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似乎真闻到了母亲身上的香气。
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给了她一条命,在上次屠城逃难的时候又给了她一条命……
“睡吧,醒来就都结束了。”
熟悉嗓音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刺骨的寒风霎时间化成温暖和煦的风,将她全身包裹。她忍不住松开紧绷心弦,无穷无尽的困意朝她涌来,温暖海水将她从东摇到西,从南飘到北,耳畔还有轻声呢喃。
恍惚间,似乎回到那个燥热的童年。
她蜷缩着身体,肚子上盖着一条薄被,脑袋枕着母亲偏干瘦的腿上。她睡相不好,偶尔要从腿上滚下去,总会有只干燥温暖的手掌恰到好处拖住她的脸,让她挪回原处。
悠悠摇着蒲扇,替她驱散熬人暑热。
“玛玛,这边暂时控制住了。”
人群实在不好控制,公西仇干脆用自身威势直接压制人群,让他们无法继续往前推搡,赶来的士兵已经开始清散人群。逃难庶民认不得守兵的装束,还以为赶来的他们是城内守兵。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恐慌,只得默认了。
总不能让庶民知道他们才是攻城一方。
那还不吓死了?
“对对对,乡亲们不要慌乱……”
“对的,贼寇全都被挡在城外了……”
“咱将军勇武非凡,哪是敌寇能比的?”
或许是这些叫喊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地动爆炸动静远去,亦或者是天空没有更多巨石落下,人群情绪总算被安抚下来,开始配合士兵指挥。沈棠站在废墟高处看了一眼下方黑压压的人海,闷在心口那口气终于舒缓出来。
她问公西仇:“守将死了吗?”
公西仇道:“被抓住的时候自尽了。”
沈棠冷笑一声:“他倒是死得快!”
收到那一箱腐败头颅的时候,大军士气正盛,沈棠直接掀桌攻城。城中守将虽有高城池深的优势,但架不住沈棠这边武力值太高,城墙屏障坚持没多久应声碎裂。沈棠几个直接登城作战,斩下大旗,敌方抵抗一番发现打不过,竟命令城内投石车调转方向。
“副将逮住了,他怕死。”
被抓住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喊什么冤枉,说投石车调转投石方向是王庭使者的命令。
公西仇就问那个使者现在在哪里。
副将说使者制造混乱达到牵制目的,趁乱跑了。不过,副将也透露使者是启国国主身边得用的太监,是个阉人武者。
根据这个特征抓捕人,应该还能抓到。
“是阉人?少见。”
“是啊,确实少见。”
武胆武者个人实力强大,天赋更是幼年就能看出,沦落成阉人的可能性极低。王庭也不想养出随时会报复的炸弹,挑选内廷伺候的内侍都会一再慎重,必须是没天赋的穷苦男童才能净身。偶有漏网之鱼,也是天赋不高的,修炼出的武气只能让人力气大点。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使者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听被俘虏的副将说,使者还是个七等公大夫,启国国主心腹之一。这些年靠着帮国主敲诈敛财,一步步高升封爵。平日最喜弄权,草菅人命,残害不少启国的忠臣义士。
“抓回来,扒光了凌迟。”
沈棠三言两语定了此人生死。
“好,凌迟!玛玛,你抱着这人是谁?”公西仇大老远就看到沈棠单手抱着一团什么东西。凑近细看,确认是个断了右腿的女人。
右腿伤口整齐如镜面。
从残留武气来看就知是谁砍的。
女人的五官被沙土血浆覆盖,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公西仇还以为她是沈棠的熟人,对方昏迷中也不忘往后者怀中凑近,死抓不撒手。
“不认识,是个难民。”
“难民?有什么特殊地方?”整个内城一片混乱,废墟下不知埋了多少等待救援的难民。玛玛怎会跑这里单独救一个难民?以她脾性,更大可能是哪个近去救哪个吧?
沈棠:“……你挺啰嗦。”
公西仇眼睛睁大几分:“……玛玛?”
沈棠叹气:“就是这个声音。”
她听到废墟中有人喊了声“玛玛”,将人救出才发现不是“玛玛”而是“妈妈”。
“说起来,公西仇,我似乎没问过你为什么公西一族会喊年轻女子为‘玛玛’?”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无聊,不合时宜。
不过公西仇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额,除了将她埋回棺材这事儿没啥商量余地。
他指着自己的嘴巴,张了张嘴,做出“mama”的口型:“这个很简单啊。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很脆弱,无法用语言表达需求,只会自然发音‘玛玛’。只要一喊,婴孩心就安定了,远离饥饿难受。先祖在困境中向神祈祷,神给予了回应,何尝不是种爱护?”
