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主。”女人立刻改口,随后十分不赞同地说,“您怎么能就这么同意了呢,您明明知道苍山那帮匪徒前几日来码头,就是为了搜......”
“唐子季!”唐平一声高呵打断了她的话,阴鸷的眼神像冷箭一样扫过来,把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女人看得一个哆嗦,立刻噤声了。
“你没听到她们说吗,她们是雍州来的商队。”唐平缓缓吐出一口烟,冷笑一声,露出被烟草熏黄的一排牙齿,“我警告你们,无论谁来问,她们都是雍州来的商队,和别的什么东西半点关系也没有!”
除了紧紧抿着嘴唇的唐子季之外,剩下的女人都恭敬点头道“是”。
“废物玩意。”唐平看着唐子季,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你若是有那姓白的丫头片子半分心眼,这长嵘帮也不至于选外人当继承人!”
*
翌日卯正三刻,吃完朝食得白若松一行人就来到了码头。
昨日她们回去的时候还早,花了一天时间修整,今日出发的时候每个人的包袱里都满满当当装满了干粮,白若松额外还给自己买了一些金疮药。
虽然最好期待是用不上这些,但是她近日眼皮总也跳,以防万一还是贴身带着了。
她们带来了自己租赁的马车,按照老规矩易宁与白若松乘一辆,孟安姗驾车,云琼自己骑马,其余亲卫皆是步行。
码头上,五辆马匹拉着的板车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上头货柜堆得半满,唐平正咬着烟嘴站在一旁指挥码头的工人们往上盖遮雨的油布。
“狗日的,给老娘绑紧点!”她路过一个偷懒的工人后头,伸着腿就踹了人一脚。
白若松下了马车去和唐平打招呼,唐平看她拱手给自己行了个酸腐的文人礼,抬眼对着她们的队伍看过来,“霍”了一声。
“你们带了不少人嘛。”
白若松赔笑道:“出门在外,总是要注意安全的,主家高价聘了一队护卫而已。”
唐平看着那数十个训练有素,腰挂利刃的女人,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生怕别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见了骑在枣红马上的云琼。
辰时,日头已经高升,便是她这样的老眼昏花,这下也看清了这铁塔一般高大的人是个男人。
“淦。”她骂了一句,烟管子都从嘴上掉了下来,被她手忙脚乱接住,“这他爷爷的,居然是个男人?”
白若松抿唇,面色不虞:“唐帮主,请注意你的用词,这是我们主家。”
“行了行了,管他男人女人,和老娘我又没什么关系。”她指着云琼,“我就问你,你瞅瞅他,他显眼不!”
云琼今日一身低调的黛色长袍,没有配幞头,脑后束高髻,用一顶银质云头纹发冠固定,整个人都精神奕奕。
虽然白若松很难过地发现,他的蹀躞带上并没有加上自己给的环佩,但还是真心夸赞了一句:“他的确很显眼。”
这一身,放在她上辈子,可以在古偶剧里扛把子。
但是显然,唐平说的“显眼”和白若松理解的“显眼”,并不是一个东西。
“知道显眼就让他进马车里去,还嫌外头不够乱吗!”唐平吼道,“商队带男人本就少,还是带这样的......”
她本想说一句“高大丑陋”,但一想到这是白若松的主家,是这次的生意对象,秉持着合格的生意人应当有的素养,还是把这个不好听的词咽了下去。
“总之让他上马车!”她甩袖而去。
白若松摸了摸鼻子,她觉得自己在易宁的逼迫下,害怕见外人的毛病已经纠正了三分了,但面对是熟人的云琼,还是那般的局促。
经过那日的一番深谈,她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已经被云琼正式拒绝了,毕竟他连环佩都已经卸下了。
可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她,反正他也没把环佩还给你啊,只要他还放在自己身上一日,那你就还有机会啊!!
她有些变扭地来到云琼所骑的枣红马前,刚想说什么,云琼已经踩着马镫,长腿一跨就跳了下来。
白若松看着他往自己面前走了几步,甚至微微弯下腰来准备听自己讲话的模样,怔愣了一下。他面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但是嘴唇微微上抿,带着一些温和的感觉,就像从前一样。
白若松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让云琼接触到外头一丝一毫不好的言论。但是她立刻又悲哀地想到,其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就已经习惯并且接受了这一切。
“怎么了?”见白若松许久不说话,云琼淡淡开口问道。
白若松的思绪立刻飞速转动起来,只是几个呼吸间,她的大脑里就想出了不下十个可以把云琼骗进马车的“善意的谎言”,但是她还来不及挑出其中任何一个实行,便听见了云琼低哑的声音。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嗯?”白若松脑子里还在想所谓的“善意的谎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思绪回拢,看着眼前低垂着眼睫的男人,立刻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急忙道,“当,当然!你无论问什么,我都不会对你说谎的!”
