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年立刻就不哭了,小声道:“知道。”
“哦,你知道啊,那说说看,错哪里了?”
他噤着声扯了一会自己腰上的带子,半晌才喏喏道;“我不该冲向长姐,因为长姐腿脚受伤了。”
“你确实不该冲向我,但不是因为这个。”白若松一个头两个大,她揉了揉眉心,继续道,“再想想。”
路途年又想了一会,试探道:“是......是因为长姐手中还拿着药罐?”
他一说完,便自己也觉得是这个原因。他常年跟在柳从鹤屁股后面打下手,知道熬药是多么消磨时间而又枯燥的一件事,乖乖站好认错道:“长姐熬药辛苦,我不该不管不顾冲上前来,险些那摔坏药罐。”
白若松垂首看着路途年。
他年纪小,个子甚至比白若松还要矮上一些,缩着肩膀低着头怯生生站在那里的时候,白若松甚至能够看见他头顶发髻里头漏出来的一小撮头发,那撮头发有些不羁地朝天翘着,颇有一些反骨的味道。
白若松突然无师自通了从前傅容安校尉看着闯祸的自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像从前一样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是因为那药罐刚从炉子上拿下来,是滚烫的,若是烫到你身上必然留疤。”
路途年一怔。
他感受着头顶上那只柔软的手掌的力度,微微抬头去看白若松,只见她眉眼弯弯,唇边带着一丝温和的弧度,就像从前一样,温柔开口道:“你已经及笄了,不可再如此莽撞,今后要小心些,知道吗?”
路途年懵懂点头。
云琼收回了自己望着二人的视线,后知后觉到了口中那残留的药味,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明明已经习惯了,如今一抿,竟是觉得苦涩异常。
“瞧瞧,我说些什么,你总是当耳旁风,你长姐一说,你便乖得跟什么似的。”
柳从鹤总算停止了看戏,晃悠着走过来,狭长的眼尾一扫路途年,路途年便不满地瞪他,他立刻扶着胸口装模作样道:“你对我这师父,要有对你长姐一半恭敬,我也不至于每天被你气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路途年想反驳几句,想说那我长姐也不会给我下药啊,但他又怕遭到白若松教训,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柳从鹤看路途年吃瘪,心情大好。
他上前撩开那半遮半掩的帷幕,左右用钩子挂好了,接着一盏茶浇熄了脚踏上还在熏药的香炉。
“这是用来补血气的药熏,他如今不需要了。”柳从鹤解释了一句。
他坐到圆桌前,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若松道。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过自己来着。”他伸手示意白若松坐下,给她倒了一盏茶后,自我介绍道,“在下柳从鹤,字不群,号仙鹤先生。”
白若松一直知道路途年跟着一位名为“仙鹤先生”的神医学习药理,她光听这个号,还以为是个年级十分大的老头,没想到是柳从鹤这么年轻的模样。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路途年师父的柳从鹤,白若松表达了自己最大的敬意。她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叉手礼,唤了一句:“仙鹤先生。”
“行了,先前也没见你这么恭敬,别装了,坐下吧。”柳从鹤敲敲桌子。
白若松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乖乖坐下了。
柳从鹤感受到一旁的路途年一直在瞪自己,但是他假装瞧不见,只对着白若松道:“我知道你,白若松,字见微,今科探花,小东西不知道在我耳边嚷嚷几回了,若不是我拦着,他能下山去和每个人都炫耀一下。”
“师父!”路途年不满地喊道。
“舍弟顽劣,教先生费心了。”白若松不好意思道。
“确是顽劣。”柳从鹤认同地点点头。
路途年快气死了,他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惹得柳从鹤笑出声。
“行了,你不是有事相求么,你这长姐如今是易青天易状师的徒弟,刚好能帮你这个忙,还不坐下来和她说说。”
路途年站在那里,又气又急,犹豫了半天,还是先坐了下来,同白若松把自己山下看到的东西说了一遍。
“有可能定罪么?”路途年最后问。
白若松沉吟一会,摇头道:“还不清楚,需得下山,去那院子里看看,才能知晓。”
确实总蹲在这药庐里头不是个事,易宁孟安姗和李逸她们带着亲卫还不知怎么样了呢,这也刚好是个下山去联系她们的机会,可是云琼的伤......
