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给对方投降归顺的机会!
那人全家上下,连条蚯蚓她都要竖着劈!
吴贤脸色白了一瞬。
王都倾注了多少心血,他最清楚。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化为一片废墟,他心中的悲恸不亚于任何人。听到沈棠满含杀意的告知,吴贤真正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他唇角噙着苦涩:“留几个人头给我。”
沈棠道:“即便是你儿子?”
吴贤的妻妾基本出身各个大小家族,他跟这些女人生下了四五十号血脉。从血统来说,吴贤宗室跟哪家都沾得上关系。很难说,这场大火的主谋跟吴氏没干系!沈棠心中萌生阴暗念头,怀疑这场大火就是逃出宫的高国新主,也就是吴贤亲儿子授意的……
吴贤冷声道:“那我亲自杀!”
他扪心自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丧心病狂到用纵火烧城的方式拖延敌人,他做不出也不允许有人这么做。沈棠口中溢出冷嘲,这也是她第一次当着吴贤的面直白表达恶意。
谁也想不到事情发展态势会是那样。
吴贤没能杀他儿子,先看到了儿子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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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沈棠派公西仇和魏寿二人率四成兵马追击敌人,剩下的人手投入火灾救援。
公西仇下午出发,一个多时辰回来了。
最先发现公西仇回来的人是即墨秋。
沈棠对活人的感知比其他人强,干脆撸起袖子,动手从废墟刨人,即墨秋能当做杏林医士使用,他的神力可以稳住濒死者的心脉,能为伤兵营军医救治争取宝贵时间。
即墨秋刚将手从人胸口拿开,似有感应地抬头看向某方向,眉头微蹙。沈棠将两具尸体扛出来就看到他的神色:“有感应?”
有敌人靠近?
即墨秋摇头:“不是,是阿年回来了。”
沈棠脚步一顿:“这么快?”
一个时辰赶不上对方三日的脚程。
她顾不上身上的脏污,朝着城外赶去。
这么快赶回来,显然不正常。
难不成路上碰到了伏击?
为了减少损失,公西仇不得不率兵回撤?
这不符合公西仇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
在这段不算长的路上,沈棠脑中闪现了数十种猜测,直到出了城墙,她敏锐嗅到空气中浓烈到不正常的血腥味:“公西仇!”
她先看到神色复杂的魏寿,之后才看到情绪不怎么高亢的公西仇。沈棠单刀直入追问:“元元,发生何事?怎么这么快回返?”
魏寿张了张嘴,只余叹息。
他做了个侧身动作,蒲扇大掌一扬,示意后方武卒将东西端上来。随着武卒靠近,那股血腥味更重了。沈棠垂眸看着两名武卒高捧的盒子。根据盒子大小,她大致猜到里面何物。魏寿见沈棠没伸手开盒子,出言提议:“唉,主上,您要不要喊吴昭德过来?”
这下,沈棠确定了盒子之物的主人身份。
吴贤赶来的时候,看到盒子缝隙淌出来的血迹,一颗心脏跳得飞快:“谁的?”
公西仇:“高国新主和……王太后。”
第1123章 葵之乡日
说是王太后也不准确。
高国新主上位之后还没来得及封太后。
不过,不影响他传达消息。
吴贤的大脑就被这句话重创了。
他只记得脑子嗡了一下,紧随而来的是一片白茫茫,双眼无法视物,浑身力气也被某种诡异力量抽空。失去支撑的四肢蓦地松软,若非身侧之人伸手搀扶一把,此刻怕是要瘫坐在地,毫无仪态可言。现在面无人色的模样也没好到哪里去:“什么高国新主王太后!”
吴贤冲着公西仇低呵。
不知何时,额头沁出一颗颗细密冷汗。
他知道高国新主是哪个儿子,沈幼梨曾派人告知他高国宫变的最终结果,也正因如此,吴贤无法接受这两只盒子的存在。他狼狈避让现实,拒绝承认眼前的真相。公西仇对他这副姿态无法理解——他虽不了解吴贤,也曾耳闻此人过往,知道吴贤不是个专情的。
妻妾二十许,子嗣过半百。
作为曾经叱咤一方的一国之主,搁在吴贤身上不算过分,甚至算少了——其他势力军阀首领没那么多子嗣,这只能证明其他军阀势力在子嗣养育和后宅管理方面不上心,对孩子、对孩子母亲都没关怀到位,孩子夭折率高,不代表他们后宅的女人少或是吴贤如何荒淫。
可,也仅限于此了。
吴贤跟专情忠贞之类的词不沾边。
此刻却为一对母子的死讯,当众露出这般反应,也不知是他真情流露,还是他喜欢在人前作秀。若是后者,这会儿作秀太迟了;若是前者,公西仇的脑回路又理解不了。
公西仇便用自己的逻辑处理突发状况。
屈指弹出两道精妙武气。
他对武气的控制臻至化境,化出无形的手轻轻打开盒子,露出盒子里面装着的物件——两颗首级!是吴贤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其中,女子的首级双目轻阖,神态安祥。年轻一些的男子首级面带沧桑,眉宇间满是解脱后的放松,仿佛死亡不是他避之不及的噩梦。从表情来看,二人之死不是外力胁迫,更像是主动求死。沈棠给亲卫使眼色,让人喊医师过来给吴贤扎两针,静静心神。
“公西仇,二人首级怎会到你手中?”