“所以……你们其实是喊神妈妈?”
他每一声玛玛都是妈妈?
沈棠第一次知道自己喜当妈多年。
公西仇大为震惊,诧异玛玛的理解能力比他还神奇:“怎么会?玛玛就是神啊。”
玛玛,在公西一族的意思是神。用以称呼年轻女子则是因为她们拥有着创造生命的能力,年轻女性在公西一族的语言里面是被肉身所困的凡神。他以为玛玛知道这些啊。
沈棠:“……”
二人理解的意思确实有很大出入。
公西仇凑近幽幽道:“玛玛难道就没发现,我也不是对谁都喊‘玛玛’的啊……”
这个词是敬称,代指的是“神”。
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滥用啊。
沈棠:“……”
她仔细回忆一番,还真是这样。
公西仇称呼白素她们多是用职称,没职称的喊“女君”、“女郎”、“女娘”,或者连名带姓喊。当时还以为公西仇是选择性入乡随俗,没想到人家其实分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大祭司就从来不喊?”
公西仇在公众场合,例如商议正事的时候会改口“殿下”,其他时候我行我素,即墨秋始终用“殿下”,这难道也有什么讲究?
公西仇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大哥是大祭司,名正言顺侍奉神的神侍,能直接喊殿下,他为什么要用代称?”
沈棠:“……不是很懂二者区别。”
公西仇举个不恰当的栗子。
“这就好比世俗世界,正室能名正言顺喊丈夫为丈夫,而妾室不行,差了名分。”
沈棠半晌憋出一句吐槽。
“……你这个比喻也太不恰当了!”
代换一下,这是什么燃冬组合???
沈棠的重点,公西仇显然没有体悟完全:“这个比喻不行?但是世俗这边,也没哪个女郎一女二夫还让二夫分大小的……贺述贺信兄弟的话……他们这个例子不完全吻合。”
总而言之——
“我就是差了个大祭司身份。”他瘪了瘪嘴,再一次发表不满,“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神会更喜欢大哥,而不是更喜欢我。我俩长得像,年纪比他小,还比他会说。”
当年大祭司人选选择他的话……
他绝对是历任大祭司最会跳舞的那个!
“他先出生?会说这点,持保留意见。”
公西仇这张嘴欠的……
要不是实力强,早被打死了。
沈棠将救下的女子交给了伤兵营,这时碰到了一个问题——女子死死抓着她的袖子不撒手。在断袖以及脱衣服之间,沈棠选择后者。
外衫脱下,重获自由。
离去前不忘叮嘱在这顶帐篷值班的军医:“她的腿是我砍下来的,待她醒来,记得告诉她这条腿还有机会长出来,让她好好养伤。”
养伤养好了,才有机会健全如昔。
第1356章 启国灭(上)
“啊——”
夜深时分,伤兵营仍是灯火通明。
军医辗转各个营帐,时不时对照医案查看伤口,照顾伤患的医兵也尽量减轻动静。空气中除了帐外篝火堆不时发出的哔啵声,便只剩夜巡士兵脚步声:“陈医队在吗?”
帐外有个医兵往帐内探头探脑。
被唤名的军医简单交代注意事项,这才随那名医兵而去。她压低声问:“何事?”
视线落在医兵手臂上的布带,一眼认出对方是哪个营帐的:“是那名女君醒了?”
她口中的“女君”正是主公亲自吩咐照顾的女子,截了一条右腿,内脏出血,全身有多处骨折。这些伤势连一些体格健壮的兵士都扛不住,更别说是普通庶人了。主公将此人放在她负责的医区治疗,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遂让医兵格外照顾,一有问题立刻上报。
“似是梦魇了,身体一直在挣扎。”
其他伤口崩裂不致命,截肢部位还没愈合利索呢。医兵让人将她捆在简易门板制成的病床上,匆匆过来找医队。医队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醒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溢满惊恐,精神紧绷,浑身上下写满对周遭环境的抗拒。
直到看到医队过来,眼神才有了点变化。
医队弯下腰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你们为什么捆着我?”
“你梦魇了,担心你挣扎动作太大会崩裂伤口。”医队将烛火放得近一些,烛光驱散阴暗,将她本就慈祥面庞衬得更温柔无害。医队能明显感觉到女子呼吸都放松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