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子桑这么做是为了对付宋承嵘,也是为了她。
可这样真的对吗?
一个神权君权高度集中的国家,必定是落后的愚昧的没有将来的。
宋承嵘自私自利,深谙帝王心术;子桑也未见得是爱民如子的人。
不论日后谁胜谁负,对百姓来说其实都一样。
她有些困顿,又有些厌倦。
子桑坐在悬崖旁的那棵银杉树上,望着身旁的赵玉屿,感受到了她的沉默。
“怎么了?”
树上无数的红绸随着飒飒风起肆意飘荡,赵玉屿撩了撩耳畔的碎发,望向红绸上用金笔写满的心愿。
“我只是在想,从天上看,百姓们小得像是蚂蚁,每日在这帝都城内忙忙碌碌的转悠来转悠去,就是为了做工赚些讨生活的银钱。帝都是因为他们而存在的,没有他们,帝都就是一座华丽的空城。可帝都的波诡云谲、那些大人物心中的诡计龃龉,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所有的后果却要他们承担。”
权力的更迭注定是要流血的,皇位是白骨血海堆砌成的枷锁。她阻止裴元若,就是为了防止他因为何附子关心则乱放叛军入城,到时候城内必定血流成河。
可即便如此,流血也避不可免。
而之后呢,若是子桑成了新主,他又会如何对待百姓?
“子桑,你爱我吗?”
“爱。”
赵玉屿望向他:“你为什么爱我?”
子桑想了想:“爱一定需要理由吗?”
赵玉屿点头:“当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爱上一个人的,爱一定有理由。我爱你,因为我看到了你的脆弱、无助和绝望,看到了你的挣扎、痛苦和纠葛,但也看到了你伪装之下未泯的良知,或许那份良知所剩无几,但那并非你的过错。我想要帮助你,让你能够对这个世界重新怀有希望和爱意。在这个过程中,我爱上了你。一开始不愿意承认,可后来想想,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子桑思忖片刻,缓缓道:“那我爱你的眼睛。”
“?”
这个回答是赵玉屿没有想到的,她愕然地望向子桑:“眼睛?”
“在鹤羽阁,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的时候,就心动了。”
赵玉屿也愣住了:“额,那,那么早吗?”
子桑伸出修长的指尖,轻抚上她的眼角。
温凉的触感像是上等软玉,细腻又缱绻,亦如他的眉眼情愫。
“这双眼睛含着笑,耀眼得让我避无可避。”
她打扮漂亮得像只兔子,却双眼弯弯狡黠如狐,虽然妆容精心,却依旧可以看出在所有侍女中衣着最是简朴,可见拮据。
可她却丝毫不见窘迫,毫不在意她人的目光,眉眼皆是笑意,得意又自豪的介绍自己的作品。
她看他的目光永远坚定又自信,即便跪着,弯着腰,也依旧耀眼如太阳。
太阳是不会因为一时的西落而自卑怯懦,也不会因为狂风暴雨波诡云谲而恐惧畏怯。
因为太阳永远是太阳。
当在雪山之巅,他望着阴沉惨白的天空时,以为世界终于要陷入无尽漆黑。
但太阳却破云而来,向他伸出了手。
紧紧的抓住了他,再也没有松开。
从那一刻起,他便毫无保留的拥向太阳,即便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赵玉屿当真是没想到子桑居然那么早就对自己有好感:“那你为什么当初总欺负我?”
子桑眺望远方:“可能是太耀眼了吧,所以一开始想要逃避,甚至毁掉,这样就能让自己继续安然活在黑暗里,到头来却又有一丝舍不得。”
这份不舍渐渐被占有和眷恋所替代,最终成为纠缠入骨的情愫。
赵玉屿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我有那么好嘛?”
子桑没有往日的慵懒轻漫,他的目光直视赵玉屿,郑重而坚定:“你是唯一的。”
赵玉屿轻朗道:“子桑,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子桑想要反驳,赵玉屿覆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话,接着道。
“其实我不是赵玉,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叫赵玉屿,是我们那个世界千千万万个普通女孩中的一个。之所以你觉得我耀眼,是因为在我们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压迫,甚至没有皇帝。士农工商皆平等,女人可以上学堂,同男人一样从商从政。婚姻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因为相爱而成亲,不爱了也可以和离。在那里,每一个人都拥有幸福的权力。”
她笑了笑,回想起往日的美好,“正是这样的国家,才造就了你所认识的我。所以子桑,你爱我,并不只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所在的环境成就了我。”
她指了指远方圆月下帝都的万家灯火:“他们也一样,这个国家告诉他们,人生来就是皇帝的奴隶,所以他们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皇帝告诉他们你是天神下凡,所以他们视你为图腾。他们的无知不是他们的错,是环境的错。”
“如果你爱他们,让他们能够生活富足,阖家安康,没有战争和恐惧,唯有每日升起的太阳和希望,那他们也会成为我。”
子桑却道:“不,你们不一样。人人皆贪婪,唯独你不一样。”
“你觉得我不一样,是因为我爱你。你觉得他们贪婪丑恶,是因为你从未真正接触过他们。”
赵玉屿抚摸着他的脸庞:“你的童年让你对人性绝望,所以你即便逃出了雪域,心却一直封存在雪域。可你又渴望感受这个世界,所以宁愿将自己封存在世人之外,将自己的温柔和细腻尽数给了飞禽鱼兽。”
她笑着鼓励道,“但其实你只要去接近这世间看一看,就会发现人人皆如我。”
见子桑岐蹙眉不语,赵玉屿眨了眨眼睛:“你不相信对不对?那我们就去看看。”
第112章
“卖包子喽,卖包子喽!热腾腾的包子喽!”