她不太放心,于是压低了声音询问柳从鹤道:“他的伤,可要紧?”
云琼是什么耳力,这么点距离压低了声音而已可瞒不过他,于是柳从鹤便看见本来还在看书的云琼猛地就把目光转了过来。
“你那小夫郎身体好,不打紧,再三日起来活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只是活动而已,不可剧烈运动,更不可动用武功,否则这断了的肋骨长歪了,或者是插进什么脏器里头了,我可不负责。”
白若松一下就犹豫了。
云琼是戍边的大将军,位居三品,全靠这一身武艺,若是因为她着急,落下什么病更,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位置便不得不放弃了。
“我不大放心,再多歇......”
“我可以的。”云琼开口,打断了白若松接下来的话。
白若松是背对着云琼坐的,所以不知道云琼能听见,她有些讶异地转身,便瞧见靠坐在床头的云琼,浅淡的眸子里似有什么幽深的东西在闪动。
他抿着唇,顿了顿,目含坚毅,对着白若松道:“我可以的,三日后便下山吧。”
白若松知道他也担心易宁李逸她们,只得叹了口气,对柳从鹤拱手道:“麻烦先生了,这几日多多照拂于他。”
等一切都商量妥当,白若松送柳从鹤与路途年出门的时候,柳从鹤先行走了,一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路途年单独留下来,才终于开口问白若松道:“长姐,你当真成婚了么?”
白若松是孤儿,无父无母,照例成婚是不需要通知任何人的。但她毕竟自小在盛雪城的院子中长大,视那里为自己的家,如果要成婚,不回盛雪城说一声也太奇怪了。
“还未曾呢。”
路途年轻轻松了口气,他目光穿过白若松,又穿过挂起的帷幕,望到最里头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今日被柳从鹤带着一进来,看见坐在床上的男人,还以为是个女人呢。但很快,身为医者的他马上又看出来,这只是个魁梧的男人。
当时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是能止小儿夜啼一般的恐怖。他无法想象有什么女人会同这样的男人成婚,半夜醒来看见那张脸,当真不会被吓到吗?
“可师父说他是你的夫郎。”路途年小心翼翼道。
闻言,白若松只能苦笑一下:“他不愿嫁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你千万别学你师父胡乱称呼,惹他厌烦。”
路途年立马瞪大了眼睛,不满道:“他怎么能这样!”
虽然路途年不愿意这么丑的男人做自己的姐夫,可一想到白若松这么好,这男人居然拒绝白若松,他就更生气了。
“你别理他,你这么好,肯定能找更好的!”
白若松知道路途年小孩心性,说的话当不得真,便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顺毛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快回去吧。”
终于送走路途年,白若松总算松了口气。
盛雪城的院子里孤儿一大堆,她这最大的姐姐不好做啊。
她摇着头回到屋子里,却见云琼书也不看了,还是在一直盯着自己看。
和之前一直静默地盯着自己不同,这次他的沉默里仿佛有种呼之欲出的东西,目光灼灼,看得白若松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怎么了?”白若松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云琼摇头,他放下书册,伸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白若松过去。
白若松虽然不明白云琼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乖乖走上前去,随后便看见他低下自己的头颅,把自己的头顶展示给了白若松。
他未曾束发,这么一低头,披散的黑丝如瀑布一般自肩上滑落,垂落在雪白的被褥之上,形成令人心惊的对比。
白若松看着那正对着自己的发旋,虽然云琼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多大人了,居然还非要跟路途年比。
听见白若松笑自己,云琼也有些觉得自己幼稚,他薄唇一抿,刚想把头缩回来,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头顶,顺着发丝的方向一下一下顺着,竟比他想象中的还有温柔和柔软。
他感觉自己周身像是被温暖适中的水流包裹这一样,正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呢,紧接着一个吻就落在了他发旋处。
那个人在他头顶轻笑,唤了他的名字。
