僚便停下了。
“楚国那边,早已经派使者去了,不仅有李园,还有刚刚继位的楚王之弟负刍。”
“负刍?他与楚王熊悍不是同母所生,不为太后所喜,拉拢他怕是没什么价值。除非……”尉僚敏锐道,“王上是想暗中鼓动负刍与楚王争位?如今李园兄妹势大,这怕是很难。”
“这是太子的意思。”嬴政解释道,“不是为了现在,是为了以后。”
他大致讲述了一下关于李园和那几只熊的复杂关系,熊启熊成死了,春申君黄歇被李园杀了,黄歇的私生子熊悍继位,李园兄妹试图掩盖这个真相,巫女半路跑了,秦使把熊悍的身世告诉了他异母弟负刍,负刍当然不服,正在暗搓搓积蓄力量,等以后有机会揭开真相并篡位。
“这是太子的计策?”尉僚一惊。
“是他一手促成的。”嬴政点头。
别看小孩整天嘻嘻哈哈东奔西跑,好像就知道吃和玩,他做事非常有条理,都是提前很久做准备的,看起来想一出是一出,实际上早就已经筹谋好了。
“太子真是聪慧过人。”尉僚发自内心地感叹,继而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太子?”
嬴政简直怀疑他们是商量好的,怎么个个都要问一下太子?
“你也有事找他?”嬴政纳闷。
“臣前几日与太子讨论‘战在于治气’,太子所言,对臣很有启发,臣回去后写了篇文章,想交给他看看……”尉僚娓娓道来,“他在忙吗?”
“……”
——他在忙着关禁闭。
“放于此处吧,他回来时,寡人会提醒他看的。”嬴政一边说,一边觉得这对话怪怪的。
“唯。”尉僚拿出卷起来的文章放到太子惯用的小桌案上。
那方方正正的小桌子就摆在嬴政右手边,上面总是摆着很多东西,有时候太子在那写字,玄猫往那一趴,占了大半个地盘,连书都没地方放了。
这会儿孩子不在,猫也不在,蒙毅整理过了,忽略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勉强还算整齐。
尉僚刚走,典客蔡泽和廷尉李斯就一起来了,神情颇为凝重。
“王上,韩国送来的消息,有人告发水工郑国是韩国派来的间谍,让其大修水利,是为了拖延大秦东伐,此事证据确凿,请王上过目。”
蔡泽可是四朝老臣了,他在昭襄王时代,接替范雎当过大秦丞相,很善于明智保身,当退则退,只当了几个月丞相,因为被人恶语中伤,立刻就称病归还相印,后被赐为“纲成君”。[1]
他这样老成持重的人,如果没有足够多的证据,是不会随便举报一个水工的。
何况他还是和李斯一起来的。
嬴政接过奏报一扫,登时有些被欺骗的恼怒。
“好一个郑国!寡人如此信重于他,竟敢诓骗寡人!不杀不足以平寡人之怒!”
“王上息怒!敢问太子何在?”李斯忙问。
嬴政的怒火与杀气忽然卡壳,莫名道:“你也有事要找太子?”
“臣……”李斯刚说了一个字,鹞鹰兴高采烈地飞回来了,这回没有叼着鸽子,但腿上绑了信。
“啾啾?”鹞鹰到处寻找它的小主人。
嬴政:“……”
很好,又一个找太子的。
第53章 这是什么离谱对话?
“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告知一下太子比较妥当。”李斯谨慎道,“郑国入秦已近十年,三百多里的河渠也修了九成余,即便是细作,也确实为秦牟利……”
“你想让寡人饶恕一个间谍?”嬴政怒极反笑。
“臣不敢!”
秦王气势汹汹地拂袖而去,蔡泽张了张嘴,不敢出声,李斯想得比较多,怕秦王因此迁怒所有在秦为官为客的他国人,不免有点忧心忡忡。
蒙毅落后一步,低声道:“二位不必太担忧,王上应该是去找太子了。”
说完蒙毅迅速跟上,李斯悄悄松了口气。
“王上的威势真是一年重甚一年了。”蔡泽心有余悸,“刚刚吓我一跳。”
“比昭襄王还重吗?”李斯轻轻开了个小玩笑,缓解一下沉重的气氛。
“不分彼此。”对蔡泽这种老臣来说,安国君继位才三天,庄襄王异人继位三年,加起来都不到四年,相比较来说,在他们的观感里就好像力压六国的昭襄王刚离开不久,就迎来了少年的秦王嬴政。
十年下来,这种衔接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王上若知道纲成君如此评价,定会很欣喜的。”李斯缓和道。
“嗐,若不是此事牵连甚广,我本不想掺合的。”蔡泽苦着脸,“我以为这个时辰,太子会在麒麟殿的,没想到……”
李斯也无奈:“谁知不巧,太子竟不在。”
“是呀,实在不巧。”蔡泽有点坐立不安,只能硬着头皮等秦王回来。
李斯却忍不住想,连蔡泽这种和太子没什么交集的老臣,都会挑选太子可能在的时候,来汇报这种会引起王上震怒的消息,这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秦王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冷静的,合情合理的劝谏他也会听,但王上一怒起来,譬如天降雷霆,正劈在脑袋顶上,能吓得胆小的人魂飞魄散。
蔡泽这种老臣,不像蒙毅与秦王亲近,也不像蒙恬蒙武是秦王铁杆,更没法比王翦的坚如磐石,比起君前奏对直面秦王怒火,自然更愿意选择有太子在的时候。
凡太子在,雷霆也会化作雨露,顷刻之间,惊蛰变清明,三两句话间,太子言笑晏晏,清明也变成了谷雨,利于万物生长。
只是不知王上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嬴政本来一肚子火,怒气上头的时候,恨不得现在就把郑国给杀了,一路上一边冷着脸盘算着郑国辜负他的信任该死,韩国出这种算计更该死,必须想办法报复回去,早点把韩国给灭了!
