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话,就听陈营长说:“不是钱。”
大队长:……
他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伸手接过陈叙递来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张工业劵和一张自行车票,大队长愣住了,真是缺什么来什么,他儿子下个月结婚,娶的是公社供销社上班的女同志,人家家里不要彩礼钱,就要一辆自行车,这年头自行车哪那么容易买啊?光有钱没用,还要工业劵和自行车票,这两样缺一不可。
大队长正为这事发愁呢,没想到陈营长雪中送炭了。
大队长压根说不出拒绝的话,舔着老脸收下票卷,笑呵呵的说:“陈营长,我正为自行车的事发愁呢,你送这两样票卷正好解了我的愁,谢谢了。”说完又补了几句:“南南她小姨的事我会多上点心,要是老冯敢打孟秋,我第一个不饶他,也会把这事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陈叙脸上挂着笑意:“麻烦大队长了,天不早了,我们要赶路,先走了。”
大队长连连说行,送陈叙到大队部门口,看着他和温南走远。
乡间小路上,温南好奇的问:“大队长跟你说什么呢?”
陈叙:“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温南闻言,笑道:“大队长人挺好的。”然后回头又看了眼大队长,疑惑道:“哥,你刚才给大队长什么了?我看他乐的都开花了。”
陈叙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提醒道:“在这边叫我名字就行,别露馅了。”
温南:……
她把这茬事差点忘了。
陈叙垂眸看了眼温南,没错过她眼里流露的好奇,眼里浮出些笑意:“我给了他两张工业劵和一张自行车票,刚才在冯家,大队长和村民一同出去时,我听见有人问他找到自行车票了吗,猜到他缺这个。”
温南一怔,看着陈叙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
不愧是军人啊,观察力和敏锐力都是常人不能比的,那会竟然还能注意到这些。
她猜到陈叙给大队长工业劵和自行车票的用意,投其所好,让大队长欠人情,说来说去,陈叙都是为了她小姨考虑,温南觉得挺对不起陈叙的,住在他家里白吃白喝,花了他不少钱,这趟过来帮她迁户口,还充当‘保镖’,费钱费力,温南觉得钱陈叙的人情越来越大了,大到她以后都不知道怎么还了。
温南抬头看着陈叙,眼里都是真诚的感激:“陈营长,谢谢你。”
陈叙垂眸看了眼温南藏满细碎霞光的眼睛,视线在她脸颊的酒窝处停滞了几秒,然后看向前方的路,回了一句:“不用跟我客气。”
快到冯家时,温南忽然想到在冯家时陈叙对冯春说的话,于是低声问:“陈营长,你在运闽市和临门县真有熟人?是不是故意吓唬我姨夫的?”
陈叙看着温南仰着小脸一脸期盼的想知道答案,眼底浸着微浅的笑意:“的确有,不过就一个,在运闽市市公安局,以前和我一个团部的战友。”
哇哦!
就这一个关系也够厉害的了!
温南没想到陈叙走哪都有关系户啊,这年头迁户口可不好迁,要看你往哪里迁,迁过去的地方有没有人接收你,这对一些人来说非常困难,但在陈叙这压根不是事。
回到冯家时,冯春和冯仁都在屋里没出来,孟秋一个人在院里坐着,她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头发盘在后脑勺,看见温南回来,脸上都是和蔼的笑意:“南南回来了。”
这一幕很久远,又很熟悉。
是原主每一次放学回家后,小姨都会说一句:南南回来了。
温南笑道:“嗯。”
她挽着孟秋的手臂:“小姨,今晚咱们住在招待所,我有好多话想跟小姨说。”
孟秋摸了摸温南的头发:“小姨也有好多话跟你说。”她看了眼走在边上的陈叙,关于陈营长的事,她今晚也要给南南多说说。
冯仁和冯春在屋里待着,冯仁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手上吊着动不了,一条腿被温南对象踹的到现在还疼着,尤其是小腿前面的干骨,刚才疼痛的感觉还能忍受,这会疼的受不了,他坐起身,一只手在小腿干骨上轻轻揉着,瞥了眼站在窗帘后面往外看的冯仁:“有啥可看的,咋地,你也想去啊?”
