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承礼唇边的弧度渐渐消了下去,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她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个冷面女人,哑着嗓子道:“你我都知道问题在谁身上,但是你们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口供的。”
“真是怪了,你犯的这些罪,押解回京,没有一丝一毫通融的余地,就是个全家午门处斩的份,可你不想着戴罪立功,还死咬着不肯供出幕后指使......”易宁往前探了探身子,沉着声音慢悠悠道,“......不会还想着你家大人会救你吧?”
白若松觉得如果杜承礼还有些许力气,此刻应该要咬牙切齿起来了。
可惜她被饿了半个月,连做出瞪人这样的动作都极为困难,只能半死不活地耷拉着眼皮子,死死盯着看着易宁。
“你这寝房虽然远离刺史府大门,但是每日外头这样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应该也不是一丝都听不到吧,猜猜,那是什么声音?”
易宁虽然在问问题,可是她根本不需要杜承礼的回答,自己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众百姓讨伐你的声音!”她冷哼,“我们奉圣人秘旨办事,这才刚剿了青东寨,连我们自己都不敢断言事情的真相呢,你这陇州的百姓真是神通广大,已经知道了你陇州刺史是幕后主使。”
杜承礼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是惨白一片,白若松看见她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着。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易宁往后一缩,懒散地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半掀着眼皮子看着杜承礼:“你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和我来‘我不信,大人不会放弃我的,你在骗我’这一套吧?”
杜承礼气得颤抖起来。
易宁已经将她的退路堵死,她再来不信这一套,显然就是为人笑柄,因此只能装死一般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行了,你是聪明人,定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不是吗,告诉我东西在哪。”
杜承礼装死装到底一般,一动不动。
易宁有些不耐烦了,她有意无意地望了望门口,想着怎么还不来的下一刻,就有慌乱的脚步声靠近。
那人似乎在门口还摔了一跤,轻甲摩擦发出铁质的刺耳声响,她站起身来用手掌拍击着门口:“将军,将军不好了,有人纵火!”
她话音刚落,远处果然混乱了起来,有人在敲锣打鼓,扯着嗓门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云琼开口:“去开门。”
离门口近的钦元春伸手打开了门栅,那敲门的亲卫一个咕噜滚了进来。
钦元冬蹙着眉头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无妨。”云琼一伸手制止了钦元冬的斥责,自己耐着性子问道,“别急,是哪里走水了。”
亲卫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磕磕绊绊道:“将军,是,是......”
一时,所有人都被这个亲卫吸引了注意力,但是白若松却发现这个亲卫是进门前,易宁小声吩咐的那个。
她转过头去看易宁,发现易宁没有动。
她没有转身,依旧懒散地靠在圈椅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杜承礼。
在这一瞬间,白若松骤然就明白了,易宁她在设计杜承礼。
受易宁的影响,白若松也回过头去看杜承礼,耳朵边是那个亲卫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声音。
“是,是书房,有人放火烧书房!”
杜承礼瘦削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传话的亲卫,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不敢置信的惊恐。
原来是书房。
易宁笑了起来。
她一直冷着脸,很少这样笑,以至于白若松有些不适应,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笑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很快就消失了,如昙花一现。
她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自己的下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白若松,去看看。”
白若松知道易宁打算继续在这里套话,而自己的任务已经从旁观变成了去书房找证据。
于是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喏。”
第84章
白若松刚扶着圈椅的椅背想要往前走,刚刚那个慌慌张张进来报告的亲卫几步就上前,扶住了她,嘴里说着:“大人当心,我扶您过去。”
她的手很稳,一点也没有刚刚的慌乱劲。
白若松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云琼放下了自己打暗语的手。
这人真的是......
白若松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咂摸了一下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吃东西,口腔里却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老佛爷一样被人扶着出了这间寝房,门栅嘎吱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头那种阴沉沉的气息。
门外左右都守着亲卫,白若松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本该等在这里的孟安姗,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门口的亲卫道:“请问孟安姗,就是之前在外头驾车的那个娘子,是个武官,她去哪里了?”
门口的亲卫对白若松的态度十分客气,躬身行了一个礼,随后才道:“那位亭长娘子的话,适才说肚子疼去找茅房了。”
人有三急,白若松倒也理解,只能请这位亲卫继续带着自己去往书房。
亲卫的任务其实只是把白若松送出寝房,不过她此刻不但没有丝毫加班的不耐,反而还有些高兴,新致勃勃就领着白若松沿着长廊往书房的方向去。
白若松一路上看见院子里站着许多手里拿着锣正鼓敲敲打打的亲卫,她们虽然扯着嗓子在喊“走水”,面上却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甚至有个靠着廊柱在打哈欠。
扶着白若松的那个亲卫路过的时候,手里打了个手势,白若松认出了这句手势暗语,是“结束”的意思。
那几个亲卫心领神会,边降低喊声,边往外走,作出渐渐远去的感觉。
还真是演戏演全套。
白若松看着她们,好奇道:“若是你们这个书房,没有猜中,可怎么办啊?”