帝都的清晨一如往常的热闹而喧嚣,东市家家铺子已经开张,酒楼摊贩的烟囱蒸笼里冒出白胖胖的蒸汽,悠然飘向半空。
菜贩子们各自吆喝着自创的小调吸引目光,城外刚运进来的瓜果蔬菜还沾染清冽的晨露,看着分外新鲜讨喜。
簪花的姑娘们三三两两挎着菜篮子,身材娇俏面色含光,叽叽喳喳边聊着东家长西家短,边挑着一家子午餐的食材。
有茶客们坐在茶楼的窗户旁闲聊天,瞧着临街拐角处的一户偏僻商户有些好奇道。
“对面那家新开的‘无事斋’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就没见他开过门?”
另一人抻头瞧了一眼:“嗐,是个书斋,开了半个月了,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开门,太阳还没落山就关门了,能在帝都这地段买个铺子又只开半日的,怕又是哪家少爷公子玩票的。”
那茶客深以为然,也不再多问。只有些好奇的时不时朝铺子望上一眼。
等到天色全白,那铺子果真才不紧不慢开了门。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姑娘,还拉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着急大步朝包子铺走。
“都怪你都怪你,说好了要去吃裕兴斋的包子,你倒好,整日都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豆沙包子都卖完了。吃早餐都赶不上热乎的,今日必须陪我去买包子去!”
那少年任由她拉着,晃晃悠悠跟在她后面,头仰天打了个哈欠,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如绸缎般格外亮眼。
楼上的茶客不由多看了一眼,却感到被一双凌冽的双眼注视着。
仔细一瞧,竟是那少年人的目光。
他虽面容只是清秀普通,但此时微眯着眼睛,目光凌冽冰冷如寒潭。
茶客心中一惊,被那双眼睛一瞥便觉得有些发寒,连忙收了眼,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忍不住再偷偷瞧去,那对少男少女已经走远。
赵玉屿拉着子桑感到包子铺时,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龙,等轮到她们时,豆沙包子早就卖完了。
子桑见赵玉屿有些失落,从兜里丢出一块金子:“再做一份。”
那店家也是个有骨气的人,拿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笑道:“这位少爷大气,只是我们这是百年老店,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豆沙包子乃是祖传秘方,一日只做一百个,便是圣上也得托宫中的掌事提前告知才能留。规矩不可破,还请少爷将金子收回去,瞧瞧其他包子有无合口的。”
子桑见他不识抬举,蹙眉正要发火,赵玉屿连忙拉住他的手,将金子收回笑呵呵:“我们夫妻初来乍到,不懂帝都规矩,老板见笑了。这样,要两笼蟹粉小笼,再配上两碗芙蓉粥。”
“好嘞,两位里面请。”
两人进了铺子,子桑瞧着地上的鞋印和泥泞有些嫌弃,落不下脚。
扫堂的笑了笑:“昨晚下了小雨,难免客人们脚上沾些泥泞,二位先坐,我这就打扫。”
赵玉屿知晓子桑有些洁癖,拉着他挑了个靠角落的桌子让小二收拾干净,从小包里取出从家里带出来的碗筷碟子摆好。
子桑有些不理解:“起大早就为了在这吃包子,你若是想吃,差人来买不就行了,何苦在这腌臜地方受累。”
赵玉屿皱了皱鼻子,小声道:“咱们现在可是寻常老百姓,老百姓都是要排队买包子的。”
见子桑不以为然,她倒着醋碟笑了笑:“而且你不觉得,在这里吃饭很轻松吗?”
子桑顺着她的话朝外一瞥,铺子里面吵吵嚷嚷,来客或是大快朵颐,或是闲暇之余边吃边聊。有人匆匆买了包子便上路,有人拎着其他早餐糕点慢慢享用。看起来无比喧闹的小铺,但这份喧闹之下,却似乎能安静到听见自己的心跳。
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铺子外面人来人往的街市。有摇尾巴欢快跟着主人奔跑的狗狗,有牵着孩童上学的妇人,有挑着扁担晃晃悠悠而过的小贩,有扛着糖葫芦的走商,还有摇着拨浪鼓追逐打闹的少男少女......
在袅袅蒸汽中,清晨的阳光倾洒而下,光影中人来人往,拥挤的门框像是画卷,框住了一副副市井百像图,入眼皆是人间烟火。
*
吃完了饭,赵玉屿同子桑又上街买了些零嘴果脯后回到无事斋。
这铺子她特意选的偏僻,清闲些。
子桑进了屋便大爷般的瘫在躺椅上,猴大他们已经将地上杂乱的书籍画卷重新整理好后撒丫子出去玩了。
瞧着那些书上不小心沾染上的墨迹,赵玉屿面色微红。
她原本是打算带子桑体验真实的百姓生活,便盘下这个铺子。
对外只说神使身体需要闭关准备迎接飞升,对宋承嵘那则透露消息说神使身体日渐虚弱,让他野心渐起。
两人则出了宫,扮上面具隐去容颜,过上大隐隐于市的日子。
只是子桑这丫的自从看了春()宫便跟着了道一般,晚上变着法子玩儿,白天就瘫在铺子里哪也不想去,甚至还想关上门白日宣淫。
昨晚上更是过分,偏要将她压在书案上,在她背上描画作诗。
赵玉屿若是不愿,他便露出那副失落无助的表情,便是知道他是装得,也装得太像了些!让她忍不住心软。
“大妹子,在吗?”
一道嘹亮飒爽的大嗓门从窗外传来。
赵玉屿透过窗户瞧了眼,见是旁边摊子的柳大姐笑呵呵抱着一满袋子东西。
赵玉屿连忙邀请她进来:“柳大姐,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