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默默地放下手里瞄准的箭,王离提到喉咙口的心这才放下。
“放心,山君不咬人的,它很乖的。”
“它……能在山里生存繁衍吗?”李牧着实疑惑。
“有人喂的。两天没吃的,山君就会主动靠近囿人,趴下来等喂,一趴就是一个时辰,连猎犬都跟它熟了,所以上林苑这边也从来不会短了它吃的。”
李世民一个劲地在那揉大猫耳朵,rua来rua去,逆毛撸一遍,再顺毛撸一遍,捏捏胖爪爪,再玩玩长尾巴。
超大型的毛绒玩具任他揉捏,一口一口撕扯脱毛的鸡,细嚼慢咽地吃着,优哉游哉,情绪比秦王还稳定。
李牧收起了他的弓箭,无声无息地靠近这贪吃的大老虎。老虎看都不看他一眼,无比专心地吃东西。
耳朵后面那标志性的两个大白点,本该像眼睛一般警惕威严的,如今只剩装饰作用。太子拇指和食指掐成一个圆,正好可以把两个白点放进去,滑稽又可笑。
“繁衍确实难了,人家母老虎看不上它,去年春被揍了一顿,今年又被揍了一顿,腿差点折了,后来它就放弃了。”
“这样一算,这上林苑至少四只虎,安全么?”李牧问。
“巡山的卫尉有弩箭和猎犬,但凡野兽有伤人的,当即射杀,不留活口。——这是阿父的意思。”
“如此说来,蠢笨懒惰,反倒是活得快乐的必要条件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骂韩王?”李世民乐了。
“以虎喻韩安,未免高估韩国了,齐王勉强可以。”李牧慢条斯理道,“齐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国灭,连句话都没有,实在愚蠢至极。”
“毕竟,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楚国竟也按兵不动……”
“为了防止他动,我们可是联魏伐楚,陈兵了大半年呢。”
“主力皆不在,楚国居然就这么被吓住了。”
“一盘散沙,内斗都忙不过来,谁愿意出兵?”
“也是。”
大老虎吃了两只鸡,暂且不饿了,就用脑袋拱李世民的手,不仅毫无攻击性,甚至看上去还像幼虎似的,眼睛里全是清澈的愚蠢。
李世民小时候喜欢用老虎的大爪爪当枕头,在它的肚皮上滚来滚去,用它的尾巴当被子,整个人都被毛茸茸包裹着,幸福地睡着大觉。
不过醒来的时候,一般已经回到北辰殿的榻上了。为此幼年的小太子曾经神神秘秘地对秦王说:“我怀疑我有很神奇的本事。”
“你是挺神奇的。”秦王阴阳怪气。
“不管我在哪睡着,都会自动回到这里。”
“你确定是自动?”
“会不会是床榻之神送我回来的?”
“什么神?”
“阿父你想,日有日神,月有月神,社有社神,稷有稷神,上有天帝,下有后土……既然有这么多神灵,那为什么没有送孩子回家、保佑我不要掉到床底下的床神呢?”
“因为是我抱你回来的。”嬴政毫无表情,已经习惯了这崽子的怪言怪语。
“哦,那我封阿父为床神——哎呦,不可以揪我耳朵,好疼的;也不可以捏我的脸……”
“你能拿我怎么样?”嬴政冷笑,左边捏两下,右边捏两下,把两边腮帮子的肉都揪起来,捏得红彤彤的,才罢手。
不过那都是李世民五六岁的事了,长大以后就没有再被捏脸了。
嬴政偶尔有点怀念,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大猫的毛毛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慢吞吞下水泡澡去了,就露出一个超大的脑袋,趴在水边的石头上,闲适得让人羡慕。
撸完老虎的太子身心愉悦,又跑去祸害其他动物。
骏马疾驰而过,在白罴妈妈惊起防御时,从它后面偷袭,勾着马镫一个歪身飞掠,上半身完全悬空,迅速逮住一只白罴幼崽就往马上抱,在幼崽的嘤嘤嘤和母白罴的怒吼咆哮里,撒欢似的跑远了。
朱骧在前面跑,白罴在后面追,惊险刺激的追逐赛在上林苑上演,生怕嬴政看不到似的,一路从竹林跑到了河滩。
“阿父!看我抓到了什么!”
水鸟们被这剧烈的震动声吓飞了不少,一时间空中全是扑棱棱的振翅声和各种鸟鸣,高高低低,惊慌失措。
事实证明,出去玩别带孩子,尤其这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刁钻货色。
嬴政习以为常地丢下钓竿,好整以暇:“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一个“又”字,道尽他平静表象下的无力和心酸。
“白罴崽崽!超可爱的!”太子兴致勃勃,神采飞扬。
虽说比起蔫不拉几像霜打的菜一般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嬴政更喜欢看孩子精神饱满、乐乐呵呵的模样,但有时候也真的会受够他的突发奇想和想到就是做到。
“……它几个月?”
