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言,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祥瑞与德行都不足,不能封禅,打消了齐桓公的念头。[8]当今天子,虽然功高,却何来足以封禅的德行?”
“也就是说,你承认父皇陛下的功是无可置疑的。对吧?”太子微笑。
“……对。”淳于越咬了咬牙。
“好,那么这一点,就不用再讨论了。包括分封郡县,也不是议论的重点。凤凰与麒麟,谁也没见过,嘉谷到处都是,这样玄之又玄的说法,我们也略过。在座诸位有所质疑的,是天子的德行。是吗?”
又是一个问句,太子很喜欢用问句,一句一句引导众人的思路,把话题的走向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
有聪明人发现了,但没有反驳。
“是。”淳于越肯定。
好极了,德行,两辈子加起来他修了几十年德行了,要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辩过这帮儒生,他这些年就白干那么多事了。
仁慈的名声,就是该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
第179章
今夜的宫宴算是别开生面,摄政王走下主座,亲自给主张新政的功臣们斟酒。自首倡者至附议者,他皆纡尊降贵的俯身为他们酒杯里注酒,又温厚的赞许并勉励两句,肯定他们在田税变法中做出的功绩。
年轻文臣们无不激动的面色薄红。
“为生民立命乃为臣之本分!”他们齐齐举杯敬王驾,“臣等愿沥血叩心,护我黎民福泽绵长,佑我国朝永固长安!”
摄政王连声喝彩,举杯敬功臣。
双方相敬,满饮此杯。
随之摄政王面向在座众卿,疏旷豪爽的笑说,让他们都随意些,该敬酒就敬酒,该行令就行令,权当他不存在。还玩笑说,想划拳的也不妨尽情施展十八般武艺,也好让他一并开开眼界。
闻此最开怀的当属武将们。
有大将当场就拍着胸膛,嗓门响亮的吆喝,谁想划拳尽管提着酒壶来找他。保证来一个他干倒一个,来一列他干倒一列!不服的尽可来试试。
席间顿时哄笑四起,宴会气氛前所未有之热烈。
等摄政王走到主座,笑着挥手让他们自便,在座公卿就放开了束缚,跃跃欲试的开始相互敬酒。
陈今昭几乎第一时间抓起酒杯起身,拔腿窜到沈砚跟前。
容不得她不动作迅速,否则待会来敬酒的人不是将她湮没就是将沈砚围住,那会可就没机会与对方单独吃杯酒了。
沈砚余光扫见她疾奔而来的身影,也端了酒杯起身。
只是当久别重逢的旧友面对面而站时,双方心里却没有见故交的喜悦。反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心里都冷不丁咯噔了下,莫名产生了种欠债的感觉。
沈砚最先扶额苦笑,“说实话朝宴,我现在见到你,端着杯的手都有些发抖。像是欠你金山银山,下辈子都还不清。”
陈今昭摸把额头莫名沁出的冷汗,“有这般夸张?我还觉得欠了你几座粮山,哪怕几辈子吃糠咽菜都还不上。”
两人各自拍胸缓了好一会,看到彼此的窘态,又不免相视大笑。
“这些年真是让你催怕了啊,朝宴。”
“谁说不是呢泊简兄,见到你的来信,我都觉得是在催命。”
想起这近三年来两人互相的折磨,这会过了那兵荒马乱的时候,倒都觉得有些好笑了。可在当时,每每接到对方来信时,那字里行间的咆哮催命之态,真是看的他们掐死对方的心都有。
两人笑过一阵后,这才有空打量起对方。
陈今昭也是这会才发现,对方竟好一个清减沧桑,也不知这几年经历了什么风霜雨打,眼角都出现纹路了。
不由惊道,“泊简兄,你可千万得注意养身啊。别尚未娶妇,容色就开始衰减了,这哪成啊。男子的姿容也是很重要的,你可莫要不当回事,现在人家闺阁千金,可都是爱俏的。”
沈砚本从未将自己容貌当回事,但此刻听陈今昭形容的自己似是未老先衰,不由也稍微有些紧张了。
他摸下自个的脸,忙问,“与从前差别还挺大?”