“怀瑾。”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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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小玉和小松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第三者,我写文不喜欢写这种东西
第43章
某种程度上来说,云琼也算是天赋异禀。
白若松眼睁睁看着这个肋骨都断了三根的男人醒来第一日就可以自己坐起身来吃饭喝药看书,第二日就能下地小小的溜达,要不是柳从鹤耳提面命,三令五声不可以剧烈运动,白若松怀疑他可能现在就不是在溜达,而是在晨练了。
在这个女子为尊的世界里,女人的身体强度普遍比男人高,所以男人想要锻炼□□,付出的辛苦程度是要比女人高的。
白若松回想自己上辈子,经常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脸蛋甜美可爱,但是手臂屈起来的时候,大臂上的肱二头肌比脸还大的金刚芭比小姐姐,内心深感佩服。
反观白若松自己,都四五日了,脚踝上那一点点肿包到现在都不能很好地走路,最多就是能双腿换力的时候虚虚点一下地,防止自己当场摔倒罢了。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煎药这事就被云琼自己包揽了。
白若松深感挫败。
从前在盛雪城的时候,她是整个院子的大姐姐,帮忙照顾弟妹已然是常事,偶尔还会在冬日紧张的守备日子里去安置伤兵的帐篷外头熬药......总之就没有像现在这样,自己只是一点小扭伤,就坐在榻上看一个断了三根肋骨的病人忙来忙去的。
这个榻原先是没有的,只是柳从鹤站在这里说了句,搬个榻过来给你休息一下,于是次日这个榻便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里。
“怀瑾。”白若松开口,喊完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云琼招了招手。
他刚去外头冲过凉,手中拿着一块毛巾,头发擦了个半干,带着水汽垂在肩头,听了白若松喊他,眼睛一眨,顿时便有一种蓬松的毛发都被打湿以后,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耳朵望着你的大型犬的感觉,惹得白若松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她觉得自己隐隐有些躁动,可能是因为她是魂穿,自己的身体是这个世界的女人的身体,所以很诚实对男人产生了一些想法。白若松只觉自己有些龌龊,不得不撇过头去隐藏自己这么一点不堪的欲念。
云琼走过来的脚步因为她这个明显的撇开视线的动作一顿。
尽管他很明显地感觉到白若松身上的气息是十分温和的,并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的嫌恶,可到底自卑心作祟,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停在白若松面前三步远的位置,不再靠近。
他想了一会可能惹白若松不快的地方,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刚刚擅自出去冲了个凉,于是解释道:“我没有碰到伤口,仙鹤先生说过,沾湿了细布避开伤口擦拭一下是可以的。”
白若松当然知道这是可以的,柳从鹤吩咐的每一句话他都细细琢磨过,力求让云琼恢复到最好的状态,避免之后下山徒生事端。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这个样子,抿了抿唇压下了这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再抬头去看云琼的时候却发现他站得有些远,便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站这么远做什么,过来坐。”
云琼闻言,垂下的眼睫一颤,乖巧地走了过来,坐到了白若松一旁的榻上。
白若松取了云琼攥在手里的毛巾,又拍拍他的肩膀,云琼立刻心领神会得侧过身去,展露出自己那因为被头发沾湿而紧贴身体,透出紧实肌肉线条的后背。白若松又是老脸一红,假装自己没看见,双手并用地摊开毛巾,前后包裹着云琼那一头海藻一般的长发,一点一点擦拭着上头的水汽。
“后日便要下山了,也不知道郎中她们如何了。”
她本来是没话找话说的,但一想到易宁,孟安姗,李逸她们,那种曾经被她强行压抑在心底里头的担忧,又全部噼里啪啦冒了出来。
“她们无妨的,此次我带的皆是最好的云血军步卒,以一当十不成问题。况且她们常年在北疆抗击蛮人,有足够的对付骑兵的经验。”说到这里,云琼也想起了在山道上遇袭时候的场景,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得告诉白若松道,“最主要的是,那些山匪精骑有目的性,打着马就直接就冲着马车的车厢来,似乎最大的任务便是要杀掉车厢里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