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之内不得夹带、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抄袭等规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因此考官们只宣读过一遍就不再赘述。
真正需要解读的是两条最特殊的规定。
第一,此次大考分为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每场考试时间为一个半时辰。上午场考完,考生们可以随意活动,吃饭休息,等下午申时开考前须得回来考场继续考试。
听到这一条所有人都有讶然,这规矩可是和科举之制大有不同。
然而,还有让他们更加惊讶的,监考官们多次强调若考生们在考试半中途有身体不适者,可以告知监考老师,以免耽误外出就医。
考试半途还能出去考场?众人惊诧的同时,总觉得此次考试有些不严谨。
魏星予是寒门出身,家里虽然贫薄,但因着他父亲生前是私塾先生,因此家里也有些积蓄,他从六岁开蒙之后就去学堂念书,寒窗苦读至今已有十二年,如今已取得了秀才的功名。
不过,前年冬月,他父亲因病去世,家里的日子愈加清贫,自是再供养不起他念书。
这两年他已经不再去学堂,只在家里自学。原本想着今年考一回乡试,然而他和她娘借遍所有亲戚家,却是连路费费也没有凑够,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错过了考试。
经此一遭,他本已绝了走仕途的心思,凭借自己识字也会算账,找到了一份账房的差事,赚来银钱好供奉寡母。
不想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他跟着东家到青州府贩卖货物时,偶然听到了北安公主要举行大考的消息,此次大考为西北官场选拔人才,一经考过立即就会授予官身。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一下子就上了心,再之后又打听到此次大考的报名费每人只需要一两银子。
办理手续也简便,本地考生只需要户籍证明就可报名,外地学子除了户籍证明,还需要路引。且考试时间只有一天。
一天时间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且户籍证明和路引每个出门在外的异乡人都会带在身边,只有报名考试的一两银钱对他有些困难。
不过,他也没有为难太久,他跟随的东家听说他有意参加考试之后,便答应资助他一两银子,无论考中考不中,这一两银子都不需要他还。
如此,魏星予便毅然决然的报名参加了。
然而,当他坐到考场里时,后知后觉自己莽撞了。这次考试不仅不在府衙专门的号房内进行,而且规矩还如此松散,怎么看也不像正经的选官考试。
只是此时报名费已经交,再想反悔也不能了,于是只得心怀忐忑的等待开考。
监考老师解读完考试规则,再三确认过众考生听懂了后,时间便到了巳时整,监考老师开始下发考卷,考试正式开始。
每个考场都配有三位监考老师,因此试卷发的很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每个考生都拿到了试卷。
沈星予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考卷,感受着手里细腻厚实的考卷他不禁有些惊讶,考卷所用纸张竟然比书肆里一两银子一张的宣纸质量更好。
再看卷面上由小楷书写的考题,字迹工整清晰,细细一嗅,还能闻道淡淡的油墨味。
这不禁让他产生了一丝新奇之感,不过如此还是不能打消他对这次大考的疑虑。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细看题卷。这一场考试名为申论,他学过四书五经,自然知道“申”出自孔夫子的“申而论之”,有“申明、申述”之意,“论”,有“论述、论说、分析”之意,连起来就是对政局有理有节的论述,从而表明自己的见解和主张。
只“申论”之名,就有一种微言大义之感,魏星予再也没了对此次大考的轻视。
当他再接着详看试题时,不觉生出一种肃然起敬之感。
不为别的,只因满篇试题涉及到的全是关于时局政务的叙述。
比如第一题,题干内容冗长,大概之意就是说西北之地交通不便,有许多乡民种的果蔬收获满满,自家吃不完,却因道路难走,不能将多余的果蔬运到城里卖钱。
这样的例子,不止举了一例,足有三四例。
其中还列举了数据,说明若是乡民能够将自家的吃不完的农产品运到县城售卖,那么将会收获不少余钱,如此也可换得不少果脯的粮食、过冬的炭火和棉衣,来年青黄不接时就不至于饿死人,冬天也不会再受冷冻。
看完题干,再看问题:结合题干材料,谈谈该如何帮助乡民们致富?