冯仁火气大的很,眼看着就快到了他和梁队长女儿结婚的日子,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彩礼钱泡汤了,他拿啥结婚?!
冯仁看着院里往出走的三个人,冷不防的对上了陈叙看过来的目光,那一眼极其锐利,吓的冯仁往旁边一挪用窗帘挡住自己的脸。
冯春看他:“你干啥?”
冯春摇头:“没啥。”
他觉得那个当兵的男人看见他了,也不知道温南哪来那么好的命,找了这么个对象,胳膊到现在还疼着,尤其不能往后动,动一下就觉得肩膀那里拉扯的疼,那人下手也太狠了。
冯仁揉了揉肩膀:“爹,我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也没给冯春说话的机会,在院子里人走后,冯仁也跑了,留下冯春一个人,他气的把枕头砸在门上:“他娘的,一个二个全跑了,老子养你们都养出仇了是吧!一群吃里扒外的狗杂种!”
从溪水村到公社走路半个小时就到了,到了公社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将至,路上的人也少了,去县城的车也停了,陈叙说今晚就先在公社招待所睡一晚,明早起来去临门县。
他带着温南和孟秋去了公社唯一一家招待所,把三人的介绍信递给他们,要了两间房,这是温南第一次住七十年代的招待所。
朝阳公社的招待所很破旧,大门外有三层台阶,走进去对面是一张桌子,前面坐着带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挨着墙放着一张长靠凳,右边是一个拐角,拐过去就是两排房子,就跟上个世纪农村大队部的布局一样,墙面斑驳破旧,红色木门都掉漆了,房门上角挂着每个房间的号。
上下两层楼,温南大致看了一眼,上下两层估摸着有二十间房吧。
陈叙是7号房,温南和孟秋是8号房。
陈叙将背包放下,带着温南和孟秋去了招待所附近的国营饭店,说实话,朝阳公社的国营饭店也比不上红星公社,外面牌子上写着今晚供应的饭菜,孟秋这辈子没怎么去过国营饭店,她跟在温南边上,坐在她旁边,看陈叙点了三盘菜,土豆炖鸡肉,豆腐炖鲫鱼,青菜丸子汤,一盘子馒头,看的孟秋都肉疼。
别看温南穿过来一个多月了,对这边的物价还是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这三盘菜大概多少钱,但看小姨震惊又肉疼的表情,想来肯定不便宜。
陈叙将筷子递给孟秋和温南:“吃吧。”
孟秋接过筷子,不好意思的说:“陈营长,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她身上钱不多,粮票也不多,根本掏不起这一顿的饭钱,陈叙声音平稳:“小姨不用跟我客气。”
其实温南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低下头安静吃饭,偏头看了眼小姨,见小姨脸色有些窘迫,吃饭也只吃青菜和土豆,不舍得夹肉,她主动给小姨碗里夹了好几块鸡肉和丸子:“小姨,多吃点。”
温南有原主的记忆,在家里吃饭时,桌上偶尔有一顿荤菜,小姨会不顾姨夫的阴阳怪气,给原主夹肉,让原主多吃点,小姨在那个家里过得并不好,但她却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护住了原主,供她上学,不让她下地干活。
看着小姨耳朵下面的淤青,温南心里又涌起一股气。
孟秋也给温南夹了几块肉,然后犹豫了一会,给陈叙也夹了两块,对上陈叙看过来的目光,孟秋慈爱的笑了笑。
陈叙脸上挂着笑意,朝孟秋颔首:“谢谢。”
“咦?温南?”
嘈杂的饭店里忽的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温南一怔,顺着声音来源转头看去,在她左前方站着一个穿着臧蓝色工人服的男人,男人个头不低,五官周正,下巴掌了些青茬,乍一看有点糙汉子的味道,见温南看过来,脸上顿时挂上了笑容:“还真是你!”
温南:???