陈今昭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确是不及往日的风采了,不过现在保养还来得及。”说着她调侃一笑,“想想咱三这太初三杰的名号是如何得来的,泊简兄如何也得维持住这身风采啊,万不可堕了咱三的威名。”
沈砚知她是玩笑话,无奈看她一眼。
“我瞧着朝宴你倒是风华依旧,看来外头的日子是比京中的好过,不必如我这般心力交瘁,劳心费神。”
“怎么可能好过!我在外头都快愁到头秃了!你瞧我,头发是不是少了,人是不是黑了瘦了?虽看起来没老,那是精气神撑着!说起来还是你们家里头好过,不必在外头风吹日晒,来回奔波。”
沈砚遂示意她回头去看看她的工部同僚们,“你可小点声说,我可不想等会过去帮你拉架。”
陈今昭就回头望去,然后就惊见她那些工部同僚们,有一个算一个,皆好一个形容憔悴之态。区区三年未见,她却看他们都似老了不少,尤其是她那上官,连头发都花白了一半。
这会正好一个工部同僚正端着酒杯朝她这个方向过来,不期与她的视线对上,几乎在刹那的功夫,他的身体就硬生生扭转了个方向,迅速挪动脚步躲着她走。
见陈今昭呆住的模样,沈砚轻咳声忍笑解释道,“你可莫要忘了,这些年你何止是写信催户部,你催工部的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工部的同僚们被你的来信催得头大如斗,我听闻有一日你那上官在拆开信没过多会,就直接举着信倒下了。这事当时在京中传的可是轰动,别说工部和户部,就连其他六部的同僚们,都有些畏你如虎了。”
陈今昭目瞪口呆。
“有这般,这般夸张?”
她也就是去信到工部催催农具,催催水车,顺便催催她上官赶紧去户部要账而已,就能将人逼到那份上?
沈砚点头:“想想我跟你要粮时候的情景,当时你比之我,那可是不遑多让啊。”
这般一说,陈今昭就多少能共情工部同僚们当时的感受了。不过想想当时那情境,眼见要春耕了,农具迟迟未发下来,水车也迟迟没影,她不急得上火才怪。粮草充足与否直接关乎此战的胜败,这般大的帽子时刻压在她头顶,她哪里还淡定的起来。
所以哪个环节要掉链子,她是真的暴躁的要吃人的。
故而哪里还顾得上催账的语气。
两人唏嘘的谈了会这近三年来的不易,说起如今功成后的论功行赏,陈今昭眼神瞄了下四周后,压低声音凑近他说,“我听闻户部尚书要告老还乡了,此回你很有望升上去啊。泊简兄,日后怕得唤你一声尚书大人了。”
沈砚并未否认,却是亦压低声音道,“京中有消息,工部左侍郎要调往他部,你那上官有意平调过去。日后见你,怕要唤声右侍郎了。”
这事陈今昭还真不知。不过闻言心中欢喜就是。
陈今昭抬手:“恭喜恭喜。”
沈砚抬袖回礼:“同喜同喜。”
不同于他们的其他同年们,本身官阶低,此番立了大功大概能连跳几阶,他俩这般的朝廷大员每往上走上一步都万分艰难,所以此回能登上一整阶,二人皆很是满足。
两人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沈砚又低叹道,“户部事务冗杂,这几年来实在忙得我心力交瘁,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怀念在詹事府时的清闲日子。”
陈今昭闻言暗暗撇了下嘴角,心里暗骂了句德性。
“对了朝宴,鹿衡玉来信说他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下月初就能回来了。他让我转达你,让你提前在大酒楼订好桌,等他回京后好好款待他。”
闻言她喜形于色。
“到时候泊简兄一道来,咱三也好长时间未聚了!多年未见,也不知鹿衡玉模样变没变。”
“想来衡玉应是风采依旧,不似吾等这般憔悴沧桑。”
陈今昭想想也是,鹿衡玉那般注重仪容之人,肯定护他的脸跟护什么似的。
她又与沈砚谈了会相聚之后的事,就举杯,谢过他这些年来对她家里的关照。
却也不多说,莫逆之交,一切尽在酒杯中。
两人举杯相敬,各自饮尽。
二人刚饮完酒,在旁等候依旧的同年们从四周窜了过来,将他俩围的水泄不通。
“我来敬泊简兄!”