这是一道有关民生的问题,沈星予思索着如何作答,额头隐隐见汗。
此时,他已经有些明白此次大考的意义绝对不是他方才想的那般,他不禁为自己方才只看表面就下定论的浅薄无知而汗颜。
不过,考场时间有限,他无心为这些事过于分神,神思一闪而逝之后,他便立刻沉下心开始答题。
如这般的民生问题,一共有三道,且一道比一道问的高深。
沈星予出身乡野,对于这些民生现象从前也见过,但从未深思过,因此作答的就有些缓慢,不过最后好歹是写了不少自己的见解。
不像有些世家出身的子弟,十指不沾阳春水,作答就十分的艰难。只思考就用了大半时间,因此好些人还没有答完卷子,考试的时间就结束了。
上午半场考完,监考老师们引导着考生出了考场,又强调了一遍下午开考的时间,然后就不再管他们了。
沈星予站在考场门口,看着有的考生被家里人用马车接走,有的考生呼朋唤友的一同去饭馆吃饭,他则默默找了偏僻的树荫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烧饼。
这是昨日他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午饭,刚才考试的时候被监考老师收走,没想到考完后又还给了他。
他一个人啃着饼子,心里还琢磨着方才的试题,申论的最后一道题是结合题干的背景资料写一篇文章,有些类似于策论题,但行文结构却又没有策论的讲究。
沈星予正琢磨着自己方才作文的词句是否有些过质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位兄台,可否允在下一道吃午饭?”
魏星予回头,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正提着考篮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忙起身拱了拱手,心里猜测着此人许也是此次大考的考生。
果然,二人一番交谈之后,他就知道了这少年名叫沈训,今日也参加了早上的考试。
许是家境也不富余,沈训也未去考场附近的饭馆吃饭,而是选择吃自带的吃食。
“方才我看魏兄一个人,便想着过来一同做伴,没有打搅兄台吧?”沈训笑着问道。
“沈兄严重了,正好我一个人正无聊。”魏星予往旁边让了让,请沈训一同坐在树荫下。
“对了,不知魏兄是如何看待今日早晨这场申论之试的,考得如何?”两人吃完午饭,沈训起先问道。
“此次大考公主是要选拔真正的有才之辈,愚兄不才,考题中许多地方答的并不尽如人意。”魏星予面露遗憾的回道。
沈训闻言,暗自点了点头,今日这场考试的确是有些太过务实,他这种既学过四书五经,亦在新式学堂受教了半年之久的考生面对这些考题都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是那些完全不了解时政的考生,只怕会更加无所适从。
他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魏星予还以为他也是答的不好,心里不好受,便出言安慰道:“沈兄不必气垒,下午还有一场,听说大考看的是两场考试的总成绩,咱们还有机会。”
沈训听了,面上露出释怀之意,说道:“那就预祝魏兄下午这场旗开得胜。”
魏星予点点头,面上露出坚定之色。然而等到下午开考,当他看到考卷之时,满身的意志力一下子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只因下午这场考试竟然考的是杂科,除了最前面的算术题之外,竟然还有一些十分古怪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船只能在水面漂浮?为什么雨后会有彩虹?为什么冬天人会哈出白气?
这些明明都是最基本的生活现象,但他偏偏就是不知道这般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这般考题,不知所措的人不止魏星予一人。
这些问题,放在沈妩前世的现代社会,便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能对答如流,但在这个时代,只怕是朝中的大儒也未必答的出来。
虽然无人对沈妩出这样的考题提出异议,但不少人心中还是生出了困惑,为什么她要出这样的题?
大考结束后,阅卷官们将所有考生的卷子阅览一遍之后择取最优秀的三十份报到了沈妩的面前。
没错,此次大考最终定下的录取人数是三十人。八百考生,只录取三十人,这录取率也是低的可以。
徐勉与沈妩一同翻看被录取的考生们的答卷,发现杂科除了最前面的算术题,后面的大部分考题几乎没有几个人能答出来。
于是,他对着沈妩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为何要出这样的考题?