云琼轻笑了一下,他离得这么近,白若松甚至能感觉到他笑的时候喷出的鼻息,脸刷一下就红了。
“那么,告诉我,刚刚唐帮主对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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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想看甜甜的恋爱,不要急,这一卷结束她们就能开始腻腻歪歪了
第31章
烈日当头,官道两侧皆覆盖着茂密的植被,参天大树拔地而起,蝉鸣之声聒噪惹人烦闷。
幸而青顶马车的前辕头上有延伸出来的一小块顶,给驾车的白若松勉强遮了一下火辣的日光,不然白若松都怀疑自己会被晒晕过去。
她坐在前辕上,双手举着马车缰绳,深深叹了口气。
终究唐平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被白若松转述给了云琼,他听后立刻找了人商议。毕竟云琼到底是男子,女男有别,把人家和别的人一起放在马车里于理不合,而白若松和易宁又是文弱书生,让她们下来步行也有点为难她们,最后给出的结论是云琼坐车内,白若松驾车,易宁骑他那匹枣红马,而孟安姗则和李逸一块步行。
步行的亲卫们头上都戴着遮阳的帷帽,但也挡不住靠近地面那闷热的气浪,个个面颊涨红,汗如雨下。
易宁也没好到哪里去,尽管她骑术不错,但在这样的烈日中慢吞吞骑马显然也不是什么舒服事。
虽然这样,她们中间还是没有一个人心生抱怨,毕竟她们一行人跟在漕运的商队后边,看着没有帷帽的工人们头顶都被晒得冒着青烟,都各自觉得还是自己这边更好一些。
午初,唐平招呼工人们停下休息,大家都各自寻了树荫喝水啃干粮。
之前从来都是在马车里解决吃食的易宁也不方便进马车了,只得和白若松等人一起在树荫底下吃午食,孟安姗还是熟练地掏出那块垫屁股的麻布铺在地上,招呼几人一道坐下。
易宁倒是没有嫌弃,自己找了麻布的一个小角落,拂开长袍下摆盘腿坐了下来,掏出油纸包里的饼子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
说实话,用作干粮的饼子真的没有想象中味道这么好,为了在这样炎热的环境下也可以保存数日,一般都做得十分干巴,啃一口饼子得喝一口水才能勉强咽下去。而装在水囊中的水被烈日晒得滚烫,喝上一口都感觉秃噜嘴皮子,让本就淌个不停的汗液往外渗得更多了。
白若松喝上一口被太阳晒开的开水,又长长叹了口气。
想念空调,冰箱,wifi,汽车......
但是她也知道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自己早就已经回不去了,仰着头看了会树荫缝隙中洒下的耀眼光斑,认命地拿起干粮啃了一口。
呕,难吃,干巴,恶心。
“那唐帮主总是带在身边的年轻女子,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哎。”孟安姗在一旁突然开口道。
白若松一个激灵,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汗津津的额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易宁那冷冰冰的声音在她的另一侧响起:“白若松,依你所见,那年轻女子是何人?”