“我来敬朝宴兄!”
“来来,吾要敬二位兄长,祝吾等同年之谊天长日久!”
“吾等同年并肩作战,也算刎颈之交了罢!今夜咱们不妨痛饮,将情谊寄托杯中酒,历久弥香!”
“来,咱们敬知交,满饮此杯罢!”
“满饮此杯!”
“饮尽!”
同年们七嘴八舌的说话,陈今昭与沈砚压根插不上话去,只被拥簇着一杯一杯的喝酒。杯底刚空,就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酒壶给及时倾注满一杯,吵吵嚷嚷的庆祝词后,就伴着“满饮此杯”的劝酒声中,又饮一杯。
陈今昭在连喝五六杯后,赶紧寻了个空隙挤了出来,毫不讲道义的留下那沈砚单独面对那群热情似火的同年们。
她刚从人群中出来,冷不丁就瞧见了孤立在人群外的罗行舟。见到他孤零零的身影,她莫名有种心虚与亏心感,正想上前解释下稚鱼的事并劝慰一番,哪成想对方一见着她,顿时将脸一撇,扭头走了。
陈今昭心底的那点愧疚感刹那烟消云散。
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她有何可心虚的,有何可亏心的!
当即也昂着头转身走了,他不理睬她,她还不理睬他呢。
还没回到自个位上,就有同僚陆续到她跟前庆贺她此番功成。她笑盈盈的端杯与人寒暄周旋,推杯换盏,好生自在。
姬寅礼倚在主座上,举杯慢饮,整场宴会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上。看她左右逢源,意气风发,不时开怀大笑的模样,他的眉目间也不由流露出柔和的笑意来。
夜宴直至过了子时方散。
散场时,在场朝臣们大多东倒西歪,相互搀扶而去。
陈今昭勉强爬上自家马车上,就脑袋一沉,闭眼香甜的睡了。
但这一夜却睡得并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最多的就是自己成了一叶扁舟,飘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时而被惊涛推远,时而又被海浪卷起,她欲转动方向挣脱这股吃人般的旋涡,但谁知浪涌愈疾,铺天盖地的滚滚浪涛似滚烫的岩浆将她缠裹,融化,严丝合缝,不留余地。
清晨,陈今昭是被阵挞伐的力道给摇晃醒的。
意识朦胧间,她还未彻底从昨夜光怪陆离的梦里挣脱出来,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还是那叶扁舟,被热浪忽疾忽缓的推。
有滚烫的水滴打落下来,滴落在她脖颈上,身子上。
她睡眼惺忪的撑开眼皮,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伏她身上的是具充满力量感的躯体,肩背宽挺,胸腹肌肉硬实。他半眯着眸低喘着行事,下颌线条收紧,颈侧青筋隐现。汗珠自他额上流下,随他动作滴落下来。
陈今昭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梦里的哪里是岩浆,热浪啊。
又一尽数重压,她浑身滚烫如火烧般,身子激颤的厉害,忍不住软着双手挣扎的推他,拼命要挣脱开来。却被他一把箍了手腕,强按在枕边。
“好了,就要好了。”
他呼吸都似带着火,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浸足了欲态。
狠弓下腰的瞬息,他听到她受不住的深喘,但这个时候的他是何等的郎心似铁,面对那双水汪汪眸子里晃动的薄泪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硬着心肠恣心纵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