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温寸心赶忙摆手,却忘了怀里还抱着长刀,长刀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砸中了她的脚背。
“温掌柜!”
“您没事吧!”
侍从上来扶着温寸心,而护卫则弯腰取走了地上的长刀。
温寸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子捂着脚板,眼中冒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她见白若松伸手过来,还是慌忙起身,摆手道:“我没事的,小主母!”
说完,她又转向正缓步往下走的黄剡,道:“刑部侍郎大人已经遣了人,快马加鞭去大理寺请人了,诸位大人们还请快去安全的地方吧。”
所有人的假期都在这一场莫名的事件中泡汤了,庭院被封锁,温泉山庄也临时关闭谢客。
用晚膳的时候,温婆婆一直在哭,一会说自己对不起大主君,一会又说自己对不起老太君,白若松安慰一句,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最后被温寸心强行劝走了。
翌日大理寺的人赶到,负责调查案件的是曾经与白若松一同审案的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面对两位作为当事人的刑部主要官员,不敢妄下定论,调查过后甚至拿了写了证言的案卷给白若松和徐彣参谋。
调查的结果当然显示这是一场意外,毕竟所有人的证言都很一致,都说是王郎中自己不听劝,一意孤行,非要去屋檐上头抓鸟雀。
而当时除了御史台监察院的黄锐以外,其他人都在庭院中,没有下黑手的机会。黄锐黄御史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做不了什么手脚。
“既然已经确定是意外了,少卿大人为何愁眉不展?”徐彣问。
“侍郎大人,哎……大人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大理寺少卿长叹一声,“京里在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意外,我这,我这每每想到要去大明宫与书法送案卷,就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
坐在一旁的白若松默默看了一眼大理寺少卿光洁无暇的皮肤,并不相信她真的有这么忧虑。
大桓审理案件,最严重的也就是三堂会审,即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个部门的联同办案。
三堂会审一般只会审理最重大,或者最敏|感的案子,例如谋反,例如涉及三品以上大员的案件,再例如皇室内部案件。
不过是一个吏部司封司的郎中,现场已经汇聚了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处的官员,女帝就算心里头再有不满,也不可能直接把整个三法司提出来斥责。
白若松觉得大理寺少卿肚子里头对这一切门清,指不定回家就能睡好觉。
但同时,她又觉得策划这一切的言相太过于可怕了。
她知道女帝已经对此警惕,可她不在乎,调动自己在三法司中安插的棠花成员,不惜暴露也要除掉王郎中。
为什么?
目前为止这些莫名或是家中嫡女去世,或是自己丢了性命的官员,全都是曾经言相手底下的太女派,所以白若松一开始才会怀疑尚书令。
言相为什么非要除掉自己人?
答案只有一个,这些人是叛徒。
案子了结,官员们也不好在温泉山庄多待,纷纷打道回府,原计划在此停留三日的白若松也没了兴致,在大理寺的人收敛完尸体走后的翌日,就收拾收拾回将军府。
温寸心对此十分愧疚,临走时给白若松与云琼的马车上搬了许多温泉山庄的特产,一再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
白若松知道这不是温寸心的错,整个温泉山庄都对此身不由己,并没有责怪于她,还好生安慰了几句,保证明年还会再来。
由钦元春驾车,马车在当日下午入了玉京,停在了殷照所在的院子前。
白若松上前敲响院门后片刻,大门被打开一条小缝隙,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小阿乐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棉袄,扎了双髻,如同年画里头的娃娃,抬头瞧见白若松一愣,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白东东!”
第283章
小阿乐是个聪慧的孩子,却并不擅长向外表达。
他就像一个能输入内容,却在输出的时候会遭遇卡壳的机器小人,磕磕绊绊,半晌都无法完整表达自己的观点。
白若松曾经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是智商有缺陷,可在看过他跟着殷照学的,惟妙惟肖的花灯与窗花以后,又改变了这个想法。
“是白若松。”她不得不亲自纠正道。
小阿乐扒着木头门板,努力张了张嘴:“白,白……”
白若松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句教学道:“白、若、松。”
小阿乐:“白松松!”
