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熟知沈棠的脾性,宁缺毋滥。
每个人的名单都没有满员,多则二三十号,少则只有三五号,被举荐者名字后面都跟着他们被举荐的理由。粗略一看,整体没什么私心,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少私心。
除了少数几个,其他都是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自然是公事公办。
选择最能干活的!
“季寿和图南的怎么没有?”
亲卫道:“还未送来。”
沈棠调侃道:“看样子,这俩昨夜府上最忙了。康家和宁家,姻亲也有不少。”
她以为这俩的举荐名单要拖到晚上或者明天,结果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便有军士将两份名单送来。出奇一致,全部都是寒门出身。两份名单还有重合的人名……
沈棠嘴角抽了抽。
“倒也不用避嫌到这一步。”
提拔寒门固然有好处,但他们出身偏低,陡然身居高位,也容易移了心性,还是要细细打磨锤炼才行。沈棠思忖片刻,提笔划掉几个人名,又添上几个看得顺眼的。
全是门户比较小的世家子,才能品行都算不错,还有满腔热血。这些人能经历顾池和栾信等人的重重筛查,勉强可信。
其他名单也仔细查看了一遍。
基本没什么问题。
褚曜这些人考虑都很周全。
默契一致地选择空出副手位置,应该是准备再考察考察,谁表现突出再提拔谁。
最终名单,她跟褚曜四人再三核实。
褚曜、祈善、宁燕,三省主事,再加一个能力特殊的御史大夫顾池。五个人为了名单从白天一直讨论到了晚上才停歇下来。
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对话。
沈棠:“要不要再给你们加封爵位?”
“不用。”
“国库发得出这么多俸禄?”
“……”
蜡烛换了好几根。
直到营帐内的几块小黑板写满了名字。
“好了,大致就这样……”
她伸了个懒腰。
褚曜等人看时辰不早也准备退下。
沈棠让褚曜留堂。
待其他人离开,她问:“无晦,官制这边算是解决了,但兵制还未——咱们这边一直偏科,文心文士比武胆武者多得多。我数了数,帐下还真没多少能拿得出手的。”
褚曜眸色温柔地望着她。
“一切听主公的。”
沈棠道:“那我也得顾虑一下你的心情,褚杰和魏寿,你更加倾向于哪个?”
第923章 元凰五年(下3)
饶是褚曜知道自己主公一向直白,却也没想到她连这种问题都如此直白,脸上满是认真。他只得沉思:“论实力,二人相差无几;论才能,也难分胜负。只是——”
褚曜顿了顿,压低声音。
“圆圆毕竟是北漠异族出身。”
倒不是褚曜在意这点,若他在意也不会跟魏寿走得这么近,但如今的康国会在意。魏寿可以担任大将军,但绝对不是为首的那个。日后与北漠交战,魏寿的出身可能会成为隐患。从理智上,他二选一会选择褚杰。
沈棠这边没有发话。
褚曜又道:“圆圆的软肋太明显了。”
金蕊是魏寿软肋。
既然褚曜可以用金蕊掣肘魏寿——尽管是金蕊自愿,再加上褚曜一手策划斩断了魏寿的所有退路,让魏寿不得不背叛郑乔,但外界不知其中弯绕,他们只知自己看到的。自然会担心魏寿会被同样的手段掣肘,继而背叛沈棠。让魏寿为首,不是明智之举。
日后与北漠交战,北漠极有可能用魏寿之事做文章,挑拨信任危机。即便主公深信不疑,但底下的兵卒却不会各个都听。万一哪里环节出差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褚曜不敢赌这个未来。
他宁愿魏寿稍次一些。
沈棠道:“所以,你中意褚杰?”
尽管褚曜表态说对褚杰的心结彻底打开,但沈棠有点小心眼,她还记着那点儿陈年旧怨,也担心褚曜的释然只是表面,这么说只是为了维持平衡,其实内心还在伤心。
公事上,沈棠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私事上,她还是偏心,也会小小任性。
褚曜摇头:“他也不是最好人选。”
沈棠打起精神:“说来听听。”
褚杰不管是实力还是资历,甚至是带兵经验和军中威望,他都不输任何人。他带着兵马部曲在苦寒之地,咬牙镇守永固关多年,算得上根正苗红,而魏寿却是中途加入的北漠异族武将。两者比较,褚杰的优势连沈棠都挑不出错,褚曜却连他都不满意。
莫非有自己不知的隐情?
