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黑暗中晃动的影子，杨黛对于饼干的包装设计终于有了灵感，心情激动，又向高粱地走近几步，但是突然间再次被韩霖抓住了胳膊。

　　“有人。”韩霖指了指前方的高粱地，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她。

　　杨黛停住脚步，向韩霖身后缩了缩，又再次向前张望，竖起耳朵努力听前方的动静。

　　“这个时候，你不在家里吃肉，来找我做什么？”高粱地里，男声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不耐烦。

　　“吃肉，我倒是想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婆，而且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那肉怎么可能到我嘴里。”女声哀哀戚戚，还夹杂着一丝哭腔。

　　“我来的时候都看过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做肉呢，连小孩子都不在外面玩了，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再说，我们都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那么生气做什么？难不成嫂子还能冲你发脾气不成？”女声的语调里已经带了两分笑意。

　　随后又正经起来，“我这次找你来是有正事儿，你放在我那里的账本，什么时候拿走？”

　　“我婆婆最近跟疯了一样，一直进我屋子翻东西，我怕时间长了，被她翻出来，你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看见吗？”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我就拿走。”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杨黛听得断断续续，偶尔能听到几个字眼。

　　但是韩霖却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高粱地里没了说话的声音，韩霖拉着杨黛走到了另外一条路上。

　　两人没着急回家，索性在另外一条路的路口等着高粱地里的两人。

　　“男的是咱们大队的会计吧？”杨黛虽然没听清具体内容，但声音的主人，她还模模糊糊有印象。

　　两人没有久等，很快就看到了人影。

　　是女人先走到这条路上，杨黛看了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而对方在看到韩霖和杨黛之后，走路更快了。

　　韩霖和杨黛若无其事地重新走回高粱地的那条路上，看到了会计正蹲在高粱地的地头拔草。

　　“黄叔怎么没回家吃饭？”韩霖走上前去，主动同会计黄平打招呼。

　　黄平在愣神中，突然听到韩霖的声音，下意识地蹦了起来。

　　“韩老三啊，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娘还没做完饭，我和我媳妇先出走来来，空空肚子，等会儿吃得更多。”韩霖笑起来，语气也吊儿郎当的。

　　黄平根本没心思同韩霖说话，匆匆应付几句就离开了。

　　韩霖看着对方的背影眯了眯眼，很快也回家吃饭。

　　饭桌上，韩霖同杨黛对视一眼，话题转移到了杨黛的宣传画上。

　　杨黛也顺势说起来这件事，说自己之前画画的时候，经常会看见个年轻女人，是一个大队的，但是没见过，只隐隐约约听说是男人没了，自己带着孩子跟婆婆过。

　　“我远远看见过她好几次，但以前也不觉得见过，这人是咱们大队的新媳妇吗？”杨黛还大致描述了一下女人的五官和发型。

　　“你说的应该是你黄二婶的儿媳妇，你黄二婶就那么一个儿子，还成了烈士，如今带着三个孙子和儿媳妇一起过。”

第26章

　　“我记得她那个儿媳妇是外地人,嫁过来之后不怎么和大队的人走动，你看着眼生也不奇怪。”韩母解释完，又追问了一句,“这人看你画画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就是刚刚路上又碰见了,想起来问问您,毕竟都是一个大队的,总不能啥也不知道。”杨黛说着给韩母加了一筷子肉，等着韩母接下来的话。

　　韩母的嘴角翘了翘,眼神扫过另外两个儿媳妇,又继续同杨黛说起那人。

　　韩母口中黄二婶的儿子叫黄安军，儿媳妇叫赵小菜。

　　赵小菜不是本地人,是黄安军从部队上领回来的，等两人到了家,黄二婶才知道两人的结婚报告都已经批了。

　　赵小菜是南方人，是黄安军战友的妹妹，据说是赵小菜去部队探望自己哥哥的时候，两人看对眼,火速结婚。

　　黄安军当时还给家里写信，希望黄二婶能够去部队参加自己的婚礼，但是那会儿负责给黄庄大队送信的邮递员病了,信一直被压在公社的邮局,还不等黄二婶收到信,黄安军已经带着赵小菜回家探亲了。

　　黄安军当时的级别不够,赵小菜不能随军，只能回老家和黄二婶一起过。

　　黄二婶看不上赵小菜这个儿媳妇，但是赵小菜的肚皮争气,很快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婆媳两个倒是融洽了很多。

　　等孩子四岁的时候，赵小菜再次怀孕，依旧是双胞胎。

　　黄二婶有孙万事足，家里家外的事情全都一个人包揽下来，黄安军每个月的津贴也都寄回家，赵小菜的生活曾经一度是黄庄大队年轻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有钱有孩子，婆婆还家里家外一把抓，半点不用操心。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黄安军出任务的时候，壮烈牺牲，赵小菜成了年轻的寡妇。