白若松感觉更难受了,胃里空荡荡的,但是喉咙口却什么也咽不下去。她放下手里的饼子,眯着眼睛往唐平等人的方向瞅了瞅。只见那跟在唐平身侧的女子身上穿的衣服明显要比周围的工人要好,甚至比唐平的都好上一些,面庞白净不似常年日晒的模样,并且明显没怎么干过活,连帮忙整理油纸都有些手脚生疏,被唐平劈头盖脸一顿骂,虽低着头没吭声,但嘴唇抿得紧紧的。
那日那个对着白若松出手的十七姑娘也在队伍中,她和那年轻女子完全是两个模样,手脚麻利,猴一样上蹿下跳,被路过的唐平骂的时候也当做完全听不见,甚至避开了唐平踹过来的脚,显得没大没小。
要说亲近,白若松觉得十七姑娘要比那年轻女子明显亲近唐平一些。
“不好说。”她想了想,“若说是女儿,未免太多生疏,且母女一同外出,那港口不就没人坐镇了?若说是较为亲近的血亲,比如侄女之类的,又感觉唐帮主对她过分在意。”
白若松通过和李姐打探,大约知道唐平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喜欢骂骂咧咧,但是为人护短又仗义。
看其他的工人,明显都不把唐平的碎嘴放在心里,那年轻女子却像是隐忍许久的模样。
易宁听了白若松的分析,并未多说什么,一仰头自水囊中喝了一大口水后,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嘴角,淡淡道:“这一路,你需得多注意她。”
白若松觉得很痛苦,她知道易宁一准是看出了什么,但是她不说,她偏偏想考你,让你自己发现。
她知道易宁的心是好的,只有她自己发现了,才能更好地进步,但是这种方式无异于把蹲茅房蹲了一半的人叫出来,实在是令人无比难受。
白若松有气无力地道了句:“喏。”
吃完午食,大家休息了一会,午正刚过,所有人收拾收拾又开始上路。
因为带着货物的关系,大部队行进得比较缓慢,未初十分才行至西南九里处。
眼见马上就要进入匪徒们的设卡关节了,白若松一行人都谨慎地摘下了遮阳帷帽,力求和漕运的其他工人保持一致性。
“一会子你们的人都不要说话,她们要是问什么,就往我这里看,我自会处理。”唐平跑过来一一吩咐,顺便指着亲卫们后腰挂着的障刀道,“把东西都给老娘摘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有问题是不是?”
云家亲卫佩的障刀是大桓兵士四种佩刀中的一种,短而宽大,劈砍勇猛,是近身时十分好用的武器,一般都是步卒使用。
平民百姓兴许认不得这些东西,但是在这里设卡的匪徒就不一定了。
于是亲卫们只得不情不愿地摘下素来不离身的障刀,都塞进马车的座位底下,用布盖着避人耳目。
云琼理好那块盖着的布,一撩袍子下摆大马金刀往上一坐,白若松看见他眉头皱了皱,猜测底下这么多障刀,可能硌着他屁股了。
跟着漕运果然很顺利地通过了之前李逸带人过来勘探而被伏击的点,慢慢接近了关卡。
关卡前排了长长的队伍,有衣衫褴褛,背上还背着背篓的老人;有怀中抱着襁褓婴儿,形销骨立的男人;还有打着光脚,窄袖挽到手肘,皮肤黝黑的女人。
唐平让商队停在不远处,自己怀里不知道揣了什么,带着十七姑娘和那个年轻的女人一道过去,和站在关卡前盘查的官府衙差一来一往说着些什么。
此处关卡设得极为巧妙,一侧是接近笔直的陡峭崖壁,另一侧则是湍急的窄窄溪流。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一个地方,只有过了关卡,崖壁一侧才会变成缓坡,供人躲藏。
白若松正感不对劲,盯着那关卡后边植被茂密的缓坡,便听见李逸靠近车厢窗户,压低声音小声道:“将军,关卡后怀疑有人伏击。”
云琼低哑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听易郎中吩咐。”
白若松觉得虽然被发现了免不了一场血战,但其实她们只要顺利过关卡,伏击的人应当是不会出来的,现在有什么动静,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易宁头都没向李逸的地方转一下,淡淡道:“不要冲动,自乱阵脚。”
李逸抿唇,默默把摸向后腰的手放了下来。
不消片刻,唐平和那官府衙差的对话便结束了,白若松看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塞给了那衙差,衙差掂了掂,点点头,伸手就吩咐人把拦着的路障挪开了。
唐平在远处挥手,示意他们过去,拉满货物的板车的车夫牵着马匹缓缓向前走,白若松也赶紧甩了一下手中缰绳,指挥着马儿跟在后头。
车轮咕噜噜地往前滚动,扬起一阵尘灰,排队的百姓被衙差驱赶到一边,给漕运的车队让路。他们并没有白若松想象的那种,对衙差的不满和对特权的愤恨,全都低眉顺眼地让到一边,面上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不仁。
衙差们所配的是大桓兵士四种佩刀中的横刀,刀身笔直,十字刀格,双附耳悬于后腰。一般来说,他们会举着带鞘的横刀在押送货物的板车之间敲敲打打,来确认货物里头没有中空藏人,唐平的打点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用场,那几个过来检查的衙差明显不怎么认真,只是随意地戳了几下就把人放过去了。
三辆板车很快就通过了关卡,白若松驾着马车跟在最后头,看着检查的衙差向着自己走来,紧张得心脏猛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