沈棠曾亲口答应吴贤的求情,只要芈氏母子不主动作死,她就放过这对母子,公西仇也不屑对逃难弱者下手,更别说将人逼死,从时间上推算,这两颗首级多半是他从谁手中截获的!听到沈棠的问话,脑子混沌的吴贤勉强找回几分清明,蓦地看向公西仇,等一个回应。
这个问题让魏寿回答比较好。
魏寿是最先接触首级的人。
这事儿还要从他跟公西仇奉命出兵说起,二人所率兵马皆为精锐,没了辎重等累赘的拖累,行军速度可以放心大胆提到最大值。疾行小半个时辰,斥候查到前方有规模不小的陌生势力踪迹。再查探,这支敌军隶属于高国王都的禁卫军,这不就狭路相逢了吗?
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抄起家伙干了再说!
最后没打起来,对面先降了。
沈棠用余光观察陷入自我世界的吴贤,追问:“莫不是他们哗变,害了二人?”
一国之主和王太后狼狈逃窜,如何继续掌控这支兵马为自己出生入死?逃难路上这些禁卫军不干了,主动发生兵变,害死二人,将他们头颅当做投名状讨好康国,逻辑上也说得通。只是,沈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仔细串联已有情报,注意到一个细节——气血会不会太重了?若兵变,在双方力量一边倒的情况下,不可能出现大规模死伤。
吴贤断然道:“不可能!他们不会!”
他敢这么说自然有自己的底气。
吴贤可能被任何人背叛,但这一万禁卫军不会,从上到下都是吴贤精心准备的。
魏寿让武卒运来一些东西。
三辆货物摞得高高的辎重车。
辎重车上的货物用布盖着。
从车轮下陷的车辙来看,分量不轻。
随着辎重车被推上来,血腥味愈发浓烈,隐约还夹杂着一点尸臭。魏寿挥手,示意人将盖着的布揭开。待货物露出庐山真面目,沈棠瞳孔猛地一缩!无他,辎重车载着的不是辎重粮草,而是一具具乱刀加身的尸体。
若只是尸体还不足以让她如此震惊,她这些年见过的尸山血海多了去了,真正让她失态的是他们的穿着,无一不富贵,这也意味着他们生前社会地位不错,非富即贵。三辆辎重车全部揭开,皆是如此。
沈棠上前两步。
有几具甚至身着官服。
余者不是头戴价值不菲的发冠,便是身着文士常服,从衣裳材质就看得出这些人都有来历。若只有几具也就罢了,但三辆辎重车都是这样的人,饶是沈棠也有些意外。
沈棠只能根据装束判断,吴贤可都熟悉。
“怎么会、怎么会……”
他口中不断喃喃这些零散句子。
魏寿表情微妙地凑上前,跟沈棠耳语。
大军后方还有上百辆,这还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全部留在原地无人收殓。魏寿深呼吸,目光触及女人的首级,浮现深深的忌惮:“……这女人可比她男人果决太多,再大的仇也不留着过夜……倒给咱们省了麻烦。”
沈棠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些都跟芈氏有关系?
魏寿道:“唉,要不说慈母多败儿。”
芈氏简直要将她儿子“宠”坏了。
“这对母子跟高国这些世家官员有血仇。”事实证明,真不要以貌取人,别看芈氏看着温温柔柔的,干出来的事情一桩比一桩劲爆血腥。吴昭德要是有她这份狠心和果决,康高两国这一仗还能打两个来回,“有仇,自然要讨回来,还要在生前亲自跟仇家讨回来。”
芈氏母子恨这些人太正常了。
“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也不至于王庭诏令传不出去,各地守将不听调令,高国更不会这么快就走到了灭国这一步。”芈氏和她儿子脑子有病才会不计前嫌带着这些人一起跑路。急匆匆带这些人一起逃出王都,不过是因为王陵还没修建好,陪葬的陶俑都不够。
陪葬陶俑不够,那只能用活人。
最好还是用活人全家!
从魏寿口中,沈棠大致知道来龙去脉。
芈氏母子在禁卫军护送下匆忙逃出了王都,城内各个家族半推半就、顺水推舟也跟着一起逃。不逃不行,外头还有沈幼梨这尊阎王爷虎视眈眈呢。但凡是被她攻下的地盘,本地士族豪绅没一个不倒霉的,自己要被逮住也是类似下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的是这支禁卫军。
高国精锐中的精锐。
芈氏母子已是秋后蚂蚱,一个普通人,一个能力低微,有什么资格让禁卫军继续效忠?他们就不一样了,各家联合起来策反禁卫军易如反掌。有了这支兵马,他们进可攻、退可守。既能带着家产人脉退守他国,重新找靠山,以图东山再起,也能以此为筹码向沈幼梨投诚,待遇绝对比那些俘虏好得多。
他们算盘打得飞起。
却没听到芈氏的算盘更响!
芈氏母子无法掌控这支禁卫军,弱小是他们众所周知的缺陷,但也正是这点缺陷让他们在复仇局立于不败之地。王都大火,拖住了沈棠兵马,也斩断所有人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