褚曜道:“他自己怕是没这份心。”
褚杰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魏寿的野心和上进心,人家守在永固关是为了报答陇舞郡前任郡守的救命之恩。跟十乌的仇怨日渐加深也只是因为你来我往地干架,没血仇也干出了血仇。褚杰只想搞十乌,其次就是让帐下兵将能过上好日子,再其次就是修炼。
其中并不包括成为谁麾下大将军,掌握多少兵权,更别说让他当大将军之首了。
沈棠:“……”
褚曜又道:“其实赵大义也不错。”
沈棠摇摇头:“实力还是缺了点儿,怕是压不住人。若是三年前,大义是不二人选,但如今我们扩张兵力,底层军士扩增不知多少。熟悉亲近大义的还有几人?”
武胆武者是实力为尊的个体。
他们尊崇强者,也只信服强者。
赵奉来得有些晚了。
最重要的是——
沈棠揉着眉心轻语:“大义与公肃他们是穿一条犊鼻裈的过命交情,公肃拜少师,礼部尚书兼领军器监,善孝监察御史兼领太常寺……若是再让大义拔得头筹,这就不是重用他们,是将他们架在火上烤了,说句‘捧杀’都不为过,日后不知要招来多少记恨和明枪暗箭。于情于理,不能这么做。”
褚曜闻言,心中满是欣慰。
“主公思虑周全,这确实要考虑进去。跟待都城相比,大义更喜欢盯着边境。既然这是个烫手山芋,主公不如自己领了?”
沈棠:“……这我倒是没想过。”
其实这也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她帐下能担任的三员武将,各有各的问题,推出去都不合适,而她自己都符合。
解决了头名,剩下的就简单了。
褚曜道:“兵制,主公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主公没在昨日顺势安排,其中定然是碰到了麻烦,一直举棋不定。但刚刚又发愁褚杰和魏寿二选一,应该是有些眉目了。褚曜猜想没有错,沈棠还真有了大致的计划。
沈棠道:“我此前看了不少的情报内容,哪一种都割舍不下,各有优劣……”
说着她找出一本写满笔记的书简。
褚曜一目十行,看了十几息才合上。
沈棠继续道:“出身大族的武胆武者都有自己的私兵部曲,于康国而言是一颗颗没上保险的炸弹,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他们或许危及不到整个康国全境,但地方的小摩擦却不可避免。两个村落都能因为一口井,将仇恨延续上百年,时不时械斗,更何况逞凶好斗的武胆武者?一旦结仇就会动手,一旦动手就会将事态升级。一方找亲朋旧故助阵,一方找族老乡亲加盟,打着打着就会失控。私兵部曲要想办法慢慢取缔……”
褚曜却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毕竟,以往任何一个强大国家都不曾这么做,倒不是国主不想,而是武胆武者这个群体很难被约束。越是压迫,他们越是反弹。将他们逼急了,聚众起兵,杀入王宫让国主血溅朝堂,这也不是不可能。褚曜眉眼间浮现忧色:“此事,当徐徐图之啊。”
“主公又为何突然萌生这一念头?”
沈棠道:“不是突然萌生的,是一开始就有的。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这个世道和平下去。可否让所有人都赤手空拳?一人能造成多大的危害?只是,这种情况对于两方势力交锋并不适用,上位者博弈从来不看底层军士死伤,他们只要打胜仗就行。”
她认真道:“真正的和平,只有所有人都惜命,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才会降临。换而言之,当任何人都身处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生命的美妙。”
褚曜觉得主公这话有些怪异。
但他又不得不赞同这点。
只是,主公的假设无法转为现实。
现实是武胆武者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权利,触碰他们建立私兵部曲的合法性,便是与整个武胆武者作对。沈棠闭眼揉了揉几天没睡觉而发胀的脑袋,一双微凉的手轻重适宜地按揉,极大缓解不适感,她道:“临战征兵或者募兵,入伍皆是青壮,战力是有保障,但国家军需开支太大,风险也高,一个不留神便会让地方豪族趁虚而入,拥兵自重。回头敌人没打掉,自己人先亮刀子……一旦地方私兵成了气候,下一步……”
沈棠没有继续往下说。
本来出身好的武胆武者依靠家族豢养私兵部曲就够让人头疼,若是临战征兵,相当于给他们递上名正言顺扩张的借口,野心旺盛之辈哪里会错失良机?这也是贼星降世两百多年,始终没出现真正大一统国家的主因之一——大环境对有野心的军阀太有利。
说起来,她自己也是标准的军阀。
褚曜轻声道:“可以选择稳一些的。”
沈棠答道:“稳定一些的,兵农合一的府兵是稳,康国军需支出压力也小,但问题也大。若在各地建立折冲府,日后边关战事频发,调兵过于费时,也耽误军士农时。”
府兵就是农闲时训练。
无战事耕种,有战事上战场。
边关作战很少能速战速决。
特别是碰到北漠这种不要脸的混子。
你气势盛的时候窝着不动,你稍微懈怠就带人过来骚扰,你一反击就逃之夭夭。只要没被抓到剿灭,北漠就敢一直这么“挑逗”,强行拖延战局,拖到拖不下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