一边又疑心,从他继位以来,来秦的那么多人,除了郑国,还有多少官员客卿是六国的间谍?他们是不是也带着任务来的?
一一查清辨别太麻烦,干脆全赶出去!
要不是赶着过来拎孩子,他现在就想下命令了。
愤怒的恶龙犹如火山爆发,噼里啪啦的岩浆哗哗翻滚,所过之处吓得宫人臣吏噤若寒蝉,连蒙毅都一时没敢出声,静静地等待转折到来。
“把门打开。”秦王命令。
“唯。”卫尉连忙开门。
嬴政往小黑屋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还是哪个光线黯淡、灰不溜秋、空空荡荡、除了竹简就是竹简的禁足室吗?
只见四个夜明珠摆在角落,发出或白或绿的光,有娃的地方铺了两层席子,一层垫子,一层毯子,收拾得软软和和,生怕孩子磕着碰着冻着。
那孩子呢?就趴在这暖和的小窝里,盖着被子呼呼大睡,脑袋底下枕着楚锦的小枕头,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走近了一看,他一只手里还攥着个枣子,被子里还眯着只猫。
这叫禁足吗?这是来享受生活的吧?
嬴政木了一下,明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要多此一举问问:“可是华阳太后来过了?”
“是。”卫尉忙道,“太后说,王上只说了不许太子出来,没说不许别人进去,她……她就带人进去了。”
“还有吗?”
“芈夫人带着扶苏公子也一起来了,夫人带了几盒吃食,公子进去和太子用食,玩了两刻,后来困倦,一起睡了。夫人刚刚才把公子带走。”卫尉交代得一清二楚。
“那这狸牲……”
“这臣也不知它是何时偷偷闯进去的,是臣失职,请王上责罚。”卫尉立刻认错。
合着只有猫是“闯”进去的,其他人都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
嬴政反思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命令下得不够严谨,还是小孩的长辈宠娃宠得太离谱,这么点时间都受不了。
他像太子这么大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呆在这种全是竹简的小屋子里,点个蜡烛,一坐就是半天,哪有这么夸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虐待孩子呢!
“王上,禁闭的时间还剩一个时辰。”蒙毅默默地提醒。
嬴政一路过来的滔滔怒火,很奇妙地冻结然后麻木了。
他走进被夜明珠照亮的“小黑屋”,俯下身,一把掀开小孩温暖的被窝。
王上不会以为这个动作很凶很残酷吧?蒙毅悄咪咪地想。
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的玄猫嗷了一声,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地从太子怀里钻出来,大大方方地绕过秦王的腿,抖抖耳朵,翘翘尾巴,溜出去了。
嬴政对此视而不见,手指戳了戳孩子红润的脸,顺手摸了摸后颈,摸了一手热乎乎的汗。
小太子被他的手冰得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睡眼惺忪地揉揉眼,一脸茫然:“怎么啦?”
“水工郑国是韩国派来的间,此事你可知?”嬴政不悦地问。
“哦,我好像知道。”李世民随意道。
“你知道,为何不告知寡人?”
“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李世民奇怪道,“郑国忙着修渠呢,也没做什么对我们秦国不利的事啊。渠还没修完,我何必要揭发他?”
“然这是韩国的‘疲秦’之策,来者非善,其心可诛。”嬴政尤其厌恶被人欺骗,盛怒之下难免带了几分主观情绪。
李世民淡定地爬起来,东张西望,看了看室外的光线,好奇道:“禁足时间到了吗?”
“尚未。”
“那阿父为什么要打扰我睡觉?”刚爬起来的小太子啪叽一声就把自己摔被子上,颇有一种再睡个回笼觉的感觉。
“?”嬴政很不满,随手把他拎起来晃晃,“寡人在跟你议论郑国的事。”
“这种小事就不要打扰我了,我很忙的。”李世民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