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在中部也混了几年了,未曾听闻,想来这种能力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只要门槛够高,就不用担心棘手的敌人会泛滥。沈棠还想深入了解,罗三说道:“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人家已经死了呢,那支箭可不好用。”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涉及到了“神”的领域。妄图以凡人之躯手握神器,总要付出高昂代价的。罗三随口一句,沈棠却不能随便听听——有武者以光阴为箭,自然也有文士能铸岁月为墙。她对自己的运气一向不看好,凡事做最坏打算总是不会出错的。
“那人……也会是彻侯?”
二十等彻侯不会变成时尚单品了吧?
罗三对此倒是很笃定,给了一个准确回答:“不会,他就算现在还活着也不会。”
“为何?”
“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修炼此种言灵的,不管文武都短命。
例如罗三以前接触过的那位。
年轻俊美,意气风发。
其父在临终前将毕生积攒【醍醐灌顶】给了那人,他在战场射出三箭,几乎以绝对优势斩杀同境界对手,罗三那时候实力不很强,但也不弱,也差点儿成了箭下亡魂呢。
啧——
要不是那道暗伤,他晋升未必会失败。
三箭过后,瞬息白头。
所以罗三笃定对方活不久。
“女君要是担心这个,倒不如找些佛道中人,办个法会咒对方断子绝孙!”据他所知,因言灵特殊性质,修炼窍门只在血脉之间传承,文士武者在子嗣方面比普通人困难许多,生男生女也不能控制,万一生连号女儿,又没修炼天赋,家族传承不就断绝了?
沈棠:“……倒也不用如此。”
她叹气:“只要启国之战别碰上就行。”
不管是罗三口中的人,还是这人的后代。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要是从谁口中知道某些牛人的线索,这个牛人肯定会在近期出场当搅屎棍。她最近要干启国,按照这规律,说不定会有类似能力的人出现给她惊喜。
罗三自然不懂她的心酸。
嗤笑道:“启国这个小小池塘……”
能得到二十等彻侯支持数次建国就很离谱了。罗三虽没跟那个彻侯打过交道,但也知道启国是烂泥巴扶不上墙,只懂蝇头小利,没有长远目光。守着金山还活这么窝囊。
但凡有点本事——
有个二十等彻侯给兜底,又有罗三这张暗牌,再招揽些能人异士从旁辅佐,天下何处去不得?偏偏就想着那点儿卖官鬻爵的利益,王室只顾着眼前风花雪月,贪图享乐。
注定难成大器!
沈棠尴尬讪笑:“你不懂康时。”
第1354章 猛兽出闸(下)
康时?
自打罗三知道夏侯梨背靠康国,他的旧部也间接入康国阵营,罗三便有意恶补康国相关情报。他最先接触的便是两册名臣名士传,康时虽未上榜,但有在名士备采出没。
康时,刑部尚书,掌管康国刑法。
据传闻是个铁面无私、竭诚尽节之人。
这些评价源于康国官方材料,在民间又是另一番评价。崇敬他的人不惜溢美之词,憎恶他的人恨不得挖他祖宗十八代祖坟,说他是个淫刑酷吏,爱钻营骇人听闻的东西。
整体而言还算是个正常人。
听夏侯女君这话,对方似有其他面孔?
“此事跟康尚书有何干系?”
“额,他这人有点克主。”
罗三轻蔑嗤笑道:“克主?康国主居然相信这等荒诞流言?想来也不是什么胸襟阔达之辈,推说臣僚克主不是在掩盖自身无能?”
沈棠:“……”
你这老登说就说,咋骂人呢?
她正要开口,老登又茶茶地补了句:“退一万步说,这个康时真要是克主,康国主还敢将刑部尚书重任托付于他,想来此人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老夫一介白身,僭越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夏侯女君应该不会跟老夫计较吧?”
沈棠:“……自然不会。”
老登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二十等彻侯就是腰杆子硬,人家别说当着她的面蛐蛐本尊了,就算当街拉屎也没人敢逼逼赖赖。呵呵呵,期待康时瘟一把罗三的那天。
人说不听,遇事一教就懂。
夏侯御没跟其他人透露沈棠的打算,其他人也不是傻子,从每天有粮队将粮食送往粮仓、士兵操练频率暴增等痕迹也能发现端倪。文士还能稳得住,武将已经开始期待。
磨刀霍霍,万事俱备,只待主公振臂!
终于——
在一个无风无雨无波澜的平常日子,一封檄文横空出世,如一滴水落入热油,瞬间油滴飞溅,劈啪作响,惊动整个启国——夏侯君布告启国臣民知悉,为叶公讨伐启国!
总结一下内容就是说现在这个启国国主脑子有坑,带头卖官鬻爵做假账,贪墨敛财不择手段;王室宗亲食民脂、刮民膏,滥杀无辜;朝中文武,余子碌碌,尸位素餐……
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德不配位!