　　黄二婶年轻的时候丧夫，年老的时候又丧子，再加上自从黄安军死后，大队里有不少风言风语，说黄二婶天生命硬，要不然怎么身边一个男人都留不住。

　　流言蜚语的出现，更是刺激得黄二婶性情大变，从原本能干利索的人，直接变成一个刻薄老太太，只要她不顺心的时候，路过她家门口的狗都要被骂。

　　“你黄二婶也是个命苦的，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儿能帮一把是一把。”如果是以前的韩霖和杨黛，韩母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万一自己这话传出去，还不够被别人笑话的。

　　但是现在眼看着老三夫妻两个比以前强多了，这话她说出来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早些年韩母下地赚工分的时候，经常和黄二婶在一个小分队里，两人关系不错。

　　黄安军出事之后，她也会时不时去看看黄二婶，最近瞧着黄二婶比之前好多了，至少身上那股子劲儿回来了。

　　杨黛和韩霖对视一眼，顺着韩母的话题又说了几句，话

　　题逐渐转移到旁的地方，一顿饭也算是吃完了。

　　“娘，改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黄二婶，这毕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碗筷刚刚落下，大嫂孙巧云突然开口。

　　“行，等有时间咱们去看看。”韩母没想到大儿媳会突然开口，但愣神过后还是答应下来。

　　孙巧云是公社妇联的，去看看黄二婶一家子，确实是她该做的事情。

　　只是不知为何，这话说完后，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好在也没有人在意，因为老大韩敬那里更沉闷。

　　要不是一家子都在饭桌围着，这会儿韩敬已经忍不住要吞云吐雾了。

　　“那个账还是不对？”韩父瞅了眼老大，但也不知道应该咋整。

　　韩父识字，但是看不懂账本，那密密麻麻记着的数，让他看起来头大。

　　“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强，公粮交了之后，按理说账面上要比之前富裕不少，但是结果竟然和去年的账差不多。”韩敬已经因为账本的时候，烦恼很长时间了。

　　起初的时候，他还想过是不是自己算错了，但是一遍一遍来回算，就是觉得不对。

　　他找大队长要了往年的账本，在账目情况上一点点和往年核对。

　　每年大队的支出其实差不多都是固定的，种子，肥料，公粮……

　　而且今年公社收购站收粮的时候，价格比去年高了两厘，再加上今年黄庄大队有一批人去修铁路，这些都属于大队的收入，在账面上怎么算，也应该比去年高。

　　但是韩敬怎么也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韩父：“这事儿你没和大队长说吧？”

　　韩敬：“我连证据都没有，说了也没用。”

　　他自己只是个小队的会计，就算账本上有问题，也应该找大队的会计，也找不到大队长身上。

　　其实他发现账面有些不对劲之后，就专门去找了会计黄平。

　　黄平对这个事情也很重视，还专门叫了大队的几个会计一起，从头到尾核对了一遍账本。

　　但是也没发现问题，这事儿在别人那里就算是过去了。

　　但是他实在是过不去，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要不把账本拿回来，咱们家里都帮你看看，家里你们几个都上过学，你们凑在一起多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韩母清楚自己大儿子的性子，如果不把这件事情搞清楚，他绝对不会放弃的。

　　韩敬的眼神一亮，很快又摆摆手，“大队的账本，咋能拿回来让大家随便看。”

　　时间不早了，又说了几句后，杨黛和韩霖便离开了。

　　“等画完稿子，我和娘一起去黄二婶那里看看。”杨黛主动同韩霖说起这件事。

　　事情已经到了眼前，不可能不管。

　　“你多费心。”韩霖决定双管齐下。

　　杨黛去黄二婶家里看看，韩霖也还记得之前在公社见到的那个人，打听打听应该就有消息。

　　黄平这个人在大队也做了好几年会计，但是能力一直普普通通，还被老会计说过好几次不认真不仔细，早前根本没人想到过他能当上大会计。

　　但是也没人反对，毕竟黄庄大队有超过一半的人都姓黄，黄平在本家的辈分也大，大家虽然惊讶黄平能变成大会计，但也就是背后说说，没人想不开直接和黄平对着干。

　　黄平本身做账的能力弱，想要做出看不出破绽的假账，身后肯定有人指点。

　　而之前在公社见到的那个人，就十分符合。

　　夫妻两个心中都有成算，这点儿事情妨碍不到两人的睡眠，很快就是新的一天。

　　韩霖继续出门去工地上班，而杨黛也开始闭关画稿，只等着完成任务去县城招待所。

　　家里的饭菜也好像之前商量好的一样，亲妈和婆婆轮流送饭。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杨黛收好自己的画稿，心情也有些紧张。

　　据说外国人和他们长得不一样，杨黛没见过，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杨黛打开门，自己则站在院子里放松心情，活动一下筋骨，很快就要出门了。

　　“杨黛，你在家吗？”声音传来，夏子清的身影也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杨黛忙着画画，这些日子也没和夏子清见过面。

　　但看到对方上门，还是请对方去房间里坐。

　　“我听说你要去县城？要不咱俩做个伴儿？”夏子清没多寒暄，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来这儿不久，对县城也不熟，找个本地人和我一起，我心里也踏实。”

　　杨黛发现夏子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竟然是紧张和不安。

　　这种情绪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夏子清眼中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