其实私下里有人猜测沈妩之所以出这样的考题就是为了为难考生,以此提高在考生们心中的威望。
然而,徐勉却知晓沈妩并不是这般擅弄权势之人,她定然自有深意。
果然,沈妩说道:“这些题目多属自然科学,我之所以以此为考题便是意在选拔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人才,因为此次录用的人员多数会被安排到工业部下辖的研究院,进行一些实验研究的工作。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促使学子们去新式学堂进修的意图,毕竟这些知识四书五经里是没有的,想要学明白只能去新式学堂。”
原来如此。
徐勉点头,据他所知沈妩对研究院寄予厚望,这几年对研究院的资金投入甚大,不过研究院也出了多项研究成果也就是了。
比如高产粮种就是研究院的成果,还有水泥,改良后效率更高的纺纱机等。
而这批新人,沈妩打算将其安置到研究院,可见她对这些人的看重。
不过,话说到这里,徐勉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诵哥儿,你不是让他负责修路事宜么,不如直接给他一个官身?”
沈妩却摇了摇头,没有答应,“我让他负责不过是为了锻炼,他年纪还小,再多读几年书,等到了年岁再参加大考。”
既然她心里已有安排,徐勉便也不再勉强。
两人说着话,沈妩看完了试卷,对考官们遴选出来的人选并没有意见,便让人择日去发榜。
魏星予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去官衙外转悠,这日终于见得有差役张榜。
他顾不得踩踏,在人群中挤了半天,终于到得榜前,仔细搜寻半晌,果然他在上面找见了他的名讳信息,他这是被录取了,顿时喜不自胜。
重新从重重人群中原挤出来,他一抬眼就看到沈训,忙叫住了人,问道:“沈兄,你可看过榜了?”
沈训见到是他,不禁面带喜色,说道:“看过了,中了,不知魏兄?”
“我亦是中了。”魏星予大声说道,只觉心中欢喜无限。
沈训闻言,面上笑意更甚,拱手道:“恭喜魏兄,今日我还要回家报喜,等改日定邀魏兄去喝一杯以示庆祝。”
魏星予点头应下,他此时也要回去与东家报喜,还要请托他将这一好消息带回家给他母亲。
于是二人又略略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且说沈训在此次大考中脱颖而出,被赐下官身,沈妩也替他开心,便在公主府设宴替他庆贺。请的都是十分亲近的人家,参宴的除了沈家人,就是徐家的人。
这回可是升学宴,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在席间频频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徐敬看着席上满面红光的沈训,心里不禁喟叹世风日下,连沈训这样的庶子都能得个官身,可叹他们徐家如今是落败了,从前人人崇敬的魏国公府,如今却什么也不是。
唯一一个有出息的次子却被个女子拿捏,连大好的权柄都愿意拱手想让。
想到这里,他心里越发烦闷,看着上座正与徐勉低声说话的沈妩,她开口道:“老二媳妇,如今你也是公主了,不知可否给圣上上份折子,恳请圣上恢复魏国公府的爵位。”
第171章 内忧外患 看着徐家人面上皆一副理……
看着徐家人面上皆一副理所应当会的表情,沈妩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看了徐勉一眼,就转头与沈训说话去了,“可想好去哪个部门就职?”
徐敬自忖自己是长辈,却被儿媳这般下面子,瞬间面上表情难看起来,徐勉心里暗叹了口气,对其说道:“父亲,此事牵扯甚广,今日人多口杂,不宜多言。”
好歹是给了个台阶下,徐敬这才没有当场发作,只一个人端起酒杯喝闷酒。
这边沈训注意到了他的状态,却不以为意,只恭声回答沈妩的问询:“我想去组织部。”
此次大考成绩刚一公布,组织部和工业部就给他下发了聘用书,他只需在其中选一个部门就行。
而比起工业部这样需要实干之能的部门,沈训觉得自己更擅长务虚,所以他选择去组织部就职。
沈妩颔首,并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叮嘱他去了之后要虚心学习,踏实干事。
沈训恭敬应下,“公主放心,臣一定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