理该让日月换新。
启国此前给夏侯梨甩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泼了一堆污水,她原本想息事宁人的,但启国得寸进尺,听说朝中忠良义士叶公也因此遭难,她叔可忍婶不可忍,决定掀桌!
垃圾就该丢进垃圾堆!
启国底层庶民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国境之内有这么一支军阀势力,更不知道檄文中的叶公是谁,他们只知道战火即将落到头上。那些豪族大家表现稍微好点儿,他们知道这支军阀日渐做大,甚至让王庭平叛兵马吃了大亏,还有去无回。
军阀做大了,结果不外乎三种——被王庭平定,被王庭招安,干掉王庭取而代之。
第一种已经失败,第二种目前还没看到苗头,军阀头目夏侯梨主动选择了第三种。
豪族大家对此有心理准备,也不诧异。
他们诧异的是檄文中的叶公是谁?
此人何德何能变成此战导火索?
呵,别说他们,甚至连启国国主本人在看到檄文的第一反应也是又惊又怒,一阵寒意直冲天灵盖,浑身毛孔竖起,气血倒流!略微冷静,第二反应才思索叶公何其人也。
再想想,想起前阵子被下牢狱的替死鬼。
哦,那人似乎就姓叶。
一个一辈子没什么建树,高不成低不就,靠着祖辈余荫吃着启国俸禄的庸碌之才。脾性跟茅坑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不会说话,在朝中也没多少知交。启国国主每次想修缮宫殿、建造行宫,甚至多纳几个妃妾,在内廷多豢养几个伶人取乐,姓叶的都喜欢管。
启国国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上回调查出他跟同党贪污军粮,中饱私囊,哪怕这案子疑点重重,启国国主也没派人复查,直接定罪,抄家问斩。万万没想到,此人真跟乱臣贼子有勾结,试图颠覆启国的社稷!自己也不算是冤枉此人!他忍下心头怒火,将檄文掷在地上:“他如何了?”
贴身宦官将檄文捡了起来。
躬身道:“今日问斩。”
启国国主道:“哼,死得好。”
夏侯梨不是打着姓叶的旗帜讨伐自己?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问斩之后,命人将其首级送至乱臣贼子军中,让启国臣民看看,不忠不义是个什么下场!”檄文上罗列的一堆罪名,自己不认,又能拿他如何?启国都是他的,自己口袋里的东西怎么用都是他的自由,又何来罪名一说?
他用自己的东西,还需要外人同意?
至于民间物议沸腾……
“下令,禁止庶民妄议君上,若有谈论此封檄文者,皆视同乱臣贼子,杀无赦!”
识字的庶民本就不多,官府限制这封檄文传播,知晓它的人就更少了。不过几日,这件惊天大事就被完全压制下来,再无一滴水花,远离前线的地区也无人敢议论此事。
民间安静了,启国国主就安心了。
庶民光是活着就能耗空一身的气力,他们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渠道去了解生存以外的消息。许多人甚至在战火燃起来的当天才知道附近要打仗了,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报——”
启国使者在阵前送来一份“大礼”,言明要夏侯梨亲自接收,就怕她没这胆子看。
沈棠嗤笑:“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那是一口紧闭的大箱子。
箱子的重量跟它的体积不相符。
铜锁未打开,沈棠已嗅到一股夹杂着腐臭的血腥味,对箱内的东西有了心理准备。
一道剑光闪过,剑刃劈开铜锁。
沈棠用剑尖挑开箱盖,耳畔传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动静——箱子里面装着十几颗高度腐败的头颅。无数黄白色蛆虫在腐败的皮肉中蠕动,从颌面部爬到眼窝,浓烈腐臭味霸道钻入众人的鼻腔。承受能力弱一些的,光看这画面就忍不住喉头涌上痉挛之感。
“这些首级是——”
夏侯御面色镇定,上前仔细端详辨认。
头颅腐败严重,发丝沾着的凝固血块早被尸水泡软,又干了一轮,不同人的头发黏在一起打了结。头颅主人的年龄性别不难下判断,年纪也有一个粗估。箱子里不仅有青壮男子,也有耄耋妇孺、总角小儿,瞧着像一家子。
夏侯御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些人。
他们应该不是哪位同窗及其家小。
联系最近的事情,他有了猜测。
起身环视道:“认一认,可有认识的?”
众人俱是摇头:“没印象。”
夏侯御心下轻叹一声,七成把握也变成了十成。他冲沈棠作揖行礼,建议主公可以让前任杉永郡守舅甥过来认一认,或许会认识。
沈棠也猜到了:“嗯。”
前任杉永郡守只是多年以前见过舅舅这位同窗,匆匆一眼,印象不深刻,未能第一时间认出。倒是他舅舅看到箱中头颅的瞬间,口中溢出高亢惨叫,面色青白如鬼魅。整个人像是被抽掉脊梁骨,跟面条似得立刻瘫软在地。
死沉死沉,怎么也搀扶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