身后不远处的钦元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噗笑。
白若松叹了口气,心想算了,白松松就白松松吧。
若字的这个发音舌头卷得比较多,确实难了点,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去纠正他。
“你姐姐和你白山姑姑呢?”白若松一手牵着小阿乐,一手推开门栅往里头走。
殷照不仅是那张脸不方便出现在人前,便是名字也不方便,所以取了个化名为“白山”。
因为殷照从前在白家的时候,是家中的小老三,所以一开始她是想要叫白三的,是白若松认为这个名字指向性太强了,但凡知道殷照身份的人一听就会有所怀疑。
好在姓白还能糊弄过去,毕竟白若松名义上是主子,给下人赐姓也可以勉强说得通,最终取了个谐音,为“白山”。
院子里两个孩子本来就不知道殷照的本名,对这个名字的接受度也十分良好。
“在,在!”小阿乐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袄底下,勉强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指向一个方向。
院子里还保持着大婚那日的装饰,只有窗户上几个喜字被撕了下来,换上了带有喜庆色彩的年画,屋檐下还悬着驱邪的桃符。
白若松不想承认,但是殷照真的很会勤俭持家,居然直接把她大婚的装饰修改了一下,准备要用来过新年。
殷照根本没想过她会离开这个院子,或者说,她已经做好了与白若松从此各不相干,独自在这个院子里带孩子的准备。
而如今阿乐手指贴着年画的那扇支摘窗,支摘窗一动,在一瞬间“碰”一下,关了个严严实实。
很显然,窗户后头的人并不欢迎白若松。
就像无法理解小阿乐为什么这么亲近自己一样,白若松同样也不理解小狼崽子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自己。
但是很快,房间的门栅被推开,刚刚还嚣张到不行的小狼崽子被人提溜着后颈皮走了出来。
殷照面上还戴着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但下颌处明显有一些不贴合的部分,白若松都能够想象出她是怎么急急忙忙回到房间里去贴的。
好在如今跟进院子的,无论是她还是后头的云琼,都知道殷照的身份,不至于露出破绽。
“你!”殷照把小狼崽子往白若松面前一放,厉声道,“道歉!”
“啊,倒也不必……”
不过是被关了个窗户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小狼崽子之所以叫小狼崽子,就是因为她警惕又不服管教,随时都龇牙咧嘴着准备咬人,白若松是真的怕两人一言不合,就在这院子里打起来。
虽然小狼崽子的这点攻击力,对于殷照来说和被蚊子咬一口差不多就是了。
殷照狠狠地瞪了白若松一眼,坚持道:“道歉!”
出乎预料,小狼崽子居然没有反抗。
她浑身僵硬,就连头上翘起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诉说着抗拒,可却仍旧乖乖低着头,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关系。”白若松笑了起来,觉得小狼崽子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你有讨厌我的权力,只是如果随意表现在脸上会惹来麻烦的,你白山姑姑也是希望你今后能好。”
白若松不清楚小狼崽子懂没懂,但殷照明显很差异白若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一直以来,殷照都以为自己是白若松的姑母,所以在各种方面都尽量表现一个长辈该有的,对小辈的照顾。
可她因为通缉犯的身份,没法随意外出,于是就把这种照顾体现在了照顾白若松的饮食起居上头。
面壁思过在家的这一个月,白若松被照顾得,隐隐有种自己是财阀家的大小姐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回,殷照感觉自己被小辈给照顾了。
殷照用淡漠的眼神扫过白若松身后跟着的云琼,以及还未关闭的门栅外头所隐隐可见的马车的一角,用眼神询问白若松的来意。
白若松感到有些踌躇,她下意识想搓一搓手指,可一动才想起来自己还牵着小阿乐的手。
她低头,发现小阿乐也正抬头看着自己,并且在自己的目光望过去的一瞬间,就流露出一种带着信任的灿烂笑容来。
“姑母。”因为没有外人在场,白若松小心翼翼地喊出了这个带着一些亲昵的称呼。她看着殷照,表情真挚,“跟我一块去将军府吧。”
其实白若松和白谨生得一点也不像。
殷照在无数个瞬间,在白若松不注意的角落里,注视着她那张脸,都在疑惑,自己为何一点也看不出姐姐的痕迹。
可在这一刻,她又的的确确透过白若松,看见了自己一种憧憬的姐姐的模样。
她会自己露出温和的笑意,会蹲下身子,摸着自己的头,开口说:“阿照,今日可要跟姐姐一同去学堂?”
殷照垂下眼睑,淡淡道:“不。”
殷照其实早就想死了。
刺杀女帝失败的那一刻,温柔善良的太女对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的那一刻,太女薨逝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她都想过去死。
如今活着唯一的念想,就是要见证女帝是如何走向灭亡的。
她可以作为白若松手里的一把刀,白若松让她去指证谁,她就把行刺的脏水泼到谁身上。
可有时候太过锋利的刀,同样也会伤害到持刀人。
白若松如今在将军府很好,虽然殷照对于云琼这个侄女婿并不满意,但不可否认的是,将军府的确能给白若松足够的庇护。
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远离白若松。
白若松颔首,似乎在就预料到了殷照会拒绝,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只是拉着小阿乐的手道:“那小阿乐愿意和姐姐一起,跟我去将军府吗?”
小阿乐那是巴不得和白若松走,头点得和鸡啄米一样,还不忘和小狼崽子炫耀道:“我赢!”
其他人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狼崽子心里清楚得很。
之前白若松离开院子的时候,二人打了个赌,以春节为节点,就赌白若松在这之前还会不会回来找他们。
如果白若松回来了,那往后小狼崽子便不准再嘲讽白若松,如果白若松没回来,小阿乐以后便不准再缠着白若松。
小狼崽子打赌的时候还自信十足,阿乐年纪小可能没什么印象,她在红楼跑腿这么些年,见识过的人间险恶可太多了。
别说是白若松这种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便是亲生父母,为了几两银钱就把孩子丢了的还少么?
只是没想到白若松如今不仅回来了,居然还要带他们一起去将军府。