这一套无非是使诈,虽然整个刺史府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但也是很大概率会猜错的。
“嗨,易郎中准备了好几个人呐,要是我喊的书房不对劲,立马就会有下一个人再冲进来,说一句‘不好啦,东厢房也被烧啦’!”
亲卫夸张地表演了起来,白若松笑出了声。
白若松本就生得雌雄莫辨,就算不上妆扮作男人也没有任何破绽,这么一笑,把那亲卫笑得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她掩饰一般地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突然道:“就,我也有一些好奇的地方,不知道白主事介不介意我问上两句?”
好奇?
虽然白若松不明白自己能有什么地方让这亲卫好奇,但还是好脾气道:“娘子但说无妨。”
那亲卫迅速左右瞧了两眼,在确保没有别人在附近偷听以后,才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就是,就是最近军营里头一直有一些传言,不知道白主事知不知晓?”
白若松突然想起自己在看李逸的遗物的时候,也有一位亲卫,称呼她为“最近军营里头一直在传的那个”。
她摇了摇头,表示了自己的一头雾水。
亲卫似乎有些耻于启齿,又咳嗽了一声:“就是,就是传言说,您和咱们的将军,是,是那种关系!”
白若松“啊”了一声。
虽说以这个朝代的观念,她觉得在成婚之前让外界有这样的谣言对云琼来说是及其不好的事情,但云琼已经向她说明了他这辈子是不会成婚的,她便觉得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应当也无所谓。
云琼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看着亲卫的态度,感觉好像这些传言并不如他们想的一般温和。
白若松于是小心翼翼问道:“我们是那种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是有什么问题啦,就是将军他......”亲卫眼珠子心虚地左右游移,最后一闭眼睛,破罐破摔道,“她们都传您喜欢将军,是因为有特殊的癖好!”
“特殊癖好?”白若松不是很明白。
“就是,就是说您不似正常人,喜欢丑陋粗壮的男人啊!”
白若松一阵沉默。
她其实应该生气的,可是再仔细一想,她们说得也没啥问题。
也许她觉得云琼生得猿臂蜂腰,棱角分明,是顶顶好看的男人的这种想法,在其他人眼中,也许就是一种异于常人,甚至于有些变态的想法吧。
“你也觉得你们将军只配被有特殊癖好的人喜欢吗?”白若松淡淡问道。
“我,我当然觉得咱们将军这么勇武的人,便是配皇女也绰绰有余!只是,只是......”亲卫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心虚地低了下去,“只是将军他......”
剩下的话,她不说,白若松也明白。
云琼以男子之躯镇守边疆数十年,功绩累累,在军中的威望也很盛。
其实大家是爱戴他的,只是所谓的“爱戴”,并不能改变人们心目中,那种根深蒂固的思维罢了。
“怀瑾他的确是配皇女也绰绰有余。”白若松说,“但是可惜了,皇女们没有先下手,现在他是我的了。”
亲卫转头看着白若松。
她看着她有些倨傲地昂起一点头颅,黑宝石一般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有些自得,又有些骄傲的光芒。
亲卫迷迷糊糊地想着,白若松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她和那些看中将军身份,却又厌弃贬低他皮相的人是不一样的。
她的的确确因为自己得到了将军的爱,而感到着骄傲。
真好。
那亲卫感觉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愧疚感消失地无影无踪,开始真心地为将军而感到高兴。
远处突然嘈杂起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二人在走廊上拐过一个弯,差点迎面和另外一个亲卫撞到一起。
还好扶着白若松的亲卫以手肘作挡,顶住了那个气喘吁吁的亲卫,口中责怪道:“你跑什么?”
被顶住的亲卫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鼻尖沾了一块黑色的,碳灰一样的痕迹。她顺了顺自己的气,焦急道:“走,走水了,书房走水了!”
白若松和扶着她的亲卫面面相觑,扶着她的亲卫不太确定道:“这任务应该已经结束了啊?”
“不是!”对面的亲卫一挥手,解释道,“这次是真的,是真的走水了!”
远处有人在高喊,云血军本就训练有素,在慌乱了一阵后迅速整合起来,手中端着各种容器奔跑着汲水灭火。
白若松的面色沉了下来,她一扯亲卫的手臂道:“走,去书房。”
亲卫想起自己在寝房的时候,看见的云琼的那个手势,除了将白若松扶出去以外,着重还点了一下要保护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