“不知道,比铜钱重一点。”李世民掂量了一下,把软绵绵的黑白小熊抛出去,又准确地接到怀里,“它好干净,像新的一样,叫起来也好可爱。”
白罴的幼崽一生下来跟老鼠差不多大,幼年期颇长,浑身上下都是圆的,圆头圆脑圆肚皮,那声音比小鹿都嗲,嗯嗯嗯嗯的,正好戳中太子的审美了。
“母白罴呢?”
“在后面追呢。”好生轻描淡写,“我有交代卫尉不要伤它。它跑着跑着就有点跟不上了,我还放慢速度等了它一下。”
嬴政艰难地扯动嘴角:“是以你又想养这东西了?”
“不,就是捡来玩玩。”他像吸猫一样把头埋进小熊怀里,拱来拱去,把可怜的小东西翻过来调过去揉搓一遍,故意把它耳朵抓住藏起来,放肆道,“你的耳朵不见啦!让我咬一口爪爪,不然就把你吃掉!”
“……李牧呢?”嬴政木然看着孩子发疯,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哦,他趁大白罴追我的时候,把另一只小的捡走了。等会大的追过来,我把我手里这只还给它,就还有一只可以玩了。这就叫‘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引诱敌人离开老巢,然后趁乱抄家。”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把幼崽举高高,挂脖子上当小熊围脖。
“这,也叫‘捡’?”
“不然叫‘抱’?”
“兵法是给你俩这么用的?”
“嘻嘻。”
“你在笑什么,你以为我在夸你?”嬴政气不打一处来。
太子不语,只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毛绒团子向嬴政的方向一丢:“阿父,看蹋鞠!”
蒙毅早有防备,半空中截停了一把,而后把那嘤嘤的毛绒玩具呈给他家王上。
王离甚为钦佩,目不转睛地看着,下定决心要学会这一招。
“给我干什么?”嬴政冷飕飕地瞪了蒙毅一眼,没有说出口,只用目光表示不满。
“呃……”蒙毅看看秦王,再看看太子,抱着熊团子斟酌一秒,道,“其实挺干净的,也没有难闻的味道……”
嬴政不为所动,抬眼往太子来的方向一瞅,气疯了的带崽母罴已经轰隆隆追过来了,尘土飞扬,惊起所有刚刚落下的水鸟。
鸿鹄与鹤鸟,灰鹭与鸬鹚,全都飞离了原位置,连傻不拉几的夜鹭都飞走,换了个位置发呆。
“王上,母罴冲我们过来了。”蒙毅道。
“确切地说,是你。”嬴政垂眼,示意蒙毅手里抱着的那只罪魁祸首。
蒙毅:“……”
怨种竟是我自己!
嬴政面不改色,动都不动,身边的卫尉已然围成了弓箭的包围圈。不过太子玩闹也是很有分寸的,不会让身边人陷入危险之中,轻轻松松地就打马从蒙毅那里取回毛绒团子,送还给它母亲,母罴就气哼哼地叼着崽子退去了。
要不是嘴被崽子堵住了,肯定要骂骂咧咧。
片刻后,李牧拿着另一只小熊出现了,淡定地交给太子,由着他骑马撸熊,尽情玩耍。
“你怎么也纵着他?”
嬴政就不明白了,这都谁带起来的歪风邪气,一个个纵容太子纵到这份上?
“上之所好,下必甚焉。臣非是顺应太子,而是顺从王上的心意罢了。”李牧诚恳道,“太子年少,近来多别离,难免郁郁寡欢,王上心中挂念,想宽慰于他。臣自然要帮王上的忙,此乃为臣尽忠之本分。”
好会说话!王离目光炯炯地听着,在心里记下来,这个他也要学!
嬴政被说中了心事,确实也生不起气来。
太子身边长者很多,都待他很好,但因年纪太大,无论怎么努力想延年益寿,也总有寿终正寝的一天。
太子注定要一个接一个送走这些长者,荀子只不过是个开始。
嬴政还压着一个更残酷的消息没有告诉他。
政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跟兄长去游学探亲,一路上轻松写意的,毫无危险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是兄长,大抵因为这人在靠谱的时候很靠谱,不靠谱的时候过分少年气,玩心太重。
天上飞过一排大雁,他都要目不转睛看几眼,然后笑着问:“想不想吃雁?”
“你能猎到?”政崽只是抱有合情合理的怀疑而已,几个呼吸过后,那本来在天上飞得好好的大雁,就被箭射中,径直坠落。
“如何?”李世民等夸。
政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就是好,这一手箭术给他震惊得,凤眼都瞪圆了,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天真无邪来。
他才七岁,本就该天真的年纪,却被困在牢笼太久了。
“你、你善于射箭?像养由基一样百发百中?”
好可爱,李世民顿时笑得更矜持了些,装模作样道:“我虽未见过养由基,但想来不比他差,百步之外射中一片标记的柳叶,我也能做到。”
“如此精通?”
“当然,你不是已经看见了?等会我们就有大雁吃了,你说是烤着吃好,还是煮着吃好呢?”
政崽努力想按捺住兴奋,但对更强武力的向往和追求还是溢于言表。
“想学吗?”李世民转着箭诱惑他。
“想。”政崽干脆地点头。
怎么能这么可爱?李世民忍不住乐了。
“那我教你。”他的心都要化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射手的。”
“比你还厉害?”政崽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