她努力挖掘原主的记忆,想找出这号人,搜寻了半天,跟一个模糊的人名对上了。
那人看温南一副懵懂的模样,猜到她没认出他,他摸了摸脸上的胡茬:“我这几天没刮胡子,是不是没认出来?”
温南:……
就算刮了胡子,她不搜寻原主的记忆也认不出来。
这人是原主的高中同学,不仅同班,还是同桌,原主上了一年高一就没上了,这几年一直在家里待着给一家人做饭,跟同学也没联系,其实原主上了这么些年的学,好像也没交过几个朋友。
她回过神,试探着叫了下名字:“庄宇?”
“对,是我。”
庄宇刚吃完饭,刚才看见走进来的温南就觉得眼熟,两人几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之前就听别人说温南是朝阳公社的人,原本还想着调到这边看有没有机会遇见她,没想到这机会说来就来了。
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让他先走,自己走到方桌前,指了下唯一的空位子:“这有人吗?”
温南摇头:“没人。”
庄宇毫不客气的拉开条凳坐在对面,在原主的记忆里,庄宇性子爽朗,在学校人缘也好,长的也帅,跟她同桌那一年,其实也没少帮过她,只不过这毕竟是原主的人生,温南对他还是特别陌生。
陈叙掀目光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的庄宇,没理他,继续吃饭。
只是目光会几不可察的在温南脸蛋上停滞几秒,庄宇跟温南自来熟的聊天,直到孟秋是她小姨,他笑着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孟秋笑着点头,客气的问:“你吃过饭了吗?”
庄宇笑道:“吃过了。”
他看向斜对面的陈叙,从兜里取出一根烟递给陈叙:“同志,我叫庄宇,你贵姓?”
庄宇还是那样,跟谁都能聊几句。
陈叙:“姓陈,陈叙。”对庄宇递过来的烟伸手微拒:“我不抽烟。”
庄宇也没抽,把烟盒装在兜里,跟温南聊天,基本都是他在说,温南在听,时不时的应几句,庄宇的视线在温南脸上看了一会,觉得她跟以前还是一样,不爱说话不爱笑,跟她做同桌相处的那一年,也都是他在说,她在听。
庄宇看了眼边上的陈叙,低头取了根烟叼在嘴里,用牙尖咬了下,没点着。
他笑看着温南:“温南,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温南点头:“挺好的。”
庄宇:“你结婚了?”
“快了。”
接话的是陈叙。
男人说完,加了一块鲫鱼肉到温南碗里,对上温南错愕的眼神,面不改色道:“快吃,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温南:???
庄宇在陈叙和温南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笑出声:“恭喜你们。”
陈叙:“谢谢。”
温南:???
她怎么觉得,陈叙这会怪怪的?
不等温南细想,庄宇又跟她聊起来,聊了几句起身说:“你们吃吧,厂里还有点事,我得赶过去监工,我以后会在朝阳公社长待。”然后看了眼陈叙,话是对温南说的:“我在机械厂当技术监理,你们有时间了可以来找我,我请你们吃饭,还有,结婚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人就算没到,礼一定到。”
温南笑了笑:“好。”
陈叙掀目光看了眼温南脸蛋上的笑意,垂下眸没说话,一旁的孟秋问:“南南,这就是你以前跟我说的你同桌庄宇?”
这些小细节的记忆温南压根不知道。
她含糊的“嗯”了一声,孟秋笑道:“没想到这小伙子现在这么有出息,在机械厂上班。”
庄宇走出国营饭店,同伴还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搭上他的肩,挑眉打趣道:“我看那姑娘长的贼漂亮,看你小子殷勤那劲,平时没见你对哪个女同志这么侃侃而谈,给我说说,她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跟我说的女同桌?我记得你说过,她就是朝阳公社的人,眼下不正好吗,近水楼台先得月,正是好机会。”
庄宇吸完最后一口烟,丢掉烟头:“行了,别说了。”
他拽下同伴的胳膊:“人家要结婚了,而且,看她那表情,好